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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三夜长途奔波,几个人都是疲惫不堪。苏绚更甚。作为从小生长在和平国度里的普通人哪吃得消如此血腥的战争场面,整个人昏天暗地地吐了一天,脸上泛起了青色。
一行人在小镇上左兜右绕,终于寻得一处僻静且较为完好的院子。赵一等人粗略收拾一番,便让苏绚在这处歇脚。
郑三喂她喝了些姜糖水,鹿儿给她烧水泡了个热水澡,苏绚浑浑噩噩地险些在浴桶睡着了。
翌日清晨,郑三依旧起得最早。他先是架火烧水,再从行李中拿出咸肉和大饼。一边用匕首把咸肉削成一条条,一边和撕碎的大饼放进烧开的大铁锅中一起煮。时不时还丢进去一些作料,用一双筷子搅拌。
煮了不一会,馋人的香味飘了出来。
于是片刻之后,所有人都醒了。
苏绚凑上去左看右看,贪婪地深吸了口气,说:“小哥做的甚么,好香。”
郑三看她一眼,问道:“身子好些了么。”
苏绚蹲在炉子旁专注地看他往炉子里添柴,一阵沉默。
三日来,郑三一路上不曾理会过她。北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即将面临的是一个血腥残酷的战场。虽然赵一李四几人对她亦是忠心耿耿,但未来变数不定,她心头那股惶恐不安的感觉总是难以驱散。以前有小哥在,好像就甚么都不用担心,她想不到的、做不到的事小哥都会去帮她完成。只有小哥懂她,懂她的想法她的心思,所以心中总有点期望,如果小哥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那该有多好。然而如今,郑三却对她不即不离不搭不理,苏绚心里不踏实得很,若不是昨天实在撑不住了,这别扭不知要闹到何时。
苏绚忽地以手扶额,弱弱道:“哎哟,头又疼了……”
李四听闻,立即紧张得背了药箱过来。
苏绚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走。
郑三神色不变,不知又从何处拿了几个木碗,从烧开的铁锅中先给她满满盛了一碗,说:“饿了一天一夜,哪止头疼,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苏绚顿时流露出欢喜的表情,接过碗筷,不怕烫地呼呼吃了起来。
郑三笑了。
苏绚看样子是真的饿坏了,一连吃了三碗。填饱肚子之后身体暖和了些,也不觉得难受了。
北疆天气严寒,呵气成霜积雪化冻,在这种情况下打仗,天时地利无非都倒向了金辽南国。樊国从中原调来的十万大军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这种环境,作战能力与长期生活在严寒天气里的金辽人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金辽便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这般毫无顾忌,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樊国喘息的机会。然而却对霍飞虎颇为忌惮,对兼城的攻势一时减弱了许多,转而对其它城池发动猛烈的攻击。
最要命的是,整个北疆粮草已快耗尽,恶劣的天气使得物资无法及时输送,眼看着真要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兼城要如何才能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下绝境逢生?既然无法硬拼,那只有等另一方主动撤军。可谈何容易,这一仗金辽蓄谋已久,势如破竹般悍不可挡,要出了多大的事情才能让其主动放弃进攻?什么事情能比打赢这场战争更重要?
苏绚负手踱步,沿着围墙来回走了几圈,脑中仍在不断思索。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灰影跃过院墙,赵一紧随其后,大喝一声,抖开长刀当头直劈下来!
苏绚吓了一跳。其余人立刻加入打斗中,郑三将苏绚护在身后,眯着眼警惕地观察战局。
几人于院内追逐,逃者被追得哇哇直叫。
苏绚眼皮跳了跳,不确定道:“这声咋这般耳熟?”
“小姐……是我……是我!末将王衡啊……”
苏绚一愣,喝道:“都住手!是自己人!”
王衡提着包袱朝她奔来,虎目含泪,委屈地喊道:“小姐!”
苏绚瞪大眼睛浑然不敢相信:“王衡,你怎跟来了?”
王衡道:“老夫人不放心您,怕您出事,唤末将跟来保护您的。”
苏绚:“那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王衡支支吾吾,偏开话题:“您不知道,老夫人可担心您了,看到那信险些昏厥过去……”
苏绚鼻头一酸,嘀咕道:“干娘一定生我的气了。”
王衡道:“可不是么,老夫人说了,若是您少了一根寒毛回去,她就不认您这儿媳妇了!”
苏绚:“……”
苏绚哭笑不得,王衡把手里攥得紧紧的包袱递给她,笑道:“老夫人唤末将捎来给您的。”
苏绚接过,吩咐道:“鹿儿先带他下去洗洗,这模样跟个叫花子似的。”
王衡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瞧瞧自己,确实挺狼狈的,遂跟着鹿儿走了。
苏绚回了屋,想了想,将包袱打开。包袱里装了几件她平日里穿的衣裳,几款用的发饰,还有一个熟悉的小木盒,木盒里装着一把玉锁。
苏绚盯着那把玉锁出了神,发了很久的呆。
郑三朝她看去,突然发现苏绚眼睛里有一点点的亮光。便一手挡住了她的眼睛,轻声道:“我们几个可是视您老人家马首是瞻。等这战打完了,你安然无恙回去了,想要怎样都行。可千万别现在冲动。”
苏绚把脸埋进他宽大的手掌里,许久后低低地道:“我对不起干娘,也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
郑三沉默片刻,最后只“嗯”了声。
苏绚:“可命这玩意,脆弱得很,说断就断说没就没了。若是这老天爷不待我,让我不幸死在这战场上,到那时甚么天下,皇位都成了泡影,那留下的人是不是后悔得连哭都来不及?小哥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珍惜眼前的时光,白白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赌气上?”
郑三一哂道:“伶牙俐齿的,小哥说不过你。”
苏绚揶揄道:“瞧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么。”
郑三笑了起来,苏绚又征询道:“小哥,咱别赌气了成不?咱还像从前那样,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待我回南容把卓姬杀了,把皇位留给皇姐,平定国内形势,咱就走罢,走得远远的,甚么都不管了。”
郑三一瞬间动容,声音带着颤抖:“你在说甚么?”
苏绚专注地看着他,认真道:“咱就像从前那样,带着齐娘季姐姐还有梅子姐姐一块过日子。”
郑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低声问道:“你甚么都不要了?”
苏绚温柔地朝他笑了笑:“不要了,我都不稀罕。只要每天吃得饱就成,小哥你多赚些银子养我罢。”
郑三低低道:“他呢?也不要了?”
苏绚愣了愣,又道:“别败兴成不,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下了决心,你偏要再把个人扯进来。我不欠他的,也不欠你的。我谁也不欠,懂么?我乃一国之君,连我的命,我的路也选不了,这可能么?”
苏绚用无力的右手去握他的手,牵着摇了摇,喃喃道:“这龙椅坐得太累了,如今我身上全是债,待我从龙椅上再走下来的那天,就把一切还了。我不再是苏蓉瑾,只是苏绚,一无所有的苏绚,到那时,小哥你还想带我走么?”
郑三深深吸了口气,眼眶发红,眼中仿佛笼着一层雾,片刻后郑重点了点头。
苏绚用小指与他打钩,快乐道:“那就这般说定了。以后你不许嫌弃我贪吃,我也不嫌弃你唠叨,好不?我是认真的。”
两人对视,都是同时笑了起来。
郑三道:“日后你若是反悔了呢。”
苏绚调侃道:“那小哥就对我好点儿,别让我有机会反悔啊。”
“小姐。” 王衡的声音响起。
苏绚心内一凛,郑三脸色徒变。两人聊得太过专注,竟是未曾注意到王衡何时站于门外。
苏绚下意识地将手抽出,眼睛望着郑三,朝外喊道:“作甚?”
王衡道:“末将有事与小姐相商,能进去不。”
郑三道:“我先出去。”
苏绚点了点头,郑三开了门,与王衡擦身而过。王衡看他的眼神十分古怪,隐隐带着一丝厌恶的排斥。
苏绚上下打量王衡一眼,笑吟吟道:“这倒像个人样了,找我做甚,不是唤你歇息去了?”
王衡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淡:“末将想问问小姐何时启程去兼城。这处离兼城不过三十四里的路程。”
苏绚道:“先不着急,傍晚时候再过去也不迟,天黑前亦能到达。你先去歇歇罢,到了兼城怕是没有空闲的时候了。”
王衡漠然点了下头,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苏绚明显地感受到了他那股刻意的疏离,募然喊道:“等等。你、王衡……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甚么。”
王衡胸口起伏,忿忿地看着她。
苏绚与他对峙,勉强笑了笑:“你恨我也好,觉得厌恶也好,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甚么。”
王衡嘲道:“末将没说小姐做错了甚么,只是对您这种脚踏两只船的做法不敢苟同而已。”
苏绚:“甚么叫脚踏两只船?我从来不曾许诺他甚么,我也拒绝过的。是你们把意愿强行加在我身上,我何时说过我倾慕于他了?!从来没有!”
王衡登时气得脸都白了,拳头紧握,不过还拼命地压抑着:“您又何时说过不倾慕于我们将军?两国比武的时候怎么不说?老夫人问您的时候怎么不说?欲擒故纵也是一种了不得的手段,小姐不是要完成复国大业么,我们将军……”
苏绚勃然怒道:“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他!”
王衡也爆发了:“既然如此为何不敢与他说明。表面上与他暧昧不清,暗地里又与别人私定情谊,小姐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苏绚声音冷冽,斩钉截铁:“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王衡不屑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苏绚浑身一瘫,跌坐在椅子上。这时褪去了坚硬的伪装,整个人一直不停地颤抖,掌心里全是汗。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没想到到头来什么也不是……”苏绚发着颤说出这句话,眼泪含在眼眶里,却用力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