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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九、人在皇上,岂非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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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之后,已经是政和四年的正月了。

    按照惯例,正月十五上元节,要放灯三日,平时功课繁忙的太学,这一天也难得地放假一天。

    白先锋满脸不高兴地走出酒楼,在他身后,传来嬉笑之声。

    当他到了楼下时,才有一人赶来,将他的衣袖拉住:“锐之何必如何?”

    “光弼兄,非我不合群,实在是听不得他们的胡言乱语了……一个个指天划地,仿佛若是用了他们为相公,天下立刻太平,四夷瞬间宾服,实际上呢,却是既不知稼穑,又不知行伍……周铨说得没错,他们自诩清流,实是轻流!”

    白先锋乃是太学中舍生,拉住他的洪皓,则是来京师准备参加科举的。两人一是陕西人,一个是江西人,只因志趣相投,结为莫契。今日上元节,太学难得放假,洪皓便邀了白先锋等来樊楼宴饮,只不过三两杯酒入肚之后,席中却发生了争执。

    过去一年,明里的棉布商会,暗中的东海商会,都在大宋造成极大的影响。特别是棉布商会,广为人知,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强大的利益同盟。

    在太学的学子们看来,这是斯文扫地的事情。

    加入棉布商会的各方势力,那些身居高官的他们不太敢直接骂,只能暗中讽刺,但周铨则是个活靶子,这些太学生们对周铨年纪轻轻就得任官职,都是心怀羡嫉,因此少不得一些攻击的话语。

    前年在榷城密约达成后,攻讦周铨最力的就有他们,如今一年过去,周铨在徐州、海州做得好大的事业,他们却还只是太学生,自然又要攻讦一番。

    白先锋原本也看周铨不大顺眼,他父亲曾随横渠先生张载学过气学。如今气学式微,二程很不客气地捞走了气学的遗产,白父既不屑与之同流,又无力改变此事,便只能隐于居中,但既然出自读书人之家,对于不甚读书的周铨,当然有种优越感。

    所以去年攻讦周铨,白先锋亦曾加入,但经过一年的冷静、观察、深思之后,白先锋的观点变了。

    那份榷城密约,不仅不是卖国条约,而是外交与军略的神来之笔。不仅缓和了宋辽关系,解除了岁币负担,还为大宋提供了大量的税赋,使得许多大宋百姓,有了养家糊口的活路。

    方才便为此事,发生激辩,那些书生们高谈阔论,他势单力孤,一气之下离席而走。

    “不过是一介外人,何必为了他,伤了同舍的和气,锐之兄,还是回来吧。”洪皓又劝道。

    白先锋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与谋,他们既视我为下贱之辈,我又何必凑上前去自取其辱。光弼兄,你也是想做实事之人,与这些人呆在一起,只能让自己眼界变浅,固执己见!”

    “择善固执亦是……”洪弼正说间,突然听得前言轰的一声响,紧接着,街上的人都蜂拥涌了过去。

    他讶然相望,却看到一个大号的孔明灯浮在半空之中,因为被底下的人用绳索牵引,所以没有随风轻去,而是顺着街道,慢慢向着向南而行,眼看就要到他们面前了。

    这大号孔明灯下方,还坠着绸缎的条幅,两人仔细一看,上面写着“棉布商会恭贺上元灯队欢迎莅临”。

    两人对望了一眼,洪皓面色不愉,而白先锋则是苦笑。

    “当真是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啊。”洪皓道。

    “这孔明灯还能这样用……等一下,那上面,那上面是人!”

    所谓的孔明灯,当然是热汽球。

    这玩意儿对拥有大量丝绸的大宋来说并不难做,真正麻烦的是如何在上面载人。

    现在在热汽球下吊篮中的,是一个只有七十余斤的瘦小男子,他得意洋洋,在半空中不停向下招手。

    若只是个大号孔明灯,还不能在京师中造成如此轰动,上面还载着个人,这才是让众人奔走追随的根本原因。

    昔日鲁班能造木鸟,在空中飞三天三夜,可那只是传说,而且并没有讲木鸟能载人。现在则不同,这大号孔明灯下挂的篮子里,竟然还载着一个人!

    木鸟还有翅翼,可这大号孔明灯连翅膀都没有!

    热汽球下边,抓着绳索不让它飞走的是师师小娘子。

    如今的师师,已经不再是小姑娘,而是一位少女了。渐渐张开的身体,露出美人胎子的模样,这个时候她的小脸兴奋得全是红霞,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渗了出来,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激动的。

    她一个人当然扯不住热汽球,就是加上她旁边的周铨也不行,实际上热汽球是拴在一辆花车之上。

    “如何,我说了要送你一个最热闹的上元,你觉得今年的上元节比旧年是不是会更热闹?”周铨笑嘻嘻问着她。

    师师小娘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满心都是喜悦。

    “不生气了吧,过年虽然没有来京师陪你,如今可是来陪你了!”周铨又道。

    但师师的小嘴立刻嘟了起来:“兄长骗人,你是来办商会的年会的!”

    “可我如今不是没有理睬那些家伙,专心陪你游街玩耍么?”周铨道。

    无论是棉布商会还是东海商会,都是松散的利益联盟,想要让这个联盟能够更持久更强大,年会是必不可少的。

    特别是在过去的政和三年中,两个商会都展露出光明的前景之时。

    “我想随在兄长身边。”师师抬头望着周铨,想要说出自己心里话,但是周围人实在太多,她不敢开口。

    只能轻轻往周铨那边靠了一点,让自己尽可能更接近他,感受到他身上的温暖……

    小小少女的心思,周铨暂时还没有体会到,他一直将师师当成自己的妹子呢。

    洪皓看到周铨与师师的亲密状,再次冷哼了一声。他倒没有细想,以为那是周铨和他的使女,觉得此子果然轻浮不堪,难怪会和辽国的公主搅在一起。

    白先锋却是盯着那热汽球,迟迟收不回目光。

    “锐之,你看傻了么,怎么与这些市井庸人一般模样?”洪皓看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冷。

    原本二人志趣相投,但因为对待周铨的态度不一致,如今他看白先锋,也有诸多不顺眼之处了。

    “唉,竟然有此奇物!”白先锋猛然抚掌叫了一声。

    “哗众取宠之物,于国于民,无半点益处,哪里值得锐之你这般大惊小怪!”洪皓开始想起管宁割席的典故,心中暗忖,若是这白先锋不说出个理由来,他少不得也要与之划地断交了。

    “此为军国利器,战阵之中,主帅往往无法看得战场全貌,不知敌阵变化,也无法将号令传遍全军,但有了此物,居高临下,不但可以窥得敌阵虚实,还能够让全军都能看到号令……比如说,用旗语!”

    白先锋盯着周铨观察了一年,周铨在海州船上推广旗语之事,他也听说了,再将其与热汽球联系起来,他再次抚掌,长长叹了口气。

    洪皓知道,白先锋出自陕西,与西贼交战的前线,如同横渠先生张载一般,少年时起白先锋就好谈兵事,虽然考进了京中的太学,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想如同范仲淹一般,在西北主持军务。

    “我要见周铨,我要和他说,这大号孔明灯加上旗语何其重要,这是军国利器,不可轻示于人!”白先锋心中想。

    花车游街,这种事情大宋并不少见,更有甚者,有些花车上还寻来当红歌伎,或舞或乐,引得游手好闲者紧紧跟随。但今日所有的花车,都被热汽球抢了风头。

    就在樊楼之后,一座最高的角楼上,一张案几,旁边坐着一人。

    此人斜椅栏杆,正俯身下望,他看到了白先锋与洪皓,自然也就看到了热汽球。

    他猛然站起:“这……这是何物,王先生,你可知这是何物?”

    在他身边,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紧紧皱起了眉。

    “此妖物也!”道士叫道。

    他眼中满是紧张之色,一伸手掌,连着笔划了几个手势。

    楼顶那人哈哈一笑:“未必未必,王先生不妨仔细看看,这不过是个大号的孔明灯罢了,唔,我想想……热汽升而寒气降,它是借用热汽上升之力,将之托起,只要有足够的热汽……唔,上面还有人,有人可以腾空?”

    那人正是赵佶。

    在他身边的道人,乃是洞微先生王老志,如今名声非常大的一位道士。听得赵佶初时之语,王老志原本面上讪讪,此时神情转了过来,肃然道:“臣正是看到上面有人,才称之为妖物也!”

    “哦?”

    “人在皇上,岂非妖物?”

    王老志之意,那乘着热汽球浮空之人,位居赵佶之上,事反常必妖,所以称之为妖物。赵佶听了之后,又看了热汽球一眼,心中生出无明之火。

    自古以来,身为帝王者,无论他们表面上如何谦逊,实际上都容不得别人比自己高。

    赵佶是极聪明之人,否则也不能只是一眼,就瞅出热汽球的原理来。听了王老志之语,他正要下令有司去毁了热汽球,但最后看这一眼时,却看到了“棉布商会”字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