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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的西郊,是个有些清冷的地方。
尤其是在这样的深秋,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风也有些湿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微风扬起衣摆的时候,总带着沁人的凉意。
顾笙歌从路边的长椅上站起身,抬起手压低了帽檐。
街对面的花店刚刚拉开卷帘,店主是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远远的看着她忙进忙出的搬出一盆又一盆盛放的植物,顾笙歌拉紧身上的风衣,低着头走向那家花店。
湿润的风掀起了他的衣摆,黑色的衣料质感极佳,没有一丝褶皱。领口和袖口走线细密,对襟严谨,是极为庄重的款式。
步入花店的一刹那就被融融的暖意包围,顾笙歌侧眼望向远处花筒中清香四溢的百合。
细长的花瓣上还沾着盈盈的露水,花蕊嫩黄,香气馥郁。
“您好,有什么需要吗?”
几乎在他走进来的瞬间就迎了上来,文静秀气的姑娘抱着怀里那捧来不及搁下的向日葵,和气的对他微笑。
“麻烦你……”不自觉的压低了声线,顾笙歌低下头,不着痕迹的侧脸避开了姑娘的视线,“帮我包一束百合,谢谢。”
鸢紫色的衬纸,烟白色的丝带。付了帐接过花,顾笙歌低声道过谢,转身推开了门。
百合的清香还弥漫在鼻尖,把手中的现金夹进收款机里,年轻的花店老板站在自家的花店里,蓦然想起似乎在哪里听过与刚才那位客人极为相似的声音。
回忆了很久也没能想出头绪,一向很务实的店主姑娘干脆的决定放弃。蹲下身打开门外的音响,
她哼着歌转过身,习惯性的在歌曲列表里勾选了每日循环的《暗恋》。
柔软的旋律包裹着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涩意,在清冷的街道缓缓的流淌开来。
清澈又干净的男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令人心悸的叹息,和着旋律低低吟唱。
“在心底筑起一道墙
时光盘绕
枝繁叶茂
墙外是你
墙内,是我的禁忌……”
稀薄的阳光擦过脸颊,顾笙歌捧着怀中的花,踩着身后的旋律,沉默的迈开脚步。
“想来在意
不敢提
小心翼翼
不着痕迹
像覆着玻璃的屋顶
脆弱又隐秘……”
略过肩头的风带来一阵寒意,顾笙歌护着手中的花束,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说,天气不错
我应,微笑附和
想把你的笑藏进属于我的角落
我的眼神无时无刻在背叛我……”
在稀薄的阳光中渐行渐远,顾笙歌低下头,渐渐加快了脚步。
“你说,庆幸有我
我笑,只能低下头沉默
对你来说需要的只是配合
是一步之遥的
是恪守距离的
是无法更近的朋友……”
直到出租车开进了西郊墓园的停车场,熟悉到骨子里的旋律仍然在顾笙歌耳边一遍遍回响。
付了车钱推开门,转过头对司机道了声谢,顾笙歌捧起一旁沾着露水的花束,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墓园。
黑白交错的墓碑肃然排列,深秋湿冷的空气凝成了雾,寂静又朦胧的笼罩着整座墓园。
沉默地迈开脚步,顾笙歌垂着眼。身体随着记忆自然而然的停在某座墓碑前的时候,他抬眼,眼角触到墓碑上的照片,忽然就有些发烫。
温和儒雅的眉眼,并不多么俊逸。只是唇角的那丝笑意,如今还鲜活地停留在他的记忆中,每每念及,都要涌出泪意。
蹲下身把手中的花束小心的摆在墓前,未曾顾忌深秋地面的寒凉,顾笙歌挺直脊背,端端正正的跪在了男人的墓碑前。
湿寒的秋风吹红了他的眼角,他俯首,对着墓碑深深叩首。
“爸,我来晚了。”
潮湿的风挟着他有些湿哑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稳,竟有些颤意。身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有些急促的传至耳边又顿住,顾笙歌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
“为什么自己跑来?不是说好去接你吗?”
有温热的手掌从身后抓住了他,似是想要扶着他站起身来。顾笙歌没有动,他闭起眼睛,忽然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湿热。
“听话,先起来,地上凉。”那人的声音有些急促,带着真真切切的担心。他几乎不用回头就可以想象,那个人此刻皱起眉心的样子。
眼前蓦然略过前世与那人的种种,像是接连切换的零碎镜头,桩桩件件的浮现在眼前。
在他最落魄时向他张开的手,带着温热笑意的眼睛。穿着廉价的服务生制服,举着托盘侧脸对他微笑的样子。
他说,笙歌,相信我。
他说,我们一起撑下去,这就不是末路。
紧紧的闭紧眼睛,顾笙歌颤抖着深吸了口气。
大抵是秋日的空气太过湿凉,以至于他此刻浑身冰凉,连呼吸里都泛着彻骨的疼。
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反常,竟是退后了一步,没有再劝。
苦笑着垂下眼睛,顾笙歌兀自缓缓地站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
“珩昭,”他唤他,唇角有笑,眼底的泪意却再也遮不住,“来这里之前,我见了两个人。”
眼睁睁的看着男人的身体可见的僵硬起来,顾笙歌定定的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无声地红了眼睛,“你想知道,他们是谁吗?”
“谁?顾笙歌来了?可以,让他进来吧。”把手中削好的苹果递给病床上的洛奕,沈决挂掉助理请示的电话,小心的扶着洛奕在病床上坐起身,又往他背后塞了两个枕头“说是顾笙歌在外面,来探望你的。这大清早的,怎么会挑这个时间过来?”
“笙歌他,不是在Y市拍戏吗?”配合着沈决的动作缓缓坐起身,洛奕挑起眉,打量了一下窗外刚蒙亮没多久的天空,眼神愈发疑惑了,“难道是昨晚剧组通宵赶戏,这个时间刚结束?”
“行了,人都来了,就别费神想这个了,”把洛奕身后的枕头拍打松软,沈决瞥了笑眯眯的洛奕一眼,又顺手理了理他的头发,“睡得头发都翘了,当心待会被嘲笑。”
“怕什么,乱就乱点,他不是外人。”无声地笑弯了眼睛,洛奕侧过脸,顺势捉住了沈决的手,“辛苦啦,我的沈总经理。”
瞪着眼拍掉洛奕的手,沈决别开眼,脸上有些不自在起来,“真这样想就快点儿好吧,洛神!”
不甚在意地收回被沈决拍掉的手,洛奕弯起眼睛,眼角眉梢俱是满足的笑意。
顾笙歌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是以他怔了一下,有些出神的看了眼气色很好的洛奕。毕竟在他的印象中,他的师兄即使再冷面心热,也从不曾展露过这样柔和的笑容。
“笙歌,你来了。”病床上的洛奕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看过来,心情很好地向他招了招手。提着大包小包走进病房,顾笙歌带上门,走过去把勒手的超大号袋子放到了病床旁边的小桌上。
“师兄,怎么样了?之前一直在拍戏都没能过来看你……这些是药膳师给我推荐的几种营养品和补药,我都给你带来了。回头你问问医生,允许的话这几天就可以……”
“营养品之类的近期医生不让吃,我之前已经问过了。”走过来移开他放在桌上的袋子,沈决把小桌腾空,又搬了把椅子放到了病床边,“坐吧,提来这么多东西辛苦你了。下次不用再准备这些了,反正他也吃不了,都浪费了。”
他说完,便提起桌上的暖瓶开门走了出去。关门的动作不重,却还是带起了不小的响声。
沉默地看着沈决这一连串的动作,顾笙歌犹豫了一瞬,还是顺着那人的意思在病床前坐下了。他隐约有些觉得沈决对他的态度似乎有哪里改变了些,但真要细细论起来,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没事,浪费什么,过段时间再吃就是了。”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有些没来由的尬尴,病床上的洛奕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被沈决甩上的门,又扬起唇角看向他,“电影拍得怎么样?顺利吗?你这个时间过来,不会是通宵赶戏,天一亮就奔我这慰问了吧?”
看出洛奕似乎在刻意缓和着滞涩的气氛,顾笙歌低头抿了唇,努力扬起嘴角接过话,“没,这两天我戏份不多……这个时间来,是和人约好待会在旁边的咖啡厅见。我想着既然在医院附近,不如就早点出门,上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顺便把这些东西给你。”
“哦,谁和你约这么早?珩昭吗?”病床上的洛奕似是不经意的一句问话,竟让他反射般僵住了脊背。眼前掠过昨日那位老人拿给他看的那份合同,顾笙歌攥紧手指,一时竟有些恍惚。
“笙歌,笙歌?”肩膀被人轻轻摇晃,顾笙歌抬起眼,怔怔的看着眼前不知何时皱起了眉的洛奕。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失常,洛奕的眼神渐渐凝重起来,“你这个反应……难道是珩昭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你们俩怎么了?”
“没,没怎么……”有些仓促的移开视线,顾笙歌站起身退后一步,站得离病床远了些,“师兄,我还有约,就先走了……你好好养伤,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嘴里念着些自己都理不清楚的胡乱道别,看着眼前眉头皱得更紧的洛奕,顾笙歌后退了一步,转身出了病房。
推开门急走了几步,却差点和门外的人撞个满怀。有些恍惚的抬起眼道了歉,顾笙歌这才发现,面前这人正是提着暖瓶,神色莫测的沈决。
“这就要走?不再坐坐吗?”似乎有些诧异他此时的神态,沈决蹙起眉,有些迟疑的开口,“……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没,没怎么,”努力平复着心神,顾笙歌抿起唇,想到洛奕刚刚难掩担心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内疚。眼前的沈决还在一动不动地等着答案,顾笙歌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能顺势找了个借口搪塞,
“最近拍摄不太顺利,所以情绪上……”莫名歉疚的看了沈决一眼,顾笙歌别开眼,声音有些低缓,“麻烦沈经理帮我跟师兄说一声,不用担心,过段时间,我一定能缓过来。”
“拍摄不顺利?是说封喻的要求太高吧?”有些了然的看了顾笙歌一眼,想起圈内广为流传的封喻“魔鬼式”的演员训练,沈决无声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口道,“这个你只能想开点,封导的风格就是这样。之前也有不少演员抱怨过他的毛病多,但只要戏拍完了,拿了奖,就再没人有心思抱怨了。大家都是为了电影能红,你就尽量配合着点儿。更何况迷森这样的机会来得不易,你得抓住。要知道当初珩昭费了那么多心思,想尽办法让你入了封喻的眼,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比起以后的成功来,现在的这些算不了什……”
“等等!你,你刚刚说什么?……”愕然的看着神色诧异的沈决,顾笙歌苍白了脸,努力抑制着声音的颤抖,“他费尽心思,想尽办法……让我入了封导的眼?”
“怎么,你不知道?”诧异的看着面色倏然惨白的顾笙歌,沈决别开眼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也不想想,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要不是珩昭提前派人打听到那家孤儿院,偌大的香港,封喻怎么就会偏偏被你们撞上?”
眼前蓦然一片空茫,带着无边的孤寂,和铺天盖地的痛感。
四肢僵硬的像是再也动不了,身体徒然下坠的时候,耳边响起的,竟是那个月夜,他与那人站在那家破败的孤儿院的门口,清晰到可怖的问答——
——“珩昭……我们来这里,并没有其他目的,对吗?”
“是啊,你别多想。安心的陪陪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