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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风波不断,东厂杀戮方止,同乘一车的两位皇子彼此试探,宫里得知失手的男人沉默不语。这一切行动都好似缓慢涌动的暗潮,身处其中的人都看不清流向,只知道被这场棋局推动向前,至于是身不由己还是主动出击又有何紧要?孟元谌微微抬手,隔着衣料抚了抚真正的设计图。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喂!”熟悉的调侃在身侧响起,闾丘堇悄没声地现了身形,有些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他,“没死吧你?那小姑娘可是血淋淋地进去的,里面发生什么了?我刚才看见东厂的车送了太子和老五离开,你也太胆大了居然和两位皇子……”
属实聒噪。孟元谌无奈地摇头,随即眼神示意对方上车细聊。
老马稳稳地把车赶到了街角,二人落座后,孟元谌才开口道:“围观了一场好戏。”
“好戏?”闾丘堇眉毛快要飞起来了,“我还以为你看到那谁的模样得心疼坏了,现场为美人冲冠一怒也有可能。难为我拖着人跑了两条街,你居然还有心情看戏?”
闻言,孟元谌倒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顿时眼眸中闪过一丝了悟。方才人昏迷时他简单诊脉,却发现这位恶名远扬的女掌事多少有点外强中干的羸弱,无论是真气还是体质都显然不是武学高手,受了不轻的伤居然还能及时赶上布局收尾,原来是碰上了这人。
“看着我干嘛?”闾丘堇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先声明,我什么多余的都没干,就是走在大街上倒霉地撞上了一个受了伤还乱晃的傻子,然后倒霉地被这个傻子给威胁了,接着这个傻子告诉我倒霉的你有个把柄握在她的手上,于是我就倒霉地当牛做马把她捎了一段路。”
这一连串的倒霉说得闾丘堇口干舌燥,偏偏对方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就转开了头,看神情不知在思索什么,对他说的重点好似半点不关心一般。闾丘堇咬牙,这人就装吧,当初就是这副混不在意的模样骗了孟家上上下下数百人,结果等所有心怀鬼胎的人布完局他再施施然出来一网打尽,也不知道装个什么劲,呸!
孟元谌倒还真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淡定,什么把柄,不就是延长暂厝的那点小心机吗。现在自己和扶麓算是暂时的利益同盟,她就算不知道今日太子和五皇子也在东厂,大约也算得到自己不会善罢甘休地旁观。与其说是来救人,不如说是赶着控场处理和幕后主使一团混战的局面。京城孟家是自己的交换条件,就算要秋后算账,依扶麓的心计就绝不会真拿这件事来作为攻讦的借口。
所以说嘛……孟元谌有些怜悯地瞄了一眼嘚吧嘚吧解释的闾丘堇,狭长的眼底闪过一丝嘲笑。这人大概是被看出了不善权谋,所以被那只又狠又奸的小狼崽利用了吧。
车内安静片刻,闾丘堇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到底想干什么?这个问题也是扶麓没想明白的。孟元谌说自己的目的没有亮明,可他今日的来意又何尝简单?
屋内,银衣女子简单披了一件外袍,袖口挽了几折,伶仃的手腕灵活地转动着,细长的手指探进狭窄的缝隙里,不断地变换着角度,似乎在寻找什么。
“啪”有些僵死的卡扣猛地弹开,柔软的刷子仔细地清扫着凹槽内的灰尘,凿子一点一点地雕琢着器物的表面。
他今日的一切举动都好似合情合理,进宫求情,出宫碰面,同赴东厂。除了第一步,每一个环节都好像是意外和巧合的堆砌,意外地同时碰见了两位皇子,无心地邀请他们前来给他说情,巧合地撞上今日布局的最后一幕,桩桩件件都是事推动着人,他顺其自然地旁观了东厂连同诱敌杀人到打扫战场的过程,捎带着确认了合作事宜,日后他再扯着自己这张虎皮可就师出有名。
素白的手指仿若分花拂柳般优雅,偏又极稳,几处细小的改动半丝也没有差错,若是有锻造大师在场,怕也要惊呼这眼力的精准,腕力的凝定,和心性的冷静。
越是合乎情理,越是让人心中生疑。这一切未免太巧了,而且每件事的走向似乎都是对他有利的局面。扶麓眉眼安宁,神情专注,毛茸茸的双眸里满是思索。但今日整件事最大的不合理,就是孟元谌对五皇子的态度。
“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件事?”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闾丘堇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个表情配上他的仙人之姿,倒真的有了不世出的阴阳学家的风范,“伯父伯母的事情线索太少,就算你心里有怀疑,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又能查出什么吗?”
此话一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缓缓地出现在孟元谌周身。与他平日里周旋于权贵之间的游刃有余不同,与他面对扶麓时忽进忽退的包容温和不同,与他算计孟家揣测人心的信手拈来不同。此时的他仿佛忽然间背上了难以言明的情绪,如山岳般沉稳,如深渊般难测,虽无半分杀气,偏偏凛然得令人不敢直视。
闾丘堇沉默。作为多年好友,他自然知道自己这句话戳中了对方最不愿提及的心事,也是他毕生未见的难解之谜——上一代孟家之主,孟元谌之父的离奇死亡。
当年孟元谌的父亲孟时濯的暴毙,对外称偶感风寒引发旧疾,可有心人都知道,孟时濯年少习武身强力壮,何来的旧疾一说?只是当时之所以使用这样拙劣的借口,乃至于孟时濯匆匆下葬,身为殡葬行业龙头的孟家之主竟然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就是因为他的死太突然又太诡异,甚至孟家内部都在悄悄流传着报应的说法。直到孟元谌上位狠狠地整治了一番,这些浮动嘈杂的人心才算消退几分,至于是不是真的再也无人提起,只怕孟元谌自己都很难保证。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看着好友固执不肯回头的模样,闾丘堇在心底悄悄叹气。也就只有孟元谌一人,执着地孤身走在寻找真相的路上,仅凭着手中几条简而又简的线索,势要为亡父讨回公道。
“吁——”赶车的老马一声长呵,马车稳稳停住,随即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爷,孟府到了。”
孟府?闾丘堇恍然回神,这才发现马车走的不是往常回府的路线。孟府,来这做什么?疑惑的眼光还没飘过去,对面座上的男人已利落起身,神情有如云山雾罩般朦胧,隐约还透着一点冰雪之意。
“下车。”孟元谌简单地扔下两个字,便自顾自地钻出了马车。闾丘堇赶忙跟上,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咚的一声嗑在了车顶,幸好今日束发的叶冠没有不给面子地掉落,不然在孟府门口龇牙咧嘴披头散发,怕是要把人吓出个好歹。
小小的京城孟府倒也建的低调而奢华,虽然建筑设置很小心地遵守着身份制度,没有逾越一个小官的本分,可骨子里仿佛憋不住地在炫耀家底丰厚,好像用了新款脂粉的姑娘,聚会时总要故作不经意地表露出来引人注目。
门分左右,守大门的小厮早已眼尖地看见车马的靠近,认出孟家的标识后立马飞快地冲进去报告,于是此时的下马石旁只有他们一行三人百无聊赖地等着,倒显得有些冷清和怪异。
“这也太没有规矩了。”老马情不自禁地嘟囔。
在宗族文化几乎与吃饭喝水一般司空见惯的当下,家主亲自拜见却遭冷遇的行为不可谓不失礼。孟元谌扬了扬眉,眼尾挂上一丝冷嘲。规矩?这么多年,京城孟家自诩劳苦功高,就连旁支子弟在家族聚会上也是吆五喝六,哪还懂得什么规矩,哪还在乎什么礼数,只怕做梦都想着改换门庭,亲自尝尝真正一家之主的滋味罢。
一旁的闾丘堇已然回到了仙气飘飘的人设里,只是时不时偷觑一眼身旁散发冷气的男人,心道这孟家才是最倒霉,今日大概要撞上给他出气了……
“什么?孟元谌在门口?”孟时渊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没明白这是闹得哪出。这人不是才冷冰冰地把他们撵走吗,怎么忽然亲自登门拜访,难道要低头服软不成?思及此,孟时渊便有些不急着去迎门,只是冷笑道:“我这会儿忙,你稍后再来报。”
“等等。”坐在侧座的孟时渐连忙打断小厮退下的脚步,迎着自家大哥不悦的目光,讨好地笑道,“大哥何必同元谌计较,他毕竟还是家主,就那么站着也不好看,倒显得是我们失礼了一般。不如先去迎进来,具体来意为何,咱们关起门来再细聊。”
孟时渊闻言倒是一怔,心道自己确实急躁了,如今宗法严苛,自己身为礼部官员若是如此失礼,被政敌抓住把柄更是难看。于是忙道:“三弟说得对。既如此,咱们一同去看看就是了。”说罢转头吩咐小厮去请二老爷,自己倒是当先起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