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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青中了尸毒,手臂被虚兽擦到。
魂合体的身上凝缩瘴气,所带尸毒远比爆体前的腐肉更强,即便只是被擦了一下都中毒不浅。此刻温青整条左臂一片乌黑,全无知觉了。
玫敏心太阳穴突突的疼,忍了又忍才没发脾气,“你连虚兽都不怕,会被圣火吓懵?我们这种水平的圣咒根本伤不了人啊。”
白皓修站在她的执务室里挨训,另一边专业医官在替温青疗伤。他眼底泛青,浑身发冷,想吐又吐不出来,就像掉进了冰冷的沼泽里。医官划破温青腕上皮肤,放出发黑的脓血。
玫敏心想想又说:“也怪我不该让你一来就进结界。但你要知道,如果练不好圣咒,你就不适合做猎虚官。你的灵术是强,但在这里没啥大用的。”
白皓修说:“明白。”
他们这头说话,那头医官放完了血,调整回道和圣咒的比例,双手附了一层浅绿色的柔光,缓缓从温青伤口处渡入。
玫敏心嘱咐道:“一会儿等治疗结束,你们俩一起去泡池子,有备无患。”
白皓修辩解道:“我没中尸毒……”
玫敏心说:“尸毒无孔不入!那虚兽钻到河里,下游三里的水全被污染了!你以为你能没事?”
温青抬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白皓修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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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虚营所谓的泡池子,就是圣沐,每个月定期给猎虚官净化体内毒素的。圣沐池建在地下,开门就是一股浓郁的圣咒气息。白皓修闻了之后一阵胸闷,像发烧了一样畏寒、头晕,里里外外都不舒服。
由于不是统一的圣沐时间,这里只有他和温青两个人。环形的空间中绕墙布了二十个小浴池,沐场中央还有一个统一圣沐的大浴池。
温青随意挑了一个小浴池,将墙上的封口解开。他受了伤动作不便,白皓修就在他指挥下放水。那液体从管道中流出来的时候,白皓修不小心碰到一下,顿觉皮肤冰凉,可这水明明是温的,还在冒蒸汽呢!
温青也不言语。两人站在浴桶边盯着圣水汩汩流下,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开口。
待水接满,白皓修将出口封住,说:“昨晚谢了。”
温青十分冷淡地说:“没关系。”然后进了池子坐下。
白皓修挣扎一阵,也硬着头皮进去。
刺骨的冷!
他废了十二分修为才忍住没哆嗦,每一寸皮肤都冻得钝痛,没过多久竟产生剧烈的灼烧感,水体仿佛变成火焰,炙烤着他的血肉经脉,就跟上了酷刑一般。
而温青什么反应也没有。
白皓修浑不知这股冷意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自己若真忍过这一炷香的时间,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一直不愿正视他的温青也发现不对劲了,透过氤氲的蒸汽望了白皓修一眼,看他皮肤隐隐发黑,经脉的纹路自皮下浮现,整个人克制不住的战栗。
“.…..”温青一脸木然。
白皓修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忍了。在温青狐疑的目光中,他撑着浴池的边缘起身,裹上衣袍,艰难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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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
猎虚营惯例,圣沐后的猎虚官十二个时辰内不得出动。
温青彻夜无眠。
他的灵络像是不听使唤,犹犹豫豫地朝白皓修那边延伸。于是他发现丑时过后,白皓修拉起了自己房里的结界。
——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倒霉?
温青无声质问,强烈的不安让他抓狂,很想立刻冲到禁区去,把圣沐池里的事情告诉玫敏心。怕自己要再是闷着不说,又会重蹈正灵院的覆辙。
温青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理原因作祟,他觉得白皓修拉起结界的做法是在跟他宣告什么,笃定他不会乱讲?因为他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就只能受人摆布吗?
“混蛋。”温青骂道。
……
白皓修的房间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他很紧张,但理智又冷静得可怕。取桌上一个茶杯,割开手腕放血,之后念诵圣咒的祷文,冷冻感遍及全身。
白皓修强忍着不适将圣火导向杯中鲜血,白焰触血即燃!
苍白中氤氲着的血雾升空,仿佛夹杂火星的飞雪。白皓修瞳孔深处燃起死魂的火焰,只见杯中血液燃尽之时,底部留存着砂砾般的黑晶。
风声鬼泣——
活人体内,是不会有死魂的。
白皓修发了会儿呆,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撑开自己眼皮,将一直戴着的黑色琉璃片取了下来,挥手在桌上镀了一层薄冰,凝视自己。
最显眼的仍然双眼,如鬼火一般。而突然间“咔”得一声,冰面被他的灵压震碎了。每一枚碎片上都有他的倒影,数十张破碎的脸一齐呈现在桌子上,眼睛的数量更是多到骇人,仿佛传说中的百目鬼。
……
“分队长,”某天巡夜时白皓修曾这么问过玫敏心,“听说你原来是皖洲人?”
玫敏心说:“对呀,怎么了?”
白皓修有心打听北边的世界,问:“皖州是不是一年四季都下雪?”
玫敏心说:“下啊,尤其是北域,几乎就没有停过。柳州长大的人是都没见过大雪呢?”
“是的。”白皓修有些神往。
玫敏心了然一笑:“其实看腻了也就那样,特别冷,放眼望去一片白,久了会感觉睁不开眼。刮风的时候最可怕,只能在家里窝着,谁都不敢上山砍柴,怕被雪妖拐去吃了。”
一队员好奇地问:“队长,你老说雪妖雪妖的,那到底是什么啊?”
玫敏心哈哈一笑,回头点了温青出来,“温青,你给他们讲讲雪妖是怎么来的?”
温青走在最后,没想到自己还会被点名,低着头站出来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三千多年前,有死魂碎片附着于皖州雪山的冰尸之中,久而久之就变成妖怪了。”
又有人问了:“那还有什么狐妖蛇妖狼妖之类的,又是怎么来的啊?”
玫敏心见温青不大情愿,只好自己解释,回忆正灵院的课本道:“所谓妖,即妖灵,是天劫年代的偶然产物吧。那雪妖是死魂融于人类的冰尸中演化来的,至于狐妖蛇妖什么的,那当然是死魂融于动物体内,逐代进化出来的咯。”
人们听得稀奇,笑道:“还能这样?”
玫敏心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传说两千多年前,是妖族和人类争夺大陆资源的神话时代呢。”
队友们兴致盎然地问:“人类异能才发展一千年,那个时候没被妖怪给灭了?”
玫敏心笑呵呵地说:“当然没有。嘿嘿嘿,你道是为什么?”
队友问:“为什么?”
玫敏心说:“因为妖族不好生孩子。”
人们大笑,“哈哈哈哈!”
玫敏心很认真地说:“是真的哦!侵占动物身体的死魂都是些碎片,妖灵体内的生魂仍占主导,所以本质上来说它们还是动物,智力低弱,魂体混乱,而且死魂压制生育力,他们有力量,但繁衍是个大问题啊。”
众人恍然,“原来是自生自灭。”
玫敏心接着说:“据说始祖纪元前,妖族还有一定的数量,但后来就被驱逐并且丛林化了。而且在虚患后期,不知道为什么,灵武者们把绝大部分妖族屠杀殆尽。”她说着看向白皓修,后者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从那以后妖族绝迹,渐渐的就成了话本中的东西咯。”玫敏心话锋一转,“但有一种妖很特殊,并且到现在都还在静灵界留有一席之地,那便是皖州雪妖。”
有人灵光一闪,“因为是人的尸体吗?”
玫敏心笑道:“对啦。雪妖在众多妖灵中可谓一枝独秀,它们天生就有人类的外表和智性,还精善幻术,呼风唤雪,很能隐藏自己呢。现在就是将雪山化为天堑,圈地为王,不跟人类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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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皓修听到一声叹息,一声发自灵魂的叹息,心脏被冰冷的手揪得紧紧,恶魔在他耳边低语,告诉他这十几年来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原来一切都是有解释的,为什么他能出入遮魂膜不死,为什么他害怕圣咒,为什么中了裂魂掌还能平安无事……碧眼、夜视力、风之耳、冻结领域,甚至他多年来引以为豪的,作为灵武者的天资,其实都来源于彻头彻尾的,妖力?
白皓修两腿发软,慢慢地坐到地上。
缓了会儿,又觉得奇怪。
揭开真相的过程居然如此简单,只是学了一会儿圣咒,泡了一次圣沐池,他就全明白了!但自己也不是傻子啊,如何就搞了这么大一个乌龙?鱼目混珠自欺欺人地在人群中生活十七年?
村里人发现不了也就算了,可正灵院的人呢?回道所的人呢?他在体制内混迹三年之久,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发他吗?
这难道又是什么阴谋?
白皓修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战栗,恶心反胃,不愿往那方面想。命运似乎是一个巨人,跑到它手掌边缘往下跳,却落入它另一只手的掌心中。
所以如果不是阴谋……白皓修拼命寻找解释,比如自己破格入学,并没有在鬼檐神灯的阵法中测试灵根;又或者,他前十七年一直都算正常,是直到现在成年了才展现妖族特征?说不定,他是个什么特殊的变异体,一朵倒霉到极点的奇葩?
白皓修不纠结了。
他死心了。
反正那个和他身世相关的郑礼仁,应该知道什么吧?
又想按照寒桢所说,郑礼仁当年也没打算杀他,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他留到了九岁才卖出去……但今年,他成了上边扳倒西枫家的工具人,那郑礼仁蛊惑西枫野下毒杀人,是一石二鸟么?
白皓修近乎麻木地想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害死黄夫人的那批杀手,大概率就是郑礼仁派的了。
至于玫敏心,她知道多少呢?
明城凌志在黑暗中凝视着这一切,在上层内斗的阴影下,又有谁在黄夫人之死的背后推波助澜,坐收渔利,冷眼旁观呢?
思绪翻滚,如岩浆一般,给白皓修一团乱麻的心境熔开一条血淋淋的裂口。白皓修终于看得明白,原来这世间方寸,哪里都是噬人的笼子,看不见的黑手随意拨弄,就能将人碾得粉身碎骨。
……
“雪妖是很极端的。”玫敏心那时候说:“连皖州的灵武者也不敢去招惹它们。你们知道吗?第一次虚兽南下和雪妖有着直接关系呢!”
猎虚官们大吃一惊:“啊?!”
这一点历史书里没写,实际上,玫敏心所说是常年跟虚兽打交道的人们口口相传的轶撰,她自己也不能确定真假,只是聊到了兴头上,便跟队员们分享了。
“静灵同盟时期啊,皖北还是杳无人至的一片雪原。皖南平原的官府倒是建起来了,发展到相当的规模之后,便想要征服雪山,探索未知,开疆拓土。”
“然后呢?”人们听入了迷。
玫敏心说:“炎系灵武者放火烧山,大肆侵犯雪妖领土。据说它们最珍视的东西就是雪山天堑了。所以当灵武者大军碾来时,雪族族长领着一百四十名男性族人发动冰结咒向暗海走去。”
众人脑中形成了一幅悲壮的画面。
“他们踏水成冰,手挽着手在海上拉出一条冻结的冰路,一直走到黑水渊下的浮冰带!”玫敏心说:“然后集体发动冰嗜,相当于咱们的完全灵力潮汐——自爆了。这一场死魂大波动成了第一次虚兽入侵生境的信号。”
众人惊怒交加,“是这样吗?”
“岂有此理啊!”
“那虚患过后其他妖族都被灵武者赶尽杀绝了,为什么独留雪妖不杀?”
玫敏心想了想,“不知道。应该也杀了很多吧?但雪族毕竟强很多,没那么容易灭绝。总之我们皖州有个说法,雪族一出,凶光必煞,是彻头彻尾的不祥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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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
白皓修重新戴上琉璃片,清扫了桌上的“罪证”,把自己关到地下的模拟训练场去。
刀风交错如网,绞入模拟虚兽触手的机关阵列当中,炸出黑色的暴雨。
他化为一阵飞旋的寒风穿梭其中,体表张开低温领域,落下来的液体进入领域便化为冰晶,立刻被他灵器所控。流动的黑色冰晶环绕长刀,一挥之下变成弹雨激射而出,将挡在四周的触手击得粉碎。
又是一片瓢泼黑雨,但这次的水量少了很多,原来被他控制的黑色冰晶上也附着了冻结属性,被它射中的触手在爆开之前就已结冰了。
白皓修故技重施,长刀倒卷,低温领域越涨越高,布满整个密闭空间的同时也在侵蚀他的身体。他感到寒冷,僵硬,肌肉钝痛,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轰!
冰刃直劈而下,黑色冰晶的洪流坠入密密麻麻的触手阵列中,炸开来铺了满墙,同时冰刺暴涨,仿佛一朵盛开的巨大毒花。
所有的触手都静止了,四四方方的密闭空间内冰晶满缀。
白皓修喘了口气,身体僵硬如铁,动一下竟能听到骨骼间细小的“咔咔”声。白色的霜痕凝上他的脸,皮肤迅速失去血色,仿佛被冻结多年的冰骸,正艰难地活动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