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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贵妃请渔舟不可 谓不是无奈之举,一者,圣上的赏识之意几乎是不加掩饰;二者,太傅是帝师,京中贵女岂能绕过太傅府上的千金;三者,兄长褚游也想请她亲自去探探游学掌门的深浅。所以基于此间种种,尽管因为渔舟间接导致她外甥女王青鸾被迫送往家庙修行,还是不得不打碎牙往肚里吞。
宫中旨 意一出,太傅大人就内疚不得了,恨不得打自己几耳光。太傅夫人也急得不行,直接支招说让渔舟称病好了。在他们眼中,简直是让善良的闺女羊入虎口,这怎么行?
“爹和娘就是 关心则乱。”渔舟笑着安慰道,“燕京就这么大,日后恐怕与后宫主子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可能让女儿一直避着他们吧?而且,大庭广众之下,到时候母亲等命妇和其他闺阁小姐都在,就算他们想做什么也会有所忌惮吧?”
收到妹妹递来的眼神,东陵泛舟也帮腔道:“孩儿也会在一旁看着,爹娘就放心吧。”
有了他这保证,太傅夫妇总算没那么担心了。
第一次带女儿出去,最上心的自然莫过于太傅夫人,衣裳首饰逐一过问,全都重新置办。
可结果全都没有用上,渔舟一句“寒山书院女弟子穿的全都是儒衫”说服了太傅夫人。严格说来,西门先生曾在寒山书院任监院,身为他弟子的渔舟也算是寒山书院的女学生。不过,游学声名远播,渔舟又未曾进书院受教,寒山书院的弟子不敢攀这层关系罢了。如今,渔舟认祖归宗,身份亦水涨船高,就算有人想攀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寒山书院弟子抵达燕京后,男女弟子就分开了,男弟子自然是去了国子监,而女弟子则被安顿在皇家别苑——昌乐苑。
昌乐苑依山傍水,古木苍天;苑内曲径通幽,琼楼玉宇。最令人喜爱的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灼灼桃花掩映中居然还夹杂着“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的梅花。别处的梅花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只有这儿依然保持着绽放的姿态。
前一日寒山书院女弟子入住昌乐苑,第二日燕京贵女云集而至。参拜贵妃娘娘等繁文缛节过后,便是千篇一律的才艺展示,有吟诗作对的,有抚琴吹 箫的,有下棋作画的,十八般技艺轮番上演,面上一片和乐,却在暗中私自较劲,似乎一定要分个高下。
一身月白色儒衫的渔舟在姹紫嫣红的京中贵女中本就打眼,如今无聊地打着呵欠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翻了多少个白眼。不知何故,游学掌门的身份到底没有公之于众,许多人都以为她是目不识丁的乡野丫头。
渔舟也乐得自在,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只有太傅夫人恨铁不成钢,无可奈何地嗔了她许多眼。
三年改变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渔舟成了太傅府千金,又比如说昔日莱阳郡郡守的澹台雍成了如今的京兆尹。三年也有许多事情未能改变,比如说宣竹对渔舟的痴缠,又比如说渔舟与澹台未晞的不期而遇。
长袖善舞的澹台未晞经过自己的有心经营,早已在燕京贵族中站稳了脚跟。而初来乍到的渔舟,似乎无人问津。
对于澹台未晞那张略微有些得意的面孔,渔舟并未显示出厌恶或者愤怒的神色,是日已过,往事不必追。对于渔舟来说,她从未将宣竹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因而他的离开和到来也只是寻常。
燕京权贵多如牛毛,可澹台未晞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她的青梅竹马,这一点也不得不令渔舟叹息。
向渔舟投来好奇目光的人不少,渔舟却没有显示过多的热情,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浅不淡地应付着。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有一股娴静之美。
寒暄过后的才艺较量实在是无趣得很,渔舟寻了一处不打眼的凉亭闲坐,明眸微眯,栏杆侧倚,百无聊赖地往池塘中撒鱼料。
喝过最烈的酒之后,其他的酒都索然无味;看过最艳的美人后,其他的美人都成了西湖歌舞。她踏寻过广袤的土地,见过别样的风景,燕京中胭脂味浓厚的歌舞再也难以入心。
国子监祭酒裴大人府上的千金裴南歌是个雅致清丽的姑娘,在府中行四,人称“四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玉颊樱唇,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令人觉得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目光频频往渔舟身上打量,若不是被祭酒夫人按捺着,早就蹿到渔舟身边来了。这不,趁着褚贵妃在向祭酒夫人问话,立刻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渔舟所在的凉亭中,不好意思地笑道:“家教甚严,让东陵姑娘见笑了。”
渔舟不在意地笑笑,将手中喂鱼的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裴南歌一边喂鱼,一边看着渔舟柔声道:“家父时常提起先生,说先生是个妙人,字迹跌宕有致,自成一家,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家父还说,先生的画也堪称一绝,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信手展瀚海崇山,怎一个好字了得。”
“谬赞了,那是令尊希望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渔舟半真半假地道。
“其实,你不用安慰我的。”裴南歌赧然一笑,露出极浅的梨涡,“至少,我就不敢在国子监讲学,要说服那么多高才远识的学子更是不可能。”
“首先,我是被我爹赶鸭子上架的;其次,他们也不是被我说服的,而是吃不了兵部训练的苦知难而退。”渔舟将功劳撇得一干二净。
“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若是……若是我做了那样了不起的事情,嘴上不说,心中还不知如何得意呢。”裴南歌幽幽一叹。
这么坦然的姑娘,在燕京已经是极少了,并不令人讨厌。
渔舟对她有了几分好感,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不是我,怎就知道我不得意呢?”
“得意的人,应该是满袖春风,顾盼自雄,而不是先生这般简静自持。”裴南歌思忖着说道。
“事情都过去大半个月了,那股得意劲已经过了。”渔舟一本正经地道。
“先生果然有趣。”裴南歌眨巴着眼睛,莞尔一笑。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地问道:“宣阳城好玩麽?我指的是乡野。那么远的地方,我从未去过,父亲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想知道养育出先生这般有趣的人是怎样的水土。”
渔舟简单地讲了走地的鸡、看门的狗、以及自己曾经喂养过的鱼鹰。裴南歌听得入神,不时追问这些寻常百姓家家禽的模样。渔舟无奈,只能蘸了茶水在桌上比划。
二人兴起,头碰着头低语,一个问得认真,一个画得认真,竟然忘了时辰。
不知何故,四周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中。茫然间,二人抬头,贵妃等命妇都已去了别处院落,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宫装丽人,十五六岁年纪,容貌皎皎,衣着华贵,上罩黄色烟罗纱,上面用五色金丝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五彩凤凰,下束黄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手挽黄色绣罗纱,风髻雾鬓斜插一字排开龙凤簪,后别一朵露水的玫瑰。
裴南歌起身,敛容行礼,唱喏道:“南歌见过乐仪公主殿下!”
渔舟亦起身,颔首为礼。
一名宫娥拿着红腹锦鸡尾羽在石凳上拭了拭并不存在的尘埃,并垫上了柔软的狐皮垫子。另一名宫娥重新上了龙泉青瓷茶具,添了价值不菲的雨前龙井。
乐仪公主这才款款落座,冲着裴南歌不愠不火地道:“免礼,坐吧。”
说罢,又看了看神情闲适的渔舟,伸手挥退了宫娥。院中其他贵女或装做赏花,或装做喂鱼,耳朵却高高 地竖着,关注着凉亭中的一举一动。
“太傅夫人和臣女母亲还等着……”裴南歌见乐仪公主来者不善,意欲带着渔舟避开。
“无妨,本宫已经派了侍女去跟二位夫人说过了。”乐仪公主似笑非笑地道,“南歌如此见外,还怕本宫吃了你们不成?”
“公主殿下言重了。”裴南歌只能生硬地坐下。
“东陵小姐,你和宣大人的过去,本宫已经听说了。”乐怡公主粉面生寒地招呼渔舟道。
“是麽?”渔舟面色如常,抓了一把鱼料,随意地撒入水中。
看着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姑娘,渔舟心中有些好笑,知道又如何,且看看她拿什么身份来管这事。宣竹啊宣竹,果然是命犯桃花的妖孽,前有青梅竹马,后有半老徐娘,今又添皇室公主。
“宣大人以德报怨,不计较往日赘婿之耻,然而现在已是国之栋梁,事关朝廷颜面。而你,如今也是有身份头脸的人了,希望你能多为太傅大人的颜面着想,日后别再纠缠宣大人了。”乐仪公主振振有词地说道。
能将冠冕堂皇的争风吃醋之心用包裹得如此义正言辞,也是难为她了,果然有公主风仪。
“公主殿下忧国忧民,如此殚精竭虑地为朝廷官员着想,圣上知道了定会龙心大悦的。”渔舟云淡风轻地笑道,“不过,他不计较往事,所以请你来计较麽?还有,倘若他来纠缠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