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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归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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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个失眠的夜晚, 周皓问起博学的严明:“人为什么活着?”

    严明没有惊讶, 他想了想,回答说:“你这个问题太宽了, 我没法回答。周皓, 你现在走到窗户边,往下看,你看见出租车了吗?”

    周皓说:“看见了。”

    严明继续说:“这么冷的天, 司机还在街上拉-客,也许他们家里都有老婆孩子,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周皓深思过后, 问:“是为了活着吗?”

    电话那端的严明笑了:“我不知道, 活着可能就是一种生存状态, 你循规蹈矩也好, 你跌宕起伏也好, 反正都是一颗心在跳,两个鼻孔在喘气, 大家没什么不同。周皓, 别钻牛角尖,好好睡一觉,过年回老家,我让我妈烧点你喜欢吃的菜, 你来我家玩。”

    周皓听了严明的话, 闭上眼好好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酣畅淋漓, 一直睡到天亮。醒来后,他感到肺里面都像重新换了气,特别的舒服。

    十二月份到来年的二月份,短短的两个月里,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一不小心把圣诞节给过了,一不小心又把年给跨了,一不小心马上又到了春节。

    此时,周皓即将步入他的而立之年,正正好三十岁。

    医院给了半个月的春节长假,放假的第二天,周皓就跟钱伟成回到了苏川,他去小董那儿把胖家伙们接回了家。

    在苏川滞留了两天,给两个家伙办理了一系列的托运手续。第四天,周皓才带着橘猫回到了老家。

    老家没有装电话,老两口并不知道他回来的具体时间,当公交车越来越靠近村口,周皓看见了翘首以盼的奶奶——身影老了很多,连拐杖都用上了。

    下了车,周皓直奔奶奶而去,奶奶也看见了他。

    “我回家过年了。”周皓忍住眼里的酸涩,跟亲人说起家乡话。

    奶奶盯着周皓看了好久,又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周皓,“回来就好,娃儿,奶奶想死你了。”

    祖孙俩朝着马路东面走,路过几户人家,好事的女人扯着嗓子大声嚷嚷,“皓皓回来了啊?”

    奶奶挨个回应,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大孙子,走过了家家户户。

    之后,周皓从邻里人嘴里得知,他奶奶已经在路口等了他好多天了,别人见她这么大把年纪老吹着寒风,都劝她回去。她不依,嘴里碎碎念,“我大孙子说好过年回来的”,来一辆公交,她就得觑眼仔细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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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羽骞知道小疯子离开后,那时已经快要过年了,当天他就订了机票飞往清江县。他不知道小疯子的老家在哪里,站在南方小城的街道上,他拖着行李箱给小疯子打了个电话。

    “皓皓,是我,我也来清江了。”

    “你现在在哪儿呢?”周皓有点意外。

    江羽骞看了看四周,“下了飞机,我就打的去了市区,我在家乐福超市门口。”

    “你呆在那儿别动,我去接你。”

    “嗯。”江羽骞很难去形容当时的心情,他这个笨木头,也只能闷哼出单调的一声,嗯。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周皓套着军绿色的羽绒服出现了。

    两人隔着宽宽的马路,又隔着来往的车辆,视线对上了。周皓冲江羽骞招招手,笑得很开,他从斑马线一路小跑着过来。

    很多年后,江羽骞都记得这个安逸的冬日午后——小疯子啊,朝他笑着奔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跑得急了,呼吸还带着微微的喘。

    江羽骞像是傻了,瞬间竟然忘记了说话,他轻轻地搂住了小疯子,“我想你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周皓的新衣服上,散发出温暖的洗衣粉味道,江羽骞用鼻子嗅了嗅,情难自禁,“你真香。”

    周皓抬起眼,呲牙咧嘴问道,“有多香啊?”

    江羽骞答不上来,这可真是为难死了他,沉闷的呆木头杵在小疯子面前,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略略紧张地说,“什么都香。”

    紧接着,江羽骞俯下头,正好与抬头的小疯子面对着面,他蜻蜓点水地碰了下小疯子的脸颊,然后拖着行李箱,一直朝前走。

    身后,周皓在喊他,“你往哪儿走啊?反了!”

    江羽骞尴尬地转过身,又拖着行李箱走了回来。

    两人站在超市门口的站台边等公交,周皓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江羽骞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时不时地故意碰一下小疯子。

    “你往那边去点,你老挤我干嘛!”周皓向后退了几步,注意力又回到手机上。

    江羽骞受了冷落,心有不甘地也向后退了几步。

    没等周皓再次数落,21路公交车来了,两人上了公交。

    车上总共没几人,两人坐在了后边的位置。公交车门自动关合,车子向北驶去,先是经过了人烟稀少的郊区,又越过几家化工厂房,最后才到了老家的村子里。

    江羽骞一路上都在看着窗外,这里是南方的农村,他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太过震撼了,他不明白,低矮又密集的房舍里,这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又是怎么喘气的?

    周皓侧头看了眼江羽骞,没说什么。

    到了路口,两人下了车,在村里人的好奇目光中,周皓领着江羽骞回了家。

    “他们为什么在看我?”江羽骞不解。

    “还能为什么?想见识见识大城市的人长啥样。”周皓半开玩笑地说。

    爷爷奶奶听说了今天家里要来客,此刻正在厨房的灶台上煮饭烧菜。奶奶的腿不好使,干起活来很是吃力,但她高兴,家里太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我朋友来了啊。”周皓在厨房门口大声说道。

    爷爷和奶奶都走了出来,奶奶赶忙在布围兜上揩了揩手,然后慈祥爱抚地摸了摸江羽骞的手,“娃儿,这一路苦了吧。”

    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艰苦朴实,他们练就了一身的实在心眼。皓皓的奶奶也是这样的,她以为自己对大孙子的朋友好一点,这个朋友也能善待她的大孙子。

    她的皓皓从小死了爸爸,又碰上个蛮不讲理的妈妈,太可怜了,她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能可怜可怜她的大孙子,对她的大孙子好一点。

    成长在旧社会的女人,哪里懂得什么自尊自爱,她就想占点便宜,想所有人都对她大孙子好。

    江羽骞跟小孙一样,同样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他看向小疯子,等着小疯子给他翻译翻译。

    “我奶奶说,你这一路辛苦了。”

    江羽骞笑了笑,跟奶奶摇摇手,“不辛苦,很快就到了。”

    奶奶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五点半的时候,天就黑透了。他们四人围着小圆桌,桌上摆了四道菜,还有爷爷特地跑到邻村的小卖店买来的雪碧。

    四个小瓷杯都很陈旧了,上面磕磕碰碰,杯嘴处还掉了几块瓷。周皓给每个杯子里倒满雪碧,倒到江羽骞这杯时,他犹豫了。

    这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哪里能喝得下这些,吃得下这些,别最后又浪费了,他爷爷奶奶该心疼花的钱了。

    “你喝吗?”周皓捧着雪碧瓶,问道。

    江羽骞点点头,“嗯。”

    周皓给他倒了一杯。

    整个饭间,老两口都在说着话,说的都是皓皓小时候的事儿,不过江羽骞压根听不懂。

    奶奶见大孙子的朋友不怎么动筷子,以为他害羞,赶忙热情地给他夹了一大块瘦肉。

    周皓趁机瞥了眼江羽骞的脸色,他想,要是这人敢皱一下眉,他就把他赶出去。

    好在,江羽骞是笑着的。

    不过,这些饭菜他都吃得很少,连一小碗饭都没吃完。周皓见他用筷子挑着饭米粒,就知道这人已经不想吃了。

    “不想吃,就把碗放下。”周皓的情绪有股阴沉感。

    江羽骞看着小疯子,怕他误会自己故作高姿态,连忙把那剩下的饭都吃掉了。

    奶奶以为这娃儿饿了,起身还想给他添饭呢。周皓连忙阻止,“奶奶,他已经吃饱了。”

    饭后,两人在村子里走了走,没走几步,周皓站住了脚。他扭头看向江羽骞,思量再三后还是决定说出来,“你晚上去市里吧,找个酒店对付下,这里你肯定住不惯。”

    江羽骞的眼睛发出深邃的幽光,“你不要想当然。”

    周皓的语气有些嘲弄的意味,“随便你吧,晚上睡不着,你别后悔。”

    江羽骞抿抿唇,不说话了,耍嘴皮子,他从来都赢不过小疯子。

    奶奶年纪大了,前几年还能帮着铺床单,现在忙活不动了。

    晚上,周皓在小房间里,自个儿把床单给铺了,被子给套了。江羽骞看着忙碌的小疯子,他想,这就是最温馨的生活吧,爱人在打理家务,他在望着爱人。

    “要我帮忙吗?”江羽骞很想加入到家务活里来。

    周皓转过眼,“你会吗?”

    江羽骞当然没套过被罩,不光如此,他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晚上散步的时候,他还想着书里面的滚苞米地呢。这时节哪来的苞米?

    忙了一小阵,周皓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了。家里只有个老电视机,一打开就是滋滋呀呀的动静,早该送去修了。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乡村夜晚,他俩紧挨着挤在寒冬腊月的小床上,谁也没说话。

    没有地暖的小房间,江羽骞这个北方人觉得很冷,他跟小疯子挨得越发紧密。

    “皓皓,你冷不冷?”江羽骞问道,一张口嘴里的热气呼到了周皓的脸上。

    周皓发觉这人在打冷战,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还冷吗?”

    这一刻,江羽骞彻底失了神。他的内心燃起一股火热,他想起小疯子之前说的人生盼头,人没了盼头,那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那他江羽骞的盼头是什么——

    他想接小疯子回家,想得到小疯子的爱。

    愣神的江羽骞痴痴地盯着小疯子看,过近的距离,他看见小疯子嘴唇边的泛青胡渣,一根根地密集地竖着。

    “你该刮胡子了。”江羽骞故意用下巴蹭蹭小疯子冒青渣的下巴。

    “消停点,睡觉,我关灯了。”周皓抽回自己的手,他刚才是恍神了,把他当成了可怜的文文。

    生硬的床板咯得江羽骞的腰背不舒服;被子放得时间久了,又没有拉出去晒晒,有股发霉的味道;床也太小了,他这么大的身躯躺在这里有些憋屈。

    江羽骞睡得不踏实,他稍稍换了个姿势,不想却惊动了小疯子,小疯子还是迷糊状态,嘴里嗫嚅着说道,“文文别闹,好好睡觉……”

    黑暗中,男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委屈。

    他的盼头啊,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