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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裹着树叶香气的湿润水汽,花满楼坐在朱雀道旁的酒楼里静等。
他等来了西门吹雪和天心月。
他听见了两人的脚步声,不免露出了笑,他道:“月姑娘的事情做完了吗?”
天心月闻言,抿住嘴角笑,她眉眼弯弯,声音沁如春雨:“对。”
花满楼听见了天心月的声音,轻柔地、飘在碧蓝如玺的天空里。她温柔道:“多谢花公子。”
花满楼摇了摇头,他说:“我并没有对月姑娘有任何的帮助,不过月姑娘的病症我向廻光宫主打听了些,花家这些年来四处寻人,倒也寻得了些别的。”
花满楼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薄纸:“这是天山派的秘药,天山派已经不再复存,但药方却流传了下来。昔年为了医治我的眼睛,家里搜集了许多方子,这方子虽不能令我复明,却是个延命的好方子。”
天心月迟疑了一瞬。
花满楼道:“月姑娘,事在人为,即使是廻光宫主也仍在尽力,你该多怀点希望才是。你未曾经历过,又何知这世间便不存在双全之法了?”
天心月伸手接过了方子,她道了谢,不过却仍是好奇问了句:“花公子与我宫主有联系吗?”
花满楼话中提及了廻光,话里话外的意思,又像是他知道了天心月和西门吹雪之间事情的起落。陆小凤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但他应该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西门吹雪的心。花满楼提到双全之法,显然便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天心月在驿站等了西门吹雪六天——六天的时间,也确实够花满楼书信廻光问个清楚了。
不过既然如此——
天心月又补充了一句:“宫主从南海回来了?”
花满楼颔首,他先解释了前一个问题:“先前二位离开后,廻光宫主又问我种植琼花的法子。她似乎想尝试在绣玉谷内种植出扬州的琼花。她向我求助,我自然知无不答。一来二去,我便问了她一些关于月姑娘的事。”
“另外廻光宫主确实回来了,不过她似乎有些事情,不能即刻来京城见姑娘。”花满楼面带惑色,“廻光宫主托我告诉月姑娘,‘她找到了另一颗心’。”
“这句话我没有看懂,似是月姑娘与廻光宫主之间的蜜语吗?”
天心月闻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如西门吹雪所言,她在放弃了那把剑的时候,就基本已经放弃了自己命。说着不会为她与当世高手起冲突的廻光,结果还是去了白云城。她是为什么去的天心月其实心知肚明,但她想着,叶孤城剑术绝世他的夫人又是人间绝色,廻光去了怕也是动不了手,便也未曾多加劝阻。
如今廻光却说她找到了,她找到了谁的?
天心月原本只想着要活,如今抛开一切,只想着享受当下,却平添了些许旁的思绪。
但就算廻光找到了心,她也要将人带回来,那颗心在被拿出来制成药引前不能有任何的损坏,天心月心想着,等廻光回来了,再同她说一说这件事。
她的毒、她的命、还有她能活下去的时间,或许都没有那么必要。
天心月心想,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个夏天。西门吹雪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这场紫禁之巅的决战。
天心月的未来是迷茫的,所以她拒绝一切,将一切与自己隔离。
西门吹雪看了出来,廻光纵容她,西门吹雪却选择走进了雾里。
你的未来无法预计,我的未来也无法预计。
你不知道能活到那一日,我也不知是否能从月色中走回。
天心月原本以为他的做法是报复,但西门吹雪却没有想到那么多。他想得很简单:你觉得自己要死了,你绝望、歇斯底里,想要离开。我理解,但我不能接受。
所以当我的未来也不确定,我与你同样,好好活着变成成为真的好好活着。
活在今日、活在明日,活在随心的洒脱里。
生命何足轻又何足贵,正是因此,才不该为了些无意义的纠缠绊住了脚,将自己缠在荆棘里,痛苦着挣扎着满身鲜血的坠进崖里。既然前方雾后终点不明,倒不如大大方方、自然洒脱的走过去。平路也好,悬崖也罢,这一路的风景不曾错过,想见的花见了,想要的事物争取了,想要陪伴着的、想要刻入眼底的都抓在手心里。
这便是好好活着了。
西门吹雪早在万梅山庄,见她夜中惊醒、寐不能安,便已告诉了她这个道理。
天心月听进去了,可她却没有听懂。
她一直没有听懂。
她觉得自己懂了西门吹雪,其实直到现在,或许她才是明白了西门吹雪。
他是一把剑,也是人。
他是走在清清冷冷剑道上的寻者,也是被天心月抓住,踏在尘世里的剑客。
他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来了,花满楼自然也不必再承担起天心月的保护工作。他向两人告辞,天心月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花满楼笑了笑,对天心月道:“若是月姑娘真的过意不去,不如在京城的日子,便多去拜访我的大哥和大嫂。他们都很像喜欢你。”
天心月弯了眼,她轻声道:“我也很喜欢他们。”
花满楼便当做天心月应允了,他告辞,慢慢地往花府回去。
他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个瞎子,他又是怎么失去视力?在天心月的记忆里,总是领着她玩的小哥哥脾气也很好,可他是看得见的,他还给她做了娃娃。
如果花满楼真的是她的哥哥,他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呢?
西门吹雪握住了天心月的手,他慢慢说:“去住婉如准备的宅子,那宅子距离花府不远,你每日可以坐车去。”
天心月倒是不惊讶,她在决定要接近西门吹雪前,就将能调查的事情都调查了。万梅山庄开着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总店还在京城这样的事情,就算惊讶,她也早惊讶玩了。
让天心月有些踌躇的是婉如,她忍不住问西门吹雪:“你的伤……怎么和她说的?”
西门吹雪瞥了天心月一眼,似乎是再问“你只关心这个?”,可他还是回答了:“我不说,她不会问。”
天心月闭了嘴。她当然是希望婉如不知道的,那样单纯的一个小姑娘,要是知道了是她刺伤了西门吹雪,不知道会如何纠结苦痛。
过了会儿,她又小声问:“如果我问你谁伤了你,你会告诉我吗?”
西门吹雪低头瞧着她,笑意一点点漫进他的眼里去。
他顿了一会儿,方才道:“心上人动的手不算动手,算情趣。”
他这么说着面上竟然还能一派的稳重,甚至问了天心月一句:“对吗?”
薄红从天心月的脸颊上一路蔓延上她的耳尖。
她捏着指尖,噗地笑出了声。天心月仰起头,露着微微发红的脸颊,庭前枝头的紫微都似无了颜色。她对西门吹雪弯了眼,微微翘着嘴角说:“对呀。”
西门吹雪含了笑意,他倾身低头,亲吻了花。
天心月拉着西门吹雪手,跟着他一起回家去。
合芳斋的总店离花府的确很近,前方就是熙熙攘攘热闹的街,后院三进的院子却像是世外桃源,静得甚至能听见鸟儿叫。
天心月站在院子里,瞧着院中的紫薇花开得正艳,便忍不住跑去树下多看了好几眼。
知道西门吹雪安排诸事从屋内出来,她甚至伸出了手想要逗弄树上的鸟儿下来。
西门吹雪见了,走来对天心月道:“屋子你住朝南边这间,平日里若是觉得冷,就出来晒晒太阳。”
天心月“唔”了一声,又问:“你呢?”
西门吹雪:“北边。”
天心月便收回了手,收回了眼,她瞅着西门吹雪,慢悠悠地问:“我们不住一间吗?”
西门吹雪:“……”
天心月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还剩下几天,你还要和我分居?”
西门吹雪:“……”
他抬步往朝南的屋子走去,末了见天心月毫无动作,方挑眉问道:“不是住一间?”
天心月怔了一瞬,忍不住抿着嘴角笑。她几步跑了过去,贴着西门吹雪背抱住了他,轻声说:“先生这么好说话,那决战不如延后吧。”
西门吹雪握住了她的手:“定在了八月。”
天心月:“……?”
她抬起头:“可是花满楼告诉我——”
不是花满楼告诉她,是那些人这么讨论,而那些人的消息又是从哪儿得知的?若是八月决战,那此刻叶孤城甚至未出南海——
天心月:“……”
西门吹雪道:“看来花满楼告诉你的消息不够准确。”
天心月:“……”
西门吹雪说:“我活着,你不会死。天心月,别害怕。”
天心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并不害怕。”
“我真的没有再害怕了。”
晚间天心月带着西门吹雪去见了花侍郎夫妇。她在马车上将自己的怀疑与猜测都与他说了,天心月道:“花满楼说他的哥哥嫂嫂挺喜欢我,大概也是因为我的年纪和他们走失的妹妹一致,又也是个被拐卖的孩子。”
西门吹雪颔首:“我托陆小凤问过,花满楼确实有个妹妹和你的记忆一致。”
天心月抓着了自己的裙子,她说:“你也这么想呀,我也这么想。”
“确实很像了。”她莞尔,“也难怪他们忍不住移情。”
——或许不是移情,而是他们也觉得你可能是。
这句话西门吹雪没有说出口,他看着天心月,天心月看着马车外,仿佛刚才的猜测只是猜测,得到验证也不过是句玩笑。玩笑过后,就不必较真了。
她静静的瞧着路,看着安静又平和。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手指。
天心月困惑的回望,西门道:“婉如在路上,约再有五日便能到京城。届时她照顾你。”
天心月知道西门吹雪要准备决战,并不能时刻陪着她,所以她点头说好。
说着,天心月又顿了一瞬,狐疑地盯着西门吹雪:“你没有告诉她我的毒吧?”
西门吹雪微微一笑:“没有。”
天心月:“……”
她盯着西门吹雪,看着看着她自己却又笑了。
天心月觉得若是这样慢慢往盛夏走去,一切都似乎也没那么糟了。
一切都在变好。
或许到了决战的那一天,西门吹雪会踏着月色回来,而廻光也能找到别的办法。
盛夏炎炎,她想在万梅山庄那颗十人合抱宽的大树下搁上竹椅和小凳,凳上摆着冰块,冰块上放着葡萄。
她想过这一个夏天。
七月的时候,廻光来了。
她行色匆匆简直像是用轻功直接从绣玉谷赶来的。
她一手抓着一瓶药,另一手还提着一名挣扎的少年。
廻光对天心月道:“阿月,这药你试试,看管不管用。不管用也不用怕。”
她笑得温柔,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脑袋:“替补的我也带来了。”
天心月:“……”
天心月:“!?”
你这别是把别人家的儿子给抓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