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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脸颊带着两坨显眼的红, 头发极其凌乱,还略微有些油, 身上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脚底踩着人字拖,即便是病着,看起来有五六分虚弱, 可到底是青春逼人的年纪, 这副邋遢的模样, 仍旧保持着“社会我周哥”式的从容。
“我吃过退烧药了, 睡一觉没事。”
“我以前也是这样, 发烧了吃退烧药就行。”
“去医院麻烦。”
……
见宋纱纱沉默,他再度硬邦邦地补了句:“我真的没事,你别听他胡说。”
门关后面就是客厅。
客厅上的茶几放着医药箱,一排明显的退烧药少了四颗, 上次她过来给唐南周擦消肿药的时候, 退烧药仍是满满当当,一颗都没有少。宋纱纱垂下眼,似是在思索什么,须臾抬起眼,说:“附近有一家医院,去输个液,好不好?”
她嗓音又轻又温柔。
尤其是最后一句“好不好”时, 那一双水润水润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唐南周尽管万分不愿去医院, 可是无法拒绝这样的宋纱纱。
她的乞求, 像是魔咒似的,根本连道理都不用讲,一击即中。
“……瞎担心,算了,走吧。”
.
输液室里人不多。
护士挂了吊瓶,调试点滴的速度后便离开了。宋纱纱坐在唐南周的旁边,对面坐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看起来很是恩爱。
宋纱纱收回目光,见唐南周正看着她。
她弯眉笑了下,说:“我今天给你打了两个电话,你没接。你怎么这么倒霉,过年期间手机居然被偷了。”
“没有被偷,”他说:“被我爸砸坏了,手机卡也坏了。”
宋纱纱一愣。
和唐南周认识这么久,这是第一回听他提起自己的家庭。
她微微挪了下身体,当一个倾听者。
“昨晚和我爸吵了一架,他把我手机摔了。大过年的商店没开门,找不到买手机的地方。昨晚回家后本来要给你发信息的,一时间生气过头,加上发烧,吃药后就睡了。”
他淡淡地解释。
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生病了却没人照顾,还是在过年期间。人在生病时内心会格外脆弱,尤其是身边没有人的时候,会感受到莫名的孤独与寂寞。
宋纱纱听得有几分心疼。
她问:“刚刚那一位是你哥哥?”
她不傻,虽然唐南周对那一位青年语气不善,可是她能看得出来那一位青年很关心唐南周。只不过她听小胖子说过,唐南周是独生的,并没有兄弟姐妹。
“不是。”唐南周否认得很快,眼神也瞬间冷了几分。只不过片刻后,他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勉强算是。”
宋纱纱听出了点道道来,问:“是收养的吗?”
唐南周说:“是我继母的儿子,”顿了下,又说:“前些年我父母各自重组家庭,我妈改嫁到国外,我爸也另娶了,孩子是继母带来。那时年纪小,人也幼稚,觉得属于自己的关爱在一夜之间通通都没有了。那时我挺恨我爸的,我爸爸工作忙,我一个月里见到他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我妈也因为这个理由和他离婚了。”
宋纱纱想起先前表妹从郑力那边听来的话,问了句:“是六年级的事情?”
唐南周似是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嗯哼”了声,说:“胖球和你说的吧,胖球嘴巴缝不住,牙齿还漏风,一点零食就能撬开他的嘴巴。”
提起小胖子,氛围少了些沉重。
宋纱纱倒是蛮喜欢小胖子这个人,是有缺点,但也有优点,大大咧咧,不小气,相处起来舒服,也难怪唐南周能和他当那么久的朋友。她说:“青少年都有叛逆期,有一种叛逆是渴望得到关注,”大抵是熟了的原因,她说得直白:“这就是你初中开始打架逃课闹事的原因?”
唐南周哼了声。
“我半年没打过架了好吗?我和那群小屁孩不一样,他们那是初级反抗,我这是高级反抗。”
宋纱纱闻言,忍俊不禁,说:“高级反抗是什么?”
唐南周倒是压低了声音,因为感冒发烧的缘故,他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我卧底在城管群里和我爸对抗,给他工作增加难度,还帮了一群小贩,你说这是不是高级反抗?”
因为他压低了声音的缘故,宋纱纱往前凑了凑脑袋。
唐南周躲得快,往后一退,说:“你别靠近我,不想给你传染。”说着,倒也应景,一个响亮的喷嚏打了出来,惹来对面年轻小夫妻的瞩目。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尚未拆封的一次性口罩。
宋纱纱以为他要戴上,怕他行动不便,说:“我帮你拆开。”
唐南周说:“给你戴的。”
宋纱纱一怔。
唐南周又说:“医院里生病的人多,你戴上,我病都病了,不怕传染。”
宋纱纱“哦”了声,乖乖地戴上,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唐南周问:“有话想说?”
宋纱纱问:“之前你脸上的伤……”
他不以为意地说:“我爸揍的,我跟他合不来。老头子一个,打得也不疼,能气到他我心里就高兴。没搬家前常常挨打,搬家后除非校长告状,我也见不到他的人,”似是想到什么,他的唇角有一丝嘲讽,“以前我成绩优秀,省心省力,一年见的次数还没那之后我挨打的次数多。”
他又说:“他后来也懒得管我,我继母怀孕后,他怕我惹她生气,和我妈一人出一半的钱买了我现在住的房子,还请了个保姆,就是初三的时候吧。我妈也生了孩子,现在他们各有家庭孩子,更加懒得管我了,不过也还成,自由自在,每个月的生活费打得及时。昨天我继母喊我回去吃饭,我和我爸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他现在已经打不过我了,要不是看在他是个老头子的份上,我早就打趴他了。”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宋纱纱。
“你是不是觉得我幼稚?”
宋纱纱反问他:“你自己觉得呢?”
唐南周说:“以前觉得自己打架逃课闹事,别人喊我周哥时就特别膨胀,觉得自己吊炸天,厉害得天皇老子都要跪下来喊爸爸,后来觉得挺没趣的,真他妈没意思,觉得努力想让自己的爸爸关注自己的我特别没意思……”
他想了想,说:“就是那天你和我说,你想非常用心地经营自己的生活,人一辈子该体验的事情和感情都要仔仔细细地品尝,这样才对得起天上的父母……我回去后就觉得自己过得很没意思,没必要向我爸证明什么。他们不管我,那我管我自己就好,人生是我自己的,我以前糟蹋了,现在不能糟蹋。哦……还有一点。”
他语气平平,仔细听了倒是能察觉出一丝别扭。
宋纱纱问:“什么?”
他说:“你表妹说你喜欢有上进心的好学生。”
这话一出,输液室的两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宋纱纱的脸微微红。半晌,她才说了句:“我表妹什么时候说的?”
唐南周:“我让郑力问的。”
对面的姑娘“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两人齐刷刷地望了过去。姑娘齐齐咳了声,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五分钟后,正在输液的姑娘和她丈夫说了句:“你看看人家小情侣,你要是有人家的一半能耐,哪里用得着追我十年?”
她丈夫看起来很是腼腆。
“我下辈子再努力一点。”
姑娘这才眉开眼笑。
年轻小夫妻就坐在宋纱纱和唐南周的对面,距离不算远,这一段小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两人的耳中。“小情侣”三个字一出,两人一声不吭,也没有任何人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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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液完后,宋纱纱送唐南周回家。
保姆过年回家,年初九才回来,没人收拾的屋子乱糟糟的。宋纱纱看不过去,给他把屋子收拾了。她收拾的时候,唐南周在一边看着,问:“你在你姑姑家也经常收拾屋子?”
宋纱纱说:“我姑姑挺疼我的,不让我干家务活。不过我以前在N市的时候,家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我爸妈也给我请了保姆,一般我能自己收拾的时候都自己收拾。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而且我打扫屋子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就是不太喜欢做饭和洗碗。”
“哦。”
“哦什么?”
“我喜欢做饭。”
宋纱纱狐疑地问:“……你会做饭?”
“不会,”他说得很认真:“但可以学,周哥学什么都很有天赋,所以如果我期末考能挤进年级前一百,你能不能当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