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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战三天之后,砂容城终于被石凤岐夺回,他赢得并不轻松,这一战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对韬轲来说,也很重要,所以全力以赴的不止石凤岐他们,韬轲也是。
最后天光破晓,战事结束,满地都是残肢断臂,韬轲退走之后石凤岐连去追击的力气都没有,一来他自己的身体再撑不住,二来穷寇莫追,石凤岐的大军也再经不起消耗。
石凤岐握着长枪立在战场之上,血染红了枪尖上的红缨,结成一缕一楼地往下滴着,他一身盔甲有诸多破毁之处,沾着黑灰。
南九离得他近,看得见他握着长枪的手有些轻微的发颤,脸上的肌肉也有些痉挛,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来看着南九,笑起来神色温柔:“别告诉她,南九,别告诉她……”
然后便见到石凤岐高大的身躯往后倒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陛下!陛下!”旁边的人大声惊呼,南九扛起石凤岐全力施展轻功带着他回去。
鱼非池站在军营大门口看着南九把石凤岐背回来的时候,心间陡然一跳,有些怔住。
南九朝她跑过来,急声说道:“小姐,他……”
“立刻抬过来!”迟归在远处喊了一声。
南九看了一眼还未回过神的鱼非池,又赶紧把石凤岐背过去找迟归,这种时候已经来不及多说什么了,最重要的是赶紧救治。
鱼非池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回头,南九背着石凤岐就从她身边跑过去,她甚至感受到他跑起来时带过一阵风,夹着些鲜血腥甜的味道。
她神色未动,缓慢地出了一口气,半垂下眼眸。
“鱼姑娘,我扶你下去休息吧。”满霖的声音响起来。
“不用了,现在军中怕是伤员极多,你也要忙。”鱼非池有些木然地开口,自己转过身走回自己营帐,走着走着,步子有些软,险些站不住。
满霖连忙跑过去扶住她,苦笑道:“鱼姑娘何必逞强呢,陛下不会有事的,鱼姑娘放心吧。”
“我没有逞强。”鱼非池像是对自己说。
满霖也不再多话,只是扶着鱼非池回了营帐里,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坐下之后,又赶紧跑出去忙着,如鱼非池所言,这一战伤员极多,满霖也要赶紧出去帮忙。
握着那杯茶鱼非池没有喝,目光也有些失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南九进来看到她这样,忍了忍还是说:“石公子没事的。”
“南九,他受了什么伤,怎么会是你背他回来的?”鱼非池问道,“以前他也受过伤,可是没有伤得这么重过。”
南九想起石凤岐倒下之前说的话,看着鱼非池有些迷茫的神色,不知该怎么回话。
他知道他不该瞒着鱼非池,但是南九啊,他真的不希望他的小姐再原谅石凤岐。
与他并肩作战无所谓,小姐为的是她自己的心愿,可是原谅他这件事,南九怎么也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所以,南九只能沉默,他不想说,也不想骗鱼非池。
鱼非池见他不出声,便叹了声气:“算了,死不了就行。”
“小姐……”南九低声嗫嚅着。
“有阿迟在,他不会有事的。”鱼非池笑了一下,给自己安安心。
石凤岐这一次伤有点重,病也有点重,连伤带病之下昏迷了好几日,鱼非池掌着军中事物,安排得有条不紊。
这一场大战虽然彻底打退了韬轲,但是也让隋军大伤元气,难以再战,鱼非池这时候要防着的是韬轲会不会作垂死一搏,卷土重来。
所以鱼非池每日都会上街巡视,看一看这好不容易夺回来了的砂容城,防守如何,有没有要调整的地方,兵力如何,要不要再扩充人手。
砂容城这地方,对她而言的确是一场噩梦,这噩梦一直到现在也不算完全醒过来。
饱受到灾人祸摧残的砂容城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城中再难看到几个平民百姓,反复的摧残之下,人们甚至相信这里是个凶恶之地,不宜长居。
所以街上除了来来往往的巡逻士兵之外,萧索得可怜,破破烂烂的窗子无人修缮,房顶都破了洞漏着风也没人管,几乎是座死城。
其实这一路来的城池,差不多都是死城,在战火里被涂炭过的城池总不会有多美好,更不敢以颓废之美来形容,那未免太过无情。
鱼非池走着走着,走到了旧太守府,除了门口那两尊石狮子还依稀看得出来之外,这里的一切都换了模样,鱼非池想了想,走了进去。
要认真的辨认方向,才能辨认得出来这里的几间房屋,鱼非池坐在落满灰尘的椅子上,看着对面,像是看到了那时又胖又矮的先帝。
先帝在这里,诛杀了鱼非池。
也是在这里,鱼非池一口一口地,喂着石凤岐喝下了诛情根的水,质问他,石凤岐,你竟然敢忘了我。
好像是时光回溯,门外有绿树,屋内有好茶,这里还不是破败的模样,先帝说话的语气依旧,石凤岐就躺在不远处的那张床上,鱼非池她还是心高气傲不甘作低的人。
“鱼非池,你知道什么是游世人吗?”
鱼非池笑了笑,笑容如同龟裂的大地:“先帝,鱼非池不负重望,你三道遗诏,都破了。十城将收,白衹如旧,西魏以后也会回来的,上央已死,新法已变,大隋已稳,以后的大隋会更强大的,鱼非池已故,游世人已归,未来的天下,会是他的。先帝,你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英明勇敢的君王。”
“鱼非池,寡人不是来问你的意见的,寡人是告诉你这个事实。”
鱼非池笑容越盛,带着了然的释怀:“先帝,我不喜欢你儿子了,你那碗诛情根的水,应该留到此时给他喝下去的,这样,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鱼非池,他一定要活下去,活过五年之后,你会成为他的拖累。”
鱼非池的笑容渐淡,淡得像是快要看不见:“先帝,我不是他的拖累,我是他的翅膀,只有我,才能让他坐拥天下。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让我辅佐。”
她在这里与先帝有了一段隔着时空的对话,此时的鱼非池与那时的先帝达成了和解,但是晚了。
如果时间能被人自如的安排就好了,不要在错的时刻做出对的决定,也不要在对的时刻做出错的事情,将一切都安排如人们心中所愿,不要出差错,让一切可以完契合,事事如心意。
风吹过,吹散了门外的绿树屋内的好茶,只有积落的灰尘与密结的蛛网在眼前,先帝肥胖且矮的身躯化成碎片消散,鱼非池像是看到了先帝脸上的笑容与眼中的欣慰,她也笑,笑容中带着理解与原谅。
她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像是想了许多事,也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南九就站在门外,看着坐在屋里的鱼非池一个人静静说话,静静出神,南九的心很酸涩,当初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可是此时,南九竟觉得,他分不清是谁对谁错。
石凤岐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到守在他床边的人是一个女子正看着书,眼前一花他以为是鱼非池,旋即笑道:“非池……”
“陛下,我是满霖。”满霖连忙放下手里的医书,起身看着石凤岐。
“怎么是你?”石凤岐皱了下眉头。
“迟归公子说陛下身边需有人照看,等陛下一醒便立刻去叫他,南九公子陪鱼姑娘出去办事了,军中其他的人都是男子,怕是心不够细,我又懂点医理,所以我就来了。”满霖一边扶着石凤岐坐起来一边快速说道。
满霖给石凤岐倒了杯水,又笑道:“请陛下先休息片刻,我这就去叫迟归公子过来。”
“等等。”石凤岐叫住她。
“陛下。”满霖低头行礼。
“她来过吗?”石凤岐问的是谁,满霖清楚。
满霖抿着嘴,轻轻摇了下头,石凤岐昏迷了三天,鱼非池一直没来看过他,满霖说:“陛下昏迷之后,军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过问鱼姑娘,她忙得抽不开身。”
“知道了,退下吧。”石凤岐神色一黯,摆了摆手让满霖下去。
如果是以前,就算她再怎么忙,也会来陪着自己吧?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了啊。
满霖走后,石凤岐看到她留在床边的医书,看得心烦一脚踢开,却被上面几行字吸引住,下了床捡起来一看,神色很是古怪,干脆坐下仔细地看着书上所写,他看入了神连迟归进来都未察觉。
“怎么,嫌命太长了是吗?”迟归冷笑一声走进来。
石凤岐不着痕迹放下手中的书压好,看着迟归:“我会变成这样,乃是拜你所赐。”
“那是你活该。”迟归不以为意地说道,取了两根金针扎在石凤岐手背上,“别想了,你心脉受损,就算是我也治不好。我倒没料到,那封信居然有这么大的作用,早知道早些告诉你了。”
石凤岐听着一笑:“你这么恨我,一定很辛苦吧?”
“当然辛苦了,如果可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可惜呀,你的命是小师姐的,你说你可不可怜,沦落到要靠一个女人来保着你的命?”迟归懒散地笑着,走完几针过后拔出金针收好:“得了,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