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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狐狸的公道
镇国公府，东厢客厅，厅外绿树成荫，阵阵新鲜的气息随风拂来，煞是喜人。
厅正中红木雕饰的桌两边，是两把高背的花梨木椅。桌上摆着一只紫砂小炉，炉中点着七支檀香，成北斗之势排列，却不显得过于拥挤或是浓郁，烟气袅袅，萦回在一幅水墨画卷前。
画面上是一片风雪人家。漫天飞花里，尘世静谧无声，仿佛世界成了画，也像是画卷展开，成了一个世界。
画面的右下角，有一行潇洒的草字：
黄粱遥忆千素雪，画尽凡尘不恋仙。
整个会客之所，本漾满了一种宁静的气息，然而此刻……
“何谓狐？天地初开、阴阳分化之际，狐是气运万千造化中美与智慧之所诞生。日升月落之际，第一只狐睁开了艳红的双眼，从此这世间有了白昼之光明。”
“她纯白如雪，红瞳胜火，从此人们知晓了寒暑炎凉。”
“妖狐生九尾，那是她生而为王的骄傲，是值得一切生灵传颂的九种美德——智慧，通达，正直，淡泊，执着，冷静，勇敢，坚强，谦逊。”
“因为她的第一声长啸，这世间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因为她的第一次驻足，这世间生灵从此明悟了思索，寻求生命的真谛。”
“因为她的第一次凝望，这世间有了填充空无的缤纷色彩。”
“因为她的第一次回眸，这世间众生懂得了爱与思怨……”
殷羽一脸呆滞，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凌萱儿，发现这向来无法无天的女魔头竟然也是如此，心里登时只剩下敬佩。
这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此等境界之人，思维仿佛凌驾于九天之上，只是……
他说的是狐狸吗？
殷羽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自己，没有发现半分迹象表明自己是或不是狐狸，顿时内心充满了迷茫。
再看殷夏，依旧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站在客厅中央，慷慨激昂，只差现出真身仰天一声长啸。
察觉到殷羽见鬼般的目光，殷夏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狐狸至上理论”，调转视线，严肃地对着殷羽说：“狐狸是如此神圣！”
殷羽茫然地点点头。
殷夏假模假样叹了口气，哀怨地说道：“你要为自己的种族而感到自豪，用最美好的语言去形容……”
殷羽陡然清醒。
这货是来搞笑的！身为狐狸，怎么会不知，俗世的狐狸从不说人话。
谁知下一刻殷夏突然暴起，趁着凌萱儿呆滞的一刹那，一把从她怀中抢过了狐狸殷羽，拎着他后颈急速后退。
凌萱儿蓦然回神，脸色大变。
“殷夏！”
紫气凭空爆散开，几乎是同时，一条紫色的巨龙从紫气中冲出，瞬间撞向了殷夏。凛冽的气刃在空气中摩擦，发出刺耳的音爆声，几丝散开的紫色火星碰上了大厅里那些价值不菲的家具，留下了数道暗色的深痕。
殷夏垂下双眼。再抬起时，原本墨色的黑瞳尽数染上了焰火的红。他目光正对着呼啸而来的紫气长龙，世间仿佛一瞬间放慢了无数倍。
他轻蔑地勾起唇角，说道：“在我九尾狐族前玩弄法术，真是……不自量力。”
他将殷羽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抬起，掌心正对着巨龙，就在碰撞的一瞬间，轰然迸散开熊熊烈火。烈火化作一道坚实的壁障，将紫龙隔绝在那一边。
“法术吗……”
凌萱儿的神色渐渐变得森然，右手抬起，在身前虚握。虚无中凭空划过一道黑紫的雷霆，精准地从她手中穿过，凝聚成一支寒气逼人的长戟。
“法术，神为上，妖为次，妖中九尾为尊……但是一旦脱离了法术，你……什么都不是！”
长戟比凌萱儿尚高了近一倍，凌萱儿却轻松地将它持在手中，不仅让人感觉不到半丝半毫的不协调，而且还有种别样的美感。
她身体前倾，长戟对准殷夏狠狠斩过，那道火焰壁障顿时顺着那一斩，从中心裂开，一溃千里。
殷夏稍稍认真了些。
他单手捏了一个繁复的决，低头对殷羽小声地说：“乖侄儿别怕，小叔这就带你回家……”
话音未落，却听凌萱儿怒喝道：“羽哥哥，你还装死！”
殷夏反应慢了一拍，尚未想明白“装死”的意思，就对上了怀中小狐狸充满怒意的眼神。
“渊——”
不知何处射来一道金光擦着殷夏的手划过，紧接着，剑锋划过一道半弧。殷夏只觉得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瞬间变得黑暗，向后狠狠摔下去。
狐狸殷羽周身泛起一层白芒，白色迅速张开，轮廓瞬间拉伸成了半人半妖的样子。他此刻一身单薄的白衣，雪发飞舞，落在了肩头。本来作额环的红色宝石此时被用一根红绳系在颈上，额头上露出的那个红色焰纹，缓缓流动着，放出了一层浅浅的血光。
他抬手握住帝渊的剑柄，顺着那个弧度，剑尖划过一道直线，抵在殷夏咽喉处。
“青丘吗……不知这次，又有何贵干？”
殷夏的眼神起初是茫然，接着渐渐清晰，转作愕然。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汩汩流下，然而他并不急着考虑这些。
“你……为何不到百岁便已开神智！”
殷羽手狠狠一抖，险些戳上殷夏。他作为妖的年龄，确实处于幼年期，这是他不能踩的痛脚。之前桑烨问他为何不取字，原因如果这么想……很好懂。
四周失去控制的火焰突然狂躁起来，气浪一波一波地涌动着，瞬间将客厅一角的一只盆栽焚成灰烬。
殷夏猛地一歪头，撑起身，厉喝道：“小心！”
帝渊的剑锋在他颈侧留下了深深的伤口，虽说没有伤到要害，这血流不止的样子也足以骇人。
殷夏伸手去抓殷羽，殷羽却微微后退一步，左手五指张开，对着身后躁动的法力猛地挥去。
金色的漩涡出现在半空，从一个点到一大片，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那漩涡急速旋转起来，四散的火焰被吸力拉扯进漩涡里，迅速被搅碎，回复到最初始一团毫无波动的灵气形态。
殷夏呆了一下，似乎松了口气，又瘫倒在地，像先前一般既正经又无赖地说道：“好吧，你赢了，要杀要剐随你。不过如果要问话的话，得先答应不弄死我，不然什么都不说。”
简直翻脸像翻书。
殷羽眯起双眼，将吃饱喝足的金色漩涡捏在手中，任其化作光点飞散不见，然后对殷夏说道：“十年前的帐尚未了结，你青丘便再次前来朝歌，有何贵干？”
殷夏维持躺倒的姿势，张开双手，很遗憾的说道：“不知道。”
殷羽额角的青筋狠狠跳动了两下，帝渊的剑脊上，金光掠过。
殷夏连忙解释道：“我说真的，那几个老东西做事神神秘秘，我怎么可能知道！”
这时凌萱儿款款走来，曲起手肘搭在殷羽肩上，温柔地笑道：“那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只是这笑容里有明显的杀意。
殷夏似乎很苦恼地说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先问姓名身份年龄生辰八字什么的吗……我听说，搭讪一位英俊的美男子，都该是这样……”
殷羽额角的青筋又是狠狠一跳。
他冷冷地盯着殷夏，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对青丘的事半分兴趣都没有，恐怕你等也无法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便利。”
殷夏心里“咯噔”一下，发现误会似乎比想象的深太多。他不情不愿地停止打诨，叹了口气，说道：“青丘并不知晓你的存在，我在东市看见你纯属巧合。青丘确实有一波人正前往朝歌，但……”
殷夏老脸诡异一红，死活不肯往下讲。
一直没好脸色的凌萱儿突然神色古怪地看了殷羽一眼，说道：“那便依你。你……贵庚？”
“两千零一周岁整。”殷夏这次回答得十分迅速，就像……经历过反复练习后的纯熟。
凌萱儿顿时笑跌。她手指着殷羽，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说呢，羽哥哥变成狐狸为什么这么……娇小。九尾狐族两千岁尚为成年……”
殷羽脸色发黑，好几次差点一冲动，挥舞着帝渊向那女魔头砍去。只是凌萱儿这般表态，让他有些许疑惑，这疑惑明显大于恼怒。
这分明是相信了殷夏说的话，才会有如此放松的表现。但，女魔头看似温柔，实际上疑心比谁都重，想要她相信什么人，除非从小培养，否则真是……绝无可能。
凌萱儿总算笑够了，手肘又搭回殷夏肩上，问道：“那么，你族中的那一波人前往青丘，并没有带上你，于是你自己偷偷跑了出来……是这样吗？”
殷夏哀怨地望着她，死活不肯点头。只是光这般神态，也让殷羽和凌萱儿猜出了七七八八。
凌萱儿强忍着笑意，问道：“那么你把这些就这么告诉我，万一那些人是来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你岂不是坏了他们好事？”
殷夏很无赖地一笑，轻轻吐出一句话：“关老子屁事。”
“……”
对上凌萱儿探寻的目光，殷夏表情却渐渐转向阴冷，低声说道：“十年前，他们能眼睁睁看着大姐被人害死，如今风水轮流，我坑他们，还就坑不得了？”
不不不，你开心就好……凌萱儿默默咽下这句话，转头看殷羽。
听到殷夏说起“十年前”，殷羽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目光不知游移到了何处。
凌萱儿暗叹一声，又对殷夏说道：
“把你想说的……一次性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