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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离散匆匆
凌萱儿抬起食指,毫不在乎地抹去上面的血迹,紫光流水般滑过,指腹处又光滑如初。她指尖“噗”地冒出一点浅紫色的火花,火星飞射,形成一只小巧的漩涡,将附近的尘土吸收焚尽。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碎石中央。
尘障散去后,碎石中央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感觉到尘埃落定后,白影缓缓张开,竟是九条毛茸茸的尾巴。
凌萱儿心神诡异地一荡,差点不顾场合地蹲地捂脸。
殷羽坐在废墟上,随着九尾张开,缓缓抬起了头。他一头绸缎般的墨发不知何时尽染了白雪,两侧生出了纯白的阔耳,额环被他解下拿在手中,而额头上原先被红宝石遮住的地方,则露出了一个火红色的焰形符文。
刚才的攻击,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他的侧脸上此时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血从中一点一点渗出,使他凭空生出了几分妖异感。
他睁开双眼,绚丽而透明的红色一直深入到眼底。
恰好这时霞光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爬上东天,又慢慢染过中天,橙色的霞光映在废弃的街道上,显得无比静谧且和谐。
凌萱儿没有看漏,殷羽开口时,露出了凸起的尖牙。
“你为何能做到让帝渊失效?”
不知是不是错觉,变半人半妖的模样后,殷羽的声音比以前也似乎邪异了一些。
凌萱儿依旧是一副笑脸,轻轻吐出两个字:“你猜。”
“……”好想打人!殷羽忍不住捂住了脸。凌萱儿不说的东西,殷羽绝对没有信心从她嘴里挖出来。
场面陡然静默,艳红的霞光变换着深浅,偏紫的色调渐渐淡去。变化的过程似乎很缓慢,然而在这街道上,凌萱儿无意间看去的时候,却觉得,天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浅浅的白。
“羽哥哥,你作为修道之人,应该知晓,炼化一件有主的仙器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殷羽别过脸,不说话。
他自然知晓这个。由于仙器自身的特性,任何人炼化了仙器,都会留下自己的烙印。而仙器遵循阴阳大道,以天下至柔驰骋天下至刚,使得再弱小的烙印,也很难去除。倘若强行清除,只会损毁仙器。
似乎损毁仙剑是一种方法,但以千羽仙尊之智,岂能留下这种漏洞?殷羽记得东君一脉不多的典籍里对此有过记载:七剑阵成立时,七剑是阵眼,也是钥匙。若钥匙损毁,东极山七剑阵便成死阵,破阵虽说会简单许多,却也会因为封锁拖延很久。
仙尊的意识里,仙界急功近利,必然不会打拖延战,这点也确实与仙界掌舵人的想法吻合。
只是这么一来,最危险的便成了持剑人。重新炼化一件仙器,除了仙器的主人自行消除烙印,最简单的方法,只有是杀死持剑人,如此烙印就会自然消散。
殷羽此时情绪已不如先前那般冲动,很轻易地想通了这些后,他单手撑在膝上,缓缓起身,低声说道:“我明白了。”
现在去东极,真是再找死不过的行为,师父的实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凌萱儿松了口气,说道:“羽哥哥,萱儿这么做,只是希望你明白,仙界未必没有克制七剑阵的手段。”
殷羽半晌无语,最后“呵”地笑了一声,却没再提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槿音呢?”
“哦……我将她托付给了昆仑少圣,送她去天神雪山。”凌萱儿笑着,指了指城北:“他们应还未离开,羽哥哥要不要去送送?”
“……”殷羽忍不住想问什么。凌萱儿似乎知晓太多,与他密切相关,他却一无所知。只是……他暗自叹了口气,心说,就算问了,大概也得不到回答吧……
殷羽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去看看吧。”
不管怎么说,那个傻姑娘,总归让人放心不下。
殷羽轻轻一跃,跳上北城墙,向下看去,果然看见了远处田埂边,倚着槐树休息的尉迟吟雪。槐树深色的树荫仿佛在时间中静止,从羽状复叶的空隙里,依稀可以看到尉迟吟雪闭着眼睛,双手环胸,面无表情。
槿音在尉迟吟雪身旁四处张望,神色里压抑着浓浓的失望,不知在寻找什么。殷羽暗叹一声,轻轻跃下城墙。
方才来的路上,他已经从半妖的状态恢复过来,额环也重新系在头上,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两样,但是此时尉迟吟雪却猛地睁开眼,目光毫无遮掩地刺向他。直觉里,殷羽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殷羽感受到这目光,暗地里骂了声“狗鼻子”。不过他表面上不动神色,风轻云淡地打了声招呼:“风离兄,别来无恙?”
尉迟吟雪微微点了下头,直起身向远处走去。他不喜欢偷听别人私话,纵使这点距离对修仙者而言不算什么,他也忍不住这么做。
后面的殷羽却叫住了他:“风离兄请留步!”
尉迟吟雪果真停下,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殷羽这句话让他想到了史册中的殷商末年,帝辛的国师申公豹,那句令无数修道者闻风丧胆的……“道友请留步”……
一种即将被坑的感觉油然而生。
殷羽笑眯眯地向槿音招招手,槿音看上去很不开心,但还是慢吞吞挪到了他面前。殷羽并没有看漏槿音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不过这丫头向来口是心非且好面子,殷羽不好揭穿她。
殷羽一把勾过槿音的脖子,吓得槿音耳根发红,这货却毫不在意。经过之前被凌萱儿逼出原型,他那仅剩的节操,不、保守也就彻底放开了,妖怪遵守人类的礼节作甚?
殷羽一手指着槿音对尉迟吟雪郑重地说道:“这姑娘既然萱儿决定交给风离你,我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有些事不得不提醒你,省得你到时候说我们坑你……”
槿音嘴角猛地一抽,怒瞪殷羽,却见这狐狸面不改色,似乎真的很正直一样,深吸了一口气……
“这孩子叫槿音,芳龄二八,上得了厅堂下不了厨房,不会打理自己的财务,日常生活一团糟,最爱坏人好事,性格看似恶劣其实内心圣母,对待她得像对待祖宗。唯一好处就是长得不错,可以作为吉祥物或者摆饰,但是这样做也可能导致人霉运上头……”
话没说完槿音已一拳头砸了过去,殷羽面无表情地一偏头,闪开了。
尉迟吟雪站在那里,内心却狠狠一个踉跄,连着向来平静的脸上都缓缓浮上一层黑气,心说:你这还不叫坑吗?
殷羽放开了槿音,侧移一步,继续补充道:“还有一点,这姑娘武力值还是有一些的,对付一般人没问题,但是对上前辈级别的高手恐怕就上不得台面了。只是她没有什么自知之明,爱逞英雄,这点还请风离兄多关照。”
尉迟吟雪眼皮狠狠一跳。
江湖上什么人最容易死?任性且不自量力之人。倘若这是个女子,容貌还不错的话,那真是……不能再祖宗了!
虽说殷羽这番话里面有明显夸大的成分,心境修养极佳的昆仑少圣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素闻镇国公府萱公主的大名,未曾被坑过是尚不知实际,只道世人夸大其词,如今一打交道,尉迟吟雪才知道凌萱儿此女有多恐怖。而且……他模模糊糊地预感到,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只见殷羽看似随意地弹出帝渊的剑格,对尉迟吟雪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风离兄,有没有心情与在下过两招?”
尉迟吟雪立刻甩下了内心的纠结,很淡定地点了点头。
过招,他自然愿意,早在武会看见殷羽一手夺人佩剑借此救下槿音时,他便有了一丝战意。他从小在昆仑长大,除了读书就是修道;他资质绝佳,宗门内所有资源都向他倾斜;几年前,宗门中除了宗主与几个常年闭关的长辈,再无一人是他对手,何况同龄人?
殷羽的出现,让他很欣喜。
并不拖沓,尉迟吟雪抽出了一直负在身后的佩剑,战意现于剑上,化作细小的亮紫色电流。随着佩剑被完全拔出,电光便猛地向四周炸开,仿佛一朵焰火,形成一个淡紫的圆形气场。
“昆仑紫电。”
殷羽暗暗赞叹了一声,帝渊出鞘,剑尖斜指地面,应道:“东极帝渊。”
话音刚落,殷羽已抢先出手,帝渊上金光流过,汇成一道流光,向尉迟吟雪刺去。
尉迟吟雪见此,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持紫电在侧,正面迎上。
他们都不是爱刷花巧的人,所以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无聊的试探,一上来就使出全力。剑客之间,若想要互相了解,一剑足矣!
下一刻,金色的流光与亮紫的光弧碰撞,双双涅灭。
殷羽退了一步,毫不停顿地再次仗剑上前,手指在剑脊上不急不缓地抹过,将帝渊的吸收能力唤醒。另一边,尉迟吟雪却趁机拉开距离,紫电脱手,双手掐诀,以气御剑。
紫电在他身周划过一圈圆形的轨迹,借这短短一周带来的加速,径直射向殷羽。
殷羽勾起唇角。帝渊上吸收灵气的漩涡愈转愈急在于紫电相碰的那一刻达到巅峰。
“铿——”
两剑向击,金石之鸣久久不绝。
殷羽借力一跃回到原处,从容地将帝渊插回鞘中,对面的尉迟吟雪换了一个手决,紫电绕了一个圆弧,也回到手中。
尉迟吟雪看着紫电上被打散的电光,微微叹了口气,将其归鞘,对殷羽抱拳行礼道:“东君七剑之二名不虚传,这一次,是在下败了。”
殷羽心情立刻变得很好,先前被凌萱儿折腾出的怨气荡涤一空,拍拍槿音的肩说:“风离兄修为不凡,将槿音交给你,在下真是极放心的。”
本正睁大眼看这两人交手的槿音闻之一呆,被这嫁女儿般的语气弄得勃然大怒:“人渣,你那是什么语气!”
殷羽笑容不改,完全无视了她,对尉迟吟雪再次强调说:“风离兄,在下对你的本事非常放心,但还是不得不再提醒一次……”
尉迟吟雪凝目望向他。
“跟这丫头待在一起的人,运气会非常、非常、非常的背,请千万要小心!”
尉迟吟雪心头重重一跳。殷羽连续三个重读的“非常”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一次,是不是被坑大发了?
他表情顿时有些勉强。
目送着两人走远,殷羽纵身翻越高高的城墙,轻轻地落在城门内。现在时辰尚早,城门未开,如今朝歌混乱八年,连城门口守卫的士兵都漫不经心起来。殷羽忽然想到,这种场景,在幽王在位时,绝对不曾有过。
甩甩头,殷羽不再想这些旧事。
凌萱儿站在成门后的榆树下等他,见他面无表情,便松了口气,问道:“可放心了?”
殷羽瞥了她一眼:“虽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顿了一下,他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说道:“昆仑少圣修的是浩然正气,剑气刚正,且实力不俗,我自然很放心。”
凌萱儿微微一笑,随口吟道:“离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殷羽突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也会如此多愁善感?”
“……”老娘真的这么男人吗?凌萱儿内心发黑,冲殷羽甜甜一笑:“羽哥哥接下来随我去镇国公府吗?”
“也好……”
“啪”。
只见凌萱儿双手一合,露出更加美好的微笑:“羽哥哥可知一种说法……叫做‘灯下黑’?”
“……”殷羽背后忽然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