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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明月夜
“娘,你看那些鸟!”
“羽儿,别闹它们。”
一只石块打碎了波面,黑白相间的水鸟“哗啦啦”地飞起,带起的水珠,碎玉般四处飞溅开来。水鸟黑白的羽翼扑朔着,交杂着张开,连缀成了一幅凌乱的映画。月色从黑白的缝隙里泄出来,晕开了一圈圈淡淡的莹白。
殷羽指着那些水鸟,转头看他娘……
血月横空,幽影摇曳,四处风声嘈杂,夹杂着魑魅魍魉兴奋的吼声,一波波,连绵成一片。躁动的夜色中,却是一片不起波澜的镜湖,湖心映着一轮纯白的圆月。
这场景,变幻得悄然无声,令人心里不由地生出寒意。
“娘……”
湖心的女子仰起脸,那张脸毫无血色,却美得惊心动魄。她满头墨色长发忽然向后翻飞起来,纯白的长裙一寸寸点染出了血迹,很快便染红了半身。
“羽儿……”
空无的声音从夜色深处回荡开来,仿佛一只将成灰烬的烛火,却点染了一片汪洋,夜色沸腾起来。
“逃,不要再回来……”
刹那间裂痕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夜空,整个世界轰然崩毁,一片片残骸般的画面,旋舞着飞散,转瞬间归于虚无。碎片中,荆棘般的光线从天空的血月与水中的白月间剥离,缠在女子的身上,她红唇微张,却没有什么表情。
仿佛……心如死灰。
下一刻,那画面燃烧起来,随着崩毁的夜色,忽然亮起,忽然熄灭,涅灭得悄无声息。
一切归寂。
殷羽猛地从竹榻上坐起,右手紧紧抓住心口,大口大口重重地喘气。佩剑在他左手中筝鸣,剑格出鞘,一点寒光映在他的脸上。
那是张与梦中的女子极为相似的脸。墨色长发散落在肩头,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却缩得很小,里面尽是混沌之色,长睫毛扇一般不住地颤抖,眉心额环上一颗扁平的红色宝石剧烈闪动,投出大片血红色的光,光线中央明明明灭地描绘着一个焰形符文。
多久没做这个梦了?
殷羽手上力道忽然加重,强行扼住了身体的颤抖。他看向窗外,月明如水,清雅地流泻在花木上,窗前的芭蕉硬是被染上了黑曜石般的色泽。月色里,本不应有花香的别院,却多了一丝不应有的香气。
历史何其相似!纯净至此的月夜,却埋藏着如斯杀机!
殷羽缓缓放松了身体,捞起丢在一边的斗笠盖在头上,唇角掀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
“本不欲理会你等,既然一意作死,便也怪不得本公子了。”
屋里红光渐歇,不多时便归于沉寂,屋外的夜色也并无改变。蝉鸣声如故,嘈杂中,却有一种别样的宁静。
待屋里人呼吸渐趋平稳,又过了半个时辰,房檐上才极为缓慢地滑下一条黑色的影子。那影子一直贴着墙,直到触了地,才渐渐有了厚度。
先是一只头从上端凸起,五官依次显现,依稀是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紧接着伸出了一只手,袖口的衣物也显出,却已完全湿透。
袖口尚如此,何况全身?
那男人攀住后屋墙边的老树,眼中终于有了一线清明,然而一线清明后,却是无法掩饰的恐惧。冷汗突然冒出,顺着他的侧颊往下掉,他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好不发出声息。
月色如银,下一刻,银色中却掺入了一丝血红。
寒光流星般一线划过,不待他反应,一柄剑便插入了墙上未浮出的影子里。
“啊——”
殷羽坐在老树上,斗笠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他。不知是红的宝石的映衬,还是本来如此,他的双眼尽显艳丽的血红色。这一刻他坐在月下,面庞如玉雕般完美,偏生出了一种病态的美感。
血从黑影被刺入处一点点渗出,因为剑堵住了伤口,所以失血并不严重。突然剑身上金芒一闪,一个玄异的符文亮了一瞬,那人却发出了更凄厉的嘶嚎。
“啊——啊啊——”
殷羽轻笑了一声,道;“没关系,我知道这样很痛,所以尽管叫出来吧。这周围我已布下了隔音的符咒,无论你多大声,都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哦。”
那人目眦欲裂,拼命抬头看去,只见殷羽手中果真玩笑似的掐着一个决。
“你……你这……怪物啊!”
那人挣扎着嘶吼,血沫从嘴角不断冒出。殷羽坐在树上面无表情地看,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便跳下,走近了那人。
“无论多少人,说来说去,翻来覆去都是‘怪物’。我说,你们再不弄出点新意,连我都觉得累了呢。”
剑身金芒又一闪,那人蓦然张大了嘴,这次除了不断涌出的血,却只有“嗬——嗬”的声音。
那人终于看清了那把剑上闪过的符文,眼眶猛地用力撑开,眼角裂出了一道血痕。
“东君七剑之二,帝渊,特性吸收。”殷羽手指轻点在剑柄上,漫不经心地解说道:“如此一来,虽不至于要你的命,却也废了你九成武功,包括你练的那些小法术。”
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呢,凭你的资历,能有资格使用噬梦蛊,想必就算成了废人,你主子也不会亏待你。我又特地给你留下一成功力自保,对你不错吧?”
那人发不出声音,只惊恐地看着殷羽,仿佛看这世间极恐怖之物。
殷羽慢条斯理地拔出帝渊,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白绢,细细擦拭剑身上的血,末了还不觉得够,又召出一团剔透的水,将剑洗涤了一遍,才将其提在手中,垂下手。
那人失去的剑身的固定,顿时瘫倒在地上,身子迅速从影子里鼓出,腹部一个对穿的伤口汩汩流着血。
殷羽抬手一指,那人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吊起在半空。
“我本不愿招惹任何人,你等硬要招惹我,便不要怨我不义。而你,还请先小睡一觉,然后,请在梦醒后,忘记一切。”
说完,眼中血色红芒大盛,刺入那人眼中。那人奋力挣扎,竟将堵住喉管的血一口咳尽,然后……
“啊————”
殷羽终于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飞起一脚踢在那人伤口上,怒道:“嚎什么嚎,大半夜的,瘆不瘆人!老子当事人还没这么凄惨,你叫得那么迫切干什么!”
说着,那股无形的力量一甩,便将那人甩飞出了桑府。至于落点在哪里,却无从得知了。
明月夜,风乍起,殷羽呆立在月下半晌,终于自嘲地一笑:“你的王朝,盛衰荣辱,与我何干?”
只是偌大的王土,却连这点思念的自由,都不给我吗……
既然如此,我会会你,又何妨?
他却没有注意到,隔墙的别院里,一位老仆睁开了浑浊的双眼。那双眼周围密布着皱纹,仿佛一眼,看尽了千古沧桑。
东方初明,晨钟报晓。
殷羽将斗笠盖在脸上,翻了个身,准备再小睡片刻。
晨眠不可扰,偏偏有人不识相!
“公子,您这柄剑真漂亮,华丽而不落俗套,溢彩而不失流畅,果真上上之品。”
废话,东君七剑是剑中绝品,人间唯有昆仑的紫电青霜可比!殷羽懒得理他。
“公子,你们江湖大侠不应该鸡鸣未起便起床练习武术吗?为什么公子不在意呢?”
本公子并不是江湖大侠,而且很抱歉,本门派并无此规矩,东极山上听不见鸡叫。
“公子,您发质真好,我听说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这样的!”
等等,你话题是不是扯远了?
“公子……”
殷羽抄起脸上的斗笠,狠狠抽在桑烨脸上。
只听“啪”一声脆响,桑烨再没了动静。殷羽松了口气。然而他正要埋头继续睡,桑烨那不识时务的二货的声音又响起了,比之前几次,却略微有点腼腆:“公子,那个……那个……”
“有屁快放!”
二货桑松了口气,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公子,你的剑可以给我摸摸吗……”
殷羽不说话,桑烨便当他默许,伸手小心翼翼地碰那柄被殷羽放在床头的剑。
“嗷呜~太幸福了……”桑烨满脸通红地嚎叫着,又去碰那剑柄。然而当他想尝试去拔的时候,剑却纹丝不动了。
“公子公子,你的剑锈住了!”
殷羽翻身坐起,一拳砸在桑烨头上。
“一大早,鬼叫什么,你拔不出来说明你天赋不行!”
桑烨有些小失落,却依然憧憬地握住拳:“在下听说过名剑择主,公子这,看来真是绝世好剑!”
殷羽心说整个人间择主的剑只有东君七剑和紫电青霜,因为那不是人间铸造,而是仙人所铸。他懒洋洋地去看二货桑,却发现这二货盯着自己,表情呆滞。
“怎么,被本公子美貌惊呆了?”
二货桑茫然地点点头,摆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公子,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殷羽分明看出了那笑容里的一丝苦涩,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却道:“本公子曾在朝歌小住过,或许有过擦肩而过?”
桑烨深吸了一口气,僵硬地笑道:“看来是在下记错了。本想着与公子是否旧识,原来是在下唐突了。”
“二货,你现在的表情很丑。”殷羽面无表情地把斗笠盖回自己头上,说:“你是不是很想去看那什么武会?”
桑烨顿时大惊。
“收拾收拾,然后本公子带你去,权当观光。”
“可是公子,您不是说……”
殷羽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容:“本公子现在来了兴致,小桑子可有意见?”
“不,没有!”桑烨迅速摇头立正站好,努力压制自己的兴奋,但似乎并没什么效果。
殷羽无奈地扶额,手指向窗外:“去收拾东西,带够做午饭的干粮,然后在外面等着。”
“好叻~”
见这二货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殷羽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