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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如是朝起的晨雾一般,时离时散,但最终还是聚做了一团,悬停在了半空之上。
密密压压地,当头砸下。
冷风骤起,卷动着草木飘摇,发出一阵窸窣的声响,树影婆娑。
临在大缸之上的水面,渐而也皱起了一圈一圈的纹路。
林致虚逐渐止住了步,侧身而立,微微抬起头颅,冷眼凝望着那团黑色的威压。
他头顶上的云层里电光闪烁不定,不时间,还有还有少许微亮的电花炸出,夺人耳目。
一阵阵低沉的惊啸从天庭一直传到下界,持续萦绕在人们的耳边,不明觉厉。
仿佛是被人拨弄,突然之间,那黑色的物事之上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不大也不小,但却是很深。
从表层的黑压一直延伸到了内里那层的光亮,似正午骄阳般刺眼。
于是,云翳里的雷霆便是如同得到了释放,自那道缝隙之中渐而弹出了白纯的身形,笔直坚挺地冲落向地面。
林致虚的眼眶有些泛红,像是许久都没有眨眼一样,他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当然也包括了那道天威。
也许在凡人看来雷电坠下的姿态是迅猛急剧的,但落在了林致虚的眼中那道雷霆的速度仿佛是被放慢了一般,且慢慢凝滞在了他的眼前。
“晦气。”林致虚冷哼了一声。
他说着,又扫了扫袖,但当他再次收回的时候,那原本空着的手中却是已莫名多出了一把折扇。
他两手将那扇子握举在身前,幽深的双目死死盯着那道渐近的白线。
“哼。”
他好像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但当时风声大作,一时便把这微末的轻音碾得粉碎。
缓缓地,那把通体幽白的折扇被他铺展了开来。
没来由的,他对着那道垂垂间便要落到地面的白线,浅浅地欠了欠身。
而在他弯下身躯的同时,手中折扇翻转,朝着昏沉的天空,轻轻扑打了一下。
此时,雷电还未砸下,黑云也尚在天空。
但瞬息之后,闪电已是再次被打回了来处的缝隙,周遭黑云涌起,又快速填上了先时的空洞。
天空再次闭合成了一处,雷电落在了其中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沉吟后,又猛然炸开。
自此,玉宇澄清。
黑云霎时散尽,只留有微量的灰线依旧残存在空气之中。
天光也重新吐露人间,而当其照在那些灰线上时,又反射出更加生疼的光芒。
林致虚站直了身形,脸上却没有现出应有的喜色,眉头反而是紧锁在了一起。
“世道不稳,人心不齐,天地异象横生,你虽拦得住‘一’,但‘二’呢?”一位丰腴的女子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
林致虚转过了身,正对着那丰腴的女子,深深地看着她,道:
“任他再如何变,但我对你永远都不会变。”他说着,一手抚上了女人的面颊。
女子没有刻意躲过他的动作,微眯起了双眼,偏过了头,浅淡的一笑。
“好了,不说这些糟心的事了。”
“中午吃什么?”林致虚放下了手掌。
“还想吃饭?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呀?”
女子笑意更甚,林致虚愣在当场。
……
黄衣小童虚掩上了门扉,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把手中的扫帚放在了一边,静静地看着天空中那些游移的灰线。
他像是有些烦闷,把一张小脸突兀地扬向天空,大口猛然张开,对着那些线条深深地一吸,
顷刻,便都被他都纳入了腹中。
“呃~”
想来他应该很是满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饱饱地打出了一个嗝。
……
……
浑天司,摘星楼
烟云缭绕的阁楼之中,林飞白与陆行歌二人依旧对坐在各自一方的蒲团上,中间只隔着一层薄弱的屏风。
陆行歌端坐在一边,目色恭敬,诵念着今日的课业。
林飞白也坐着,却是很不舒坦,不时地在扭动着身体。
雷声在两人的耳边炸开,林飞白顿时受了一惊,瘫坐成了一滩。
他登时就瞪圆了眼睛,面露不忿,冲着那阴沉的天空怒喝道:
“这鬼天气。”
陆行歌也缓缓睁开了眼,抬眼看了看天,道:
“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又低下了头,看着林飞白又道·:
“凡心不改。”
说罢,他展眼又欲冥想而去。
林飞白这时却来了火气,很是不平地追问道:
“欸,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凡心不改。”
“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你说实话,我绝对不骂你。”
“好哇,你不说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好好好,可真有你的,明明都看不上我,之前却还要费尽心机收我进门,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呀……”
“啊……”
……
许是被林飞白逼得有些厌烦了,陆行歌轻吁出了一口短气,双眼又闭在了一起。
“你别装睡呀,你跟可我说清楚了……”
陆行歌没有理他,嘴里逐渐蠕动了起来,念出了一段清亮的经文。
慢慢地,他的灵台之上渐渐凝出了一圈青白的光印,且在一声一声的诵唱之下,愈发清晰。
那光印逐渐开始变幻,青白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疾地混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团幽蓝的物事,从他的灵台之上骤然脱出,在两人周身一尺的范围里打着转。
林飞白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言语,静静地看着前人的动作,眼中满溢出艳羡的光彩,
他竟是有些痴了。
陆行歌也徐徐地睁开了双眼,他看着林飞白的震惊,颇为得意又笑了一笑。
他伸出一指,朝着那团物事勾了一勾。
于是,那团幽蓝的物体便迎着他的动作,俯冲到了他身前。
而这时,林飞白这才看清了它的身形---正如同那未满三朝的婴孩,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它眯着自己的眼睛,两只小手紧握成团,稳稳地放在胸前,安静地舔舐着。
它通体泛出晶莹的蓝光,绕在陆行歌的指尖打着转。
“这是什么呀?”林白像是来了兴致,一把拨开那道屏风,匆匆地问向陆行歌。
“常修平常心,可得常静灵。”陆行歌这话回答地有些没有头脑。
“听不懂,说人话。”林飞白白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
陆行歌也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贫道现在当真是有些后悔了。”
林飞白赧颜一笑,没有接话。
陆行歌迟缓地摊开了手掌,他仿佛很是吃力,额头出竟是流出了些汗珠。
而他指尖的那婴孩般的物事,刹时间,两只手臂猛然开合,在胸前热烈地拍了几个巴掌。
应着自己的鼓掌,那婴孩的身体霎然便迸成了一粒粒圆润的颗粒,恰如阴天降下的雨点。
陆行歌伸手靠向那些颗粒,而那些颗粒也是在他触碰到的一瞬间就渗进了他的皮肤。
“还是多看看清静经吧。“陆行歌的一只大掌盖在了他的头顶,轻轻地抚了抚。
“看了就也能像你这样吗?”林飞白的眼中流转着奇异的光。
“自己试。”陆行歌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脸。
“切,自己试就自己试,谁稀罕。”
林飞白愤愤地吐了吐舌头,探手就又往怀中摸去。
“玄蕴诀,别又忘了念。”陆行歌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要你提醒我,多此一举。”
林飞白一把又拉回屏风,于是两人之中又多出了一道障壁。
薄如蝉翼,鸡犬不通。
天空之上,雷声惊掠过了一阵,恍然间,也没了踪迹。
……
……
长亭短亭
那石桌之上的油灯也不知是烧了多久,而此时却仍旧泛着毫光,只是色泽上略显苍白。
棋盘已是不见,只有少许的棋子凌乱地散在地上。
李行止两手背负在后,依靠着那圈围禁的石栏,冷眼遥望着当空的波诡云谲。
他的神色之中没有丝毫的波澜,直到那雷云消逝之后,他也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多事之秋。”
随后,又转身走向那危坐在石凳之上的林姝彤的旁边。
林姝彤没有注意到他的临近,她的视线一直都落在了手中的那本典籍之上。
而李行止也没有出言打搅,安静地坐在一旁,想着他的事。
“晚上吃什么呢?”
……
林姝彤看着她的书,也不知到底是悟出了些什么,只是可以看见她的眉间的皱印时开时解。
轻轻地,她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呼出了一口浊气,对着身旁出神的李行止说道:
“老师,这本《南华经》我看了许久,熟思了多日,略略有些收获,但终究还是有些不解,还是想请老师代为我解答一遍。”说着,她又垂着手,双手奉出了这本《南华经》。
李行止也是慢慢地回过了神,他提袖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抬手又接过了那册经文,随手一翻,粗略地看了看,淡淡地说道:
“前人典籍相较今日之言,总还是有些空洞肤浅之嫌,但又不得不看,你有你的道理,我也不做评价,留在自己心里便好。”
林姝彤点了点头。
李行止又缓缓站起了身,拍了身前的尘灰,又道:
“你说你有些心得,不妨说来听听。”
林姝彤闻言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欲拒还迎地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突然猜出了老师所修的道法,究竟是何者。”
“继续。”李行止眉头轻挑,来了兴致。
“老师你在画舫上所说的斤车大道,便是一个‘斩‘字。所以徒弟便猜想老师你应该修的是,剑道。”
“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她拱了拱手,心中此时已是乐开了花。
李行止笑了笑,却并不很是满意。
“对了,却没有完全对。”
“哪里不对?请老师指教。“
“谁告诉你的,只有剑才能斩得了的。”李行止轻轻斥责道,但他的语气之中并没有什么开罪的意思。
“难道是……”
“刀也可以。“李行止接着她的话茬说道。
她不说话了,李行止抚了抚自己眼睛,继续说道:
“怎么?有些失望。”
“确实有点,但也只是因为没有猜中老师的心事,与大道无关。“
李行止闻言,抄起了两只手,大笑道:
“这倒也像是你的风格,“
“不过你也不必气馁,道门依古以来便是首重剑道,但我偏偏要另辟蹊径,“
“刀剑本是无心之物,不过也是看修习之人如何使用罢了,未必就要分出什么高下。“
他如此宽慰地说道,又把手中的经卷递还给了林姝彤。
林姝彤接过了书,紧紧地攥着,突然之间,她又像是决定了什么,抬头望向李行止,决然地说道:
“徒弟还有一问。”
“你问你问。”李行止抬了抬手,示意其说出来。
“修行一道,是否有穷尽,是否就如人世一般短短百年,”
李行止听后,刚刚垂下的手,又架在了胸前,重重地呼出了一缕鼻息。
“山间野道不知秋,自我记事以来,就已随师父远游而去,早晚所行之事,不过也是必须的课业,也从未细究这件事。”
“只是在年少时,师兄曾向师父问起过。”
“师兄?难道我还有个师伯吗?”林姝彤惊异地问道
“你不仅有,你还时常与他争斗呢。”李行止笑了笑。
林姝彤瞪大了眼,脑中回想起了一个名字,刚欲脱口而出,李行止却嘘了嘘声,又道:
“为尊者讳,慎言。”
林姝彤幡然醒悟,生生把落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师傅也曾喝斥过师兄,出家之人本不该执于此念,修身养性方为正统。”
“但最后,师父还是耐不过他的性子,略略地谈论了几句。”
“何如?”
“照我师父的话来说,天下之物莫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故便有了上善若水这一说。”
“因而这修行的境界,便可以水而划分成:漏断,浅泽,幽潭,湖海,这四境。”
“境界之玄妙,须由自己经历才能有所感悟,我在此也不多赘述。”
“而四境之上,还有诸多微妙境界的存在,但却并未有文字传世,只有一者,名曰冲渊。“
……
李行止还在继续地说着他师父的旧事,林姝彤也没有打扰,
她低低地沉下了头,心中窃问道:
“这当真是你师兄问的吗?“
……
……
雷鸣的喧嚣仿佛只是一场闹剧,太阳此时依旧照得热烈。
玉泉宫,清和殿
数十级蓝田白玉堆砌的台阶直直通向那恢宏的殿宇。
日影渐移,高高的火球挂悬在正空之上,投射出炽热的光线,照映在白瑕的玉阶之上,生出了缕缕淡薄地烟尘。
殿宇的门庭此时大大地敞开着,亮堂的欢笑澄澈地穿了出来,在房梁之上久久回荡着。
一位年岁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提着自己的衣袂,从阶梯之下慌乱地跑了上来。
而正当他才刚刚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之时,一时慌乱,踩住了自己的衣角,摔了个大大的跟头,重重地砸在了门槛之上。
“哎哟。“他痛苦地咿呀了一声。
立在门边的宦吏看到这里,却是立刻就慌了神,忙得就欲把他扶起。
而他自己却是摆了摆手,一手撑着门槛,艰难地站起了身。
殿内高台的金桌之后,雍容的女子轻轻地笑了笑,脸上顺势便落下了些白色的尘埃。
“平世,你又来迟了。”女人轻言斥责道,语气中尽是温暖之意。
那女人的两侧的手边一字排开了些座位,上面摆着些新鲜的果蔬,和可口的菜肴。
“入座吧。”
少年点了点头,揉着自己被磕得生疼的额头,慢慢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弯下身子,跪坐在了上面。
他展眼朝四周望了望,周围的位子上已经是坐满了人,各自都只是穿着一件灰白的单衣,
他们也不过都是与自己相近的年纪,眼中透着笑,欢闹地谈论着些事情,硕大的汗珠滴落在衣服上时,虬结的肌肉就袒露在了人们的眼前。
台上的妇人拿起了一盏酒樽,扣在了身前的金桌之上。
台下顷刻之间,便是安静了下来,
“今日只是家宴,与晚间不同,一者是为团圆过节,二则是为各位送行。”
女人身边的婢女,也是十分识礼地就为其满满地斟上了一樽。
“来,请诸位满饮此杯,恭祝诸位此行一帆风顺。“妇人端起了酒樽。
“太后娘娘哪里的话,为国尽忠不过是我等的本分所在。“一人爽朗地说道。
“就是就是。“另一人随声附和。
“嗯嗯……”
不知是谁,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众人应声而动,转头看向了那人。
那人一身的书生打扮,与场中的众人略有不同。
而他此时已是喝得酩酊大醉,满脸憋得通红,安然地倒在桌前,不时发出些奇怪的声响。
“这小家伙,还没开席的,竟是都已经醉了。”太后说道,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不对不对,我看冯敬炎这家伙是被太后娘娘的美貌折服,所以才痴成了这副模样。”一人拍着这不知深浅的马屁。
“胡言乱语。”太后轻笑道。
“也不对,我看呐,他这是‘如痴如醉’。”
一语言罢,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冯敬炎似乎也是听到了些响动,微微地抬了抬眼,迎着大家傻傻地笑了起来。
痴迷中散发着些许的醉意,恰如昏酒的恶臭中透出的少年般的纯真。
……
先时后来的那少年此时也端起酒,对着众人谦恭地敬了一敬,但是却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慢饮了一口,没有吞下,只是简单地漱了漱自己的嘴巴,就又把它喷到了一边。
而地面之上却没有现出一片理应的湿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