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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内阴暗潮湿,虫鼠横行,环境实在恶劣。顾盼瑾挪动身躯在杂草上躺下,伤口□□草割得又开始渗血。
昏昏沉沉中,她感觉身体渐渐变得沉重。炎炎夏日,她竟冻得嘴唇青紫。
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约摸是伤口感染发炎,此刻发起烧来。趁着意识还有些清醒,她想起身呼救,双手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她住的牢房是最靠里的一间,临着水牢,湿气沉沉很是不好受。
想来这也是有人故意下的手笔,否则那般多的牢房空着何以将她关押至此。
她涉世不深,得罪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可要当真费心劳力如此整她的,约摸也就一个安逸郡主了。
如今遭受如此大罪,她也曾反省过,恐怕同她那不识时务的性子和一张不求饶的嘴脱不了干系。
可她就是不甘,想她堂堂一个活了千把年的老妖精,早已习惯了别人阿谀奉承伺候她,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因此别人稍稍一激她便控制不住乱说话。
身子渐渐烫了起来,犹如置身火海,灼热难耐。仅有的意识渐渐涣散,胡思乱想全都静止。
临昏过去前,她默默想着,她一定要活,她不能因此魂消魄散,渡劫时滚滚天雷尚且不能要了她的命,这区区鞭伤能耐她何!
昏沉之中她似乎又瞧见那座被她劈开的冰山,片片冰屑渐渐合拢了去。她持剑凝聚法术,一次一次向前挥舞,道道剑刃犹如嵌进棉花里,只看着冰屑越聚越拢,最终合成整座冰山,渐渐向她移来。
待得靠近时,光滑的冰面忽而生出无数尖刺,闪着森森寒光直袭面门。她手中捏紧了长剑,情急之下,骤然凝聚全身灵气,弹出巨大光波,狠狠往冰山砸去。
一道耀眼白芒而过,未曾听见碰撞发生的巨响,还未等她弄明白怎么回事,眼前情景一变,她又身处火海之中。炽热的火焰炙烤着整个身躯,她甚至感觉嗓子干涩难忍......
不知过去多久,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睁眼还是阴暗的牢房,浑身汗湿,犹如刚经历过一场大雨,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也不知过去了几天。
她忍不住地嗤笑一声,她还活着,在这般艰难险恶的境地中活着。是有多久不曾这般艰难了,或许她自己也记不清。
正恍惚间,隐约有脚步声而至。她微微侧头,安逸郡主那张令她生厌的脸又出现在面前。见她看来,竟还故意抬高了头颅,露出梳着的妇人髻。
这是嫁人了?她心里微微有些吃惊,却依旧不动声色。
安逸郡主轻抚了抚玉簪,笑得尤为得意:“王妃,啊,不对,如今当唤你一声姐姐了。可惜姐姐常在牢狱之中,没能喝到妹妹敬的茶。”
顾盼瑾淡淡打量她一阵,想来她并非说谎。可依着景澈的性子,除非那安远持兵围京,否则怎地会妥协?
正思虑间,又听得那安逸郡主低笑几声,隔着铁栏朝她道:“姐姐是不是很不甘心?多番阻拦,如今我仍是进了澈亲王府做了侧妃。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你那忠直正义的爹爹,若非他联合燕兵叛国,皇上也不会应了爹爹的请求将我赐婚给王爷,也不知......”
安逸郡主絮絮叨叨半饷,却不见她有半丝反应,就连听到顾武叛国也毫不动容。她不禁有些挫败,方才那股炫耀劲瞬时荡然无存。
端看她半饷,她冷哼一声,讽道:“瞧瞧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今连亲爹都顾不得了?亏得顾武视你如命,你竟是如此铁石心肠,我都替他可惜。”
顾盼瑾斜睨她一眼,见她又要嚷嚷,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出声:“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过跳梁小丑罢了,你得意什么劲?敌军来犯,你父女二人在这紧要关头以赐婚相要挟,即便嫁过去又如何?景澈可有恩宠与你?”
安逸郡主闻言一笑,得意道:“姐姐多虑了。自打入府,王爷夜夜唤我侍寝,恩宠与否,旁人一看便知。听闻姐姐至今还未曾与王爷圆房,倒是令妹妹惊诧不已。”
顾盼瑾看着她那副嘴脸,心中烦躁极了,不曾思考嘲讽的话便脱口而出:“你也就到我跟前来显显威风,且等着罢,等到休战之后,若你还能笑得出来,再到我跟前来炫耀不迟。”
安逸郡主一噎,狠狠瞪她一眼。似想到什么,她忽而笑道:“姐姐真是心大。等到休战之后,顾府被诛九族,姐姐连牌位都不能设,届时妹妹怕是在小路旁给姐姐烧些冥币都不能了。通敌叛国,其罪当诛,其罪当诛啊!哈哈哈哈哈......”
顾盼瑾闭眼假寐,安逸郡主说的无趣,只得忿忿离去。
一晃又是数日而过。顾盼瑾身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因着无人治疗,那些鞭痕结成了条条狰狞的疤狠,瞧着胆颤心惊。
牢房外又响起脚步声,她心中实在厌烦。咬一口干硬的馒头,头也不抬地道:“今日又来炫耀什么?莫非你那王爷写了休书,你又抬成了正妃?”
外头无人回应。
沉默顷刻,她蹙眉侧身,月白的古文长衫下,一双黑色锦靴赫然醒目。缓缓抬头,一张清秀俊逸的脸映入眼帘,竟是李宝玉。
她紧嚼两口咽下,诧异看他:“你怎的来了?”
李宝玉看着她一身残破的衣衫,手里拿着的脏馒头,喉间动了动,低声道:“我来接你出狱了。”
顾盼瑾一愣,心中似有不好预感。笑着朝他摆摆手:“莫要说笑了。你能来我很是欣慰,牢房脏乱,你快些回去罢。”
李宝玉盯着她看,并不吱声。他原本想的好好的,他来宣了旨便带她出去,无论如何,他总是能劝慰她的。
可当他亲眼看着她如此凄惨的模样时,他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着她以往明亮清澈的双眼,再看着她一身狼狈啃着脏兮兮的硬馒头。他捏紧了袖中的圣旨,心疼得无以复加。
顾盼瑾啃几口馒头,艰难的咀嚼着。眼眶渐渐湿润,事到如今,她又如何想不到后果。若顾武能成功,方才来接她的,便不会是他了。
眼泪很快包裹不住,一滴一滴逐渐连成了线。
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馒头,干涩的馒头屑呛得她连连咳嗽。端起脚下不多的清水一饮而尽,她噎得直捶胸口。
满嘴的馒头尚未下肚,她已难受的大哭出声。
她原以为,不过是历劫一场,凡世所历只是上天对她的磨难,所以她不争不夺,不惧不让。
她原以为,顾武于她,不过是有些情意,并不足以令她动容,所以她不闻不顾,不急不躁。
她原以为,只要能出得牢狱,她便能潇洒离去,不牵不挂,不念不想。
她原以为,不管顾武下场如何,那都是他个人缘法,她能无动于衷,不忧不悲。
她原以为......
那么多的原以为,却在李宝玉说出一句“我来接你出狱了”时瞬间土崩瓦解,散成一地碎片。
她知道,顾武死了。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她知道,她所有的故作无情都将化作乌有。
想起顾武那张满是冷清的布满了褶皱的脸,在见着她时总能笑得一脸慈善,两眼几乎眯成一条缝,亲切的唤她瑾儿,她的心犹如被刀剜一般,疼的撕心裂肺。
她悲痛的闭上眼,任由泪水肆意。时至今日,再忆起顾武时,画面竟是屈指可数。
一是大婚前夕他心疼劝慰她莫怕,即便抗旨也不能委屈了她。
一是回门时由她任性,被她哄得大笑连连。
一是回府那日,他踌躇门前数个时辰,只为买给她一份绵糕。
副副画面碎成了片,她遗憾的揪紧了衣襟。
顾武算不算得一个好臣子,她不知道。可他当真当得一个好父亲,只可惜她这偷身而来的女子,不懂得感恩罢了。
深吸一口气,她睁眼看向李宝玉:“可有人给他收尸。”
平淡的语气与方才的撕心裂肺判若两人。李宝玉迟疑片刻,摇了摇头,“皇上以叛国定罪,斩首东门,首级......首级悬挂于东城门之上,以警世人。”
顾盼瑾惨笑一声,“身首异处,死不得安宁。倒果真是景家人做得出来的手段。”
顿了顿,她嘲讽道:“既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何以会放我出府?莫非皇家还能念我个澈亲王妃的名头?”
李宝玉看她一眼,犹豫再三,终是将圣旨递给她。
打开来看,她忍不住一阵大笑。
顾氏之女盼瑾助国平叛有功,特封安和公主,嫁与周国和亲,三日后启程。
她抖了抖手中圣旨,揩去眼角泪水,平静道:“这般自欺欺人之手法,也亏得他能想得出来。”
李宝玉动了动唇,轻声道:“小瑾,顾相离去时嘱托我捎给你一句话。”
顾盼瑾抬头看他。
“活下去。”
顾盼瑾看着他,又湿了眼眶。
该是怎样割舍不掉的感情,才能在将死之际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活下去,带着所有耻辱与仇恨。
活下去,背负所有诟骂与嘲讽。
活下去,面对所有阴谋与伤痛。
......
“走吧。”
顾盼瑾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衫。踏步往外而去,那一身狼狈破碎的衣衫似乎也变得灿烂起来。
李宝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萧肃的背影,总觉得她有些变了,可仔细瞧去,又似乎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