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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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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芷醒过来的时候,果然看见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冒着热气的水盆羊肉和春饼,漂亮的火晶柿子和樱桃肉,还有粘稠的甜粥,沐蠡拎着一只黄金鸡走进来,扶着沧芷做到桌旁,说道:“殿下说的王老太太那家烧鸡已经变成一家铁匠铺了,他们说孙家这鸡味道也不错,殿下尝尝。”沧芷拿起筷子,看着满桌子美食不知该先吃哪一个,口水倒已经不知吞了几口,窗外的风吹进来,沧芷指挥着沐蠡给自己披了一件外衫,加起一块羊肉含糊着问沐蠡:“阿岚呢?我睡了多久,他没回来?”沐蠡看了眼门口回道:“没见到岚,倒是他的那只猫想见您,说是有些话想跟您说。”沧芷有些惊奇,没想到这猫妖居然还敢找到她这来,一时间来了兴趣,示意沐蠡把人带进来。

    这猫妖一进来二话不说行了个妖族的大礼,跪在了沧芷面前,沧芷头也不抬的继续撕了一只鸡腿啃,猫妖一边看着桌上的美食吞口水,一边说:“今日汐儿来,是给公主殿下赔罪的,希望殿下能原谅先生。”沧芷挑了挑眉,饶有兴味的说:“先生?这个称呼倒是有趣。”

    猫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沧芷手里那张春饼,又吞了口口水,继续道:“我是一千五百年前被先生捡的,我杀了人,被一群自诩捉妖师的人追着打,先生救了我,先生是我的大恩人,他还救了很多流浪在凡间的妖族,他教我们识字看书,教我们法术,说会保护我们不再受欺负,也教我们做一个好妖,先生对我而言就如同再生父母,我与先生并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我是绝不敢肖想先生那样的人的。”猫妖看着沧芷喝的那碗甜粥又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沧芷注意到她的目光,故意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更是打听起八卦来:“你说阿岚还救了很多流浪在外的妖族,上回派来的那五个也是?”猫妖又吞了一口口水,盯着沧芷手里的火晶柿子说:“雪狐姐姐和赤鸟哥哥是的,灵蛇和蟾蜍精都是天帝派过来的,先生说,他不愿意与那些下毒的小人为伍,哦,先生还说,雪狐姐姐冰棱上的毒是那蟾蜍精自作主张,不是雪狐姐姐的意思。”

    沧芷喝了一大口羊肉汤,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汤水继续问道:“你说你杀了人?为什么杀人?”猫妖眨巴着眼睛,完全没意识到面前这人乃是守护凡间的仙,眼睛里只有沧芷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樱桃肉,回答道:“我妹妹饿死了,就剩下我和我娘相依为命,那日我娘去那人店里想偷一块饼来吃,被那人活生生的那棍子打死。”说到这,她倒是没有在看着沧芷手里的美食,低着头委屈巴巴的哭起来,越哭越大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那人打死了我娘,还把她扔到饭店,我亲眼看着我娘被他们,被……”沧芷吓了一跳,急忙拿着手绢蹲在地上擦她的眼泪,一边还抱着她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有先生护着你不是?再也不会让你们受欺负了。”沧芷看着这小猫快要哭的晕过去,急忙示意沐蠡把那烧鸡拿来,端到小猫面前,说:“好了好了,我们汐儿不哭了,给你吃烧鸡,还想吃什么让这个哥哥去买给你,好吗?”小猫看着烧鸡逐渐止住了哭声,眼泪却还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嘴里含糊不清,还不忘抽空对着沐蠡说:“哥哥,我还想吃点心。”沐蠡看了沧芷一眼,被沧芷瞪了回去,沧芷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沐蠡急道:“要吃点心,快去买。”

    沐蠡赶忙应声,跑出去买点心。

    沧芷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着狼吞虎咽的小猫疑惑道:“我原以为你该是个千娇百媚的,没想到是个小馋猫。”小猫忙着吃鸡肉,嘴巴塞得满满当当,没想到还能抽空回沧芷的话:“什么千娇百媚?殿下是说初见的时候吗?之前那些都是先生教我的。我跟他学了好久他都不满意呢。”沧芷更是惊掉了下巴,声音都提高了些:“他教你的?”小猫边吃边点头:“先生说我们三尾猫妖大多数都是这样的,专门拿了一面万息镜,让我照着上面的姐姐学的。”沧芷微眯着眼喃喃自语:“他见过的还真不少。”继而又笑着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柔声道:“汐儿别学那些,汐儿现在很可爱,我就喜欢汐儿这个样子。”小猫听见沧芷夸她,高兴的眯起眼睛在沧芷的手心里蹭了蹭。

    小猫吃了半只烧鸡,又喝了一大碗甜粥后,才突然拍着脑门想起什么事来,拉着沧芷的手急切的说道:“先生说,今日七夕,他在惜月酒楼的屋顶等你。”沧芷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怕是庙会已经快结束了吧,确实也只能在屋顶见面了。沧芷叮嘱沐蠡道:“小孩小时候饿怕了,不知道饱,看着点,别让她吃太多了。”又瞧着小猫叹了口气,惆怅道:“这样的景象怕是几千万年也难以彻底解决的,他愿意救就救吧,有一个算一个。”

    沧芷出了园子往惜月酒楼走去,路过叶晓竹和唐怀瑾的屋子时,发现里面居然没人,想来也是去凑这七夕节的热闹。

    街上来来往往,结伴嬉戏地女孩子们,打闹的男孩子们,吟诗作赋的才子才女,花前月下的爱人,还有相互搀扶来看庙会的老人家,沧芷找了个不易察觉的地方飞到酒楼屋顶上,一眼就看见了岚。

    微风吹起他的衣摆,撩拨着沧芷的心。

    岚今日换了一件象牙白的衣衫,倒是从没见他穿过这个颜色,手里拿着一把漂亮的折扇,上面画的大约是梨花飘落的景象,一摇一摇的,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感觉。

    岚迎着微风朝沧芷走过来,微微勾起唇浅笑着,一双狐狸眼柔情似水,沧芷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披风,寻了处舒服的地方坐下,完全没理会那边的狐狸卖弄美色,岚恰到好处的笑意停在脸上,僵了僵,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竟然不管用了,真是看多了就没感觉了?”继而三步并做两步,坐到沧芷身旁,摆出一个小巧的矮桌,讨好的捧出一堆美食,看着沧芷说:“你瞧,今年凡间又多了许多好吃的,我各样都买了些,你尝尝?”沧芷看着那些新鲜的美食心里早就想动手尝尝了,面上却装作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淡淡道:“刚刚沐蠡给我吃了晚饭了。”

    “啊?”

    岚不可置信,抱怨道:“这个叛徒,说好让你少吃点的。”

    沧芷眯了眯眼歪着头瞧岚,笑道:“你俩还串通起来了?”岚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沧芷端起一杯乳白色的热汤尝了一口,说:“其实我也没吃几口,全喂了那只小馋猫了。”舔了舔嘴问岚“这是什么?”岚接过来,拿起勺子一边喂沧芷,一边说:“他们说是牛奶鸡蛋醪糟。”沧芷了然的点点头,赞许道:“味道不错。”

    沧芷一边吃着桌上的美食,一边在街上寻着叶晓竹和唐怀瑾的踪迹:“你看见他俩了吗?身体刚好不久就往外跑,也不给我打声招呼。”岚笑了,无奈道:“他俩的身体可比你好多了,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他们俩刚一起经历了生死,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咱们就别去打扰人家了。”岚看着沧芷一眨不眨的望着下面还依旧灯火通明的街道,问:“不下去玩会吗?”沧芷摇着脑袋笑:“我就不去了,太热闹了,我不喜欢,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这看着,觉得舒服些。”岚一双眼睛笑盈盈的盯着沧芷,软着嗓子道:“好,那我就陪你在这坐着。”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差不多了,再休养几天就全好了。”

    岚本想问问魂魄受损的事,但想想,沧芷也不会对他说实话,索性不问了。

    “过几日就回天界去吧,再待下去,我怕我有点贪恋这人间了。”

    “好,等以后有了时间,我们再回来玩。”

    “我想在南方安置几座院子,那边山水温柔,风也温柔,到了雨季肯定很好看。”

    “行,都听你的。不如种些草莓在院子里,或者菠萝也好。”

    “不要,我要在院子里种花的,最好再种些漂亮的树,在树下搭把摇椅。”

    “又种那么多花花草草,到时候还是得我来修剪。我看还不如种些果蔬,这样我收起来也开心。”

    长安城或许有魔力吧,只是吹着长安城的风,看着长安城的花草,听见热热闹闹的吆喝声,闻见大街小巷的食物味道,沧芷就想不起她还背着国仇家恨,还背着万千民众和将士们的希望,想不起她也在玩着阴谋诡计,也在试探着人心深浅,这里也许是这一千年以来,最像家的地方。

    夜晚的风越来越凉了,天上隐隐有落雨的迹象,沧芷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道:“回去吧,等会雨就落下来了。”得走了,沧芷想。

    “啪,啪啪”

    第二天一大早门外就响起叩门的声音,沧芷眼皮都没抬,只放了一丝仙灵探查。来人是个中年男人,大概是什么富贵人家的管家,手里还捏着一封信,唐怀瑾给来人开了门,那人恭敬的行礼,将信递给唐怀瑾,说了些什么便告辞了。

    沧芷没什么兴趣知道唐怀瑾的家事,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饭,过了一会又有人来叩门,这回来人说是请叶晓竹叶姑娘到长青楼一叙。沧芷不禁疑惑起来,叶晓竹今年才离开药园,这长安城里会有什么人找她呢?左思右想沧芷始终放心不下,对着岚说:“你先吃,我去去就来。”说罢,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隐匿身形进了雅间,沧芷才明白这原是场鸿门宴。里面坐的赫然是刚刚来给唐怀瑾送信的管家,他将一封信推至叶晓竹面前,做足了谦卑的姿态,说的却是些瞧不起人的话,他那老乌鸦的嗓音对着叶晓竹说:“我家公子是王侯将相的命,相比姑娘心里也清楚。看姑娘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姑娘,想来也是不愿意给人做妾的。”叶晓竹没说话,那管家接着说:“虽然我家公子与姑娘有意,但也不过是露水情缘,我们将军早就与礼部尚书,叶尚书说定了亲事,只待公子此次回家,就让公子与叶家二小姐成婚了。”叶晓竹终于有了些反应,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茶,沧芷知道是叶家二小姐这几个字让叶晓竹心里有些难受了,管家耐着性子继续说:“我们将军是个惜才的人,早听闻姑娘一手医术名动天下,若是愿意投在将军门下,进入御医院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日后还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看,如何?”管家带着微笑胸有成竹。

    叶晓竹回给管家一个得体的笑容,缓缓开口:“世人都说将军菩萨心肠,今日听您一席话,果真不假,小女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竟然劳烦将军如此细心打算,小女感激不尽。”叶晓竹说着,却没一点诚恳,说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仁慈,简直和骂人没什么区别,管家的笑都僵在了脸上,叶晓竹继续说:“我呢,一介孤女,是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我不知道,我也确实没打算到将军家做妾,所以还请将军放心。”管家又放松下来,安静的听叶晓竹的下文:“我学艺不精,若说进入御医院实在是谈不上,就算要进御医院,那也该走陛下的路,而不是从将军这借道,您说是吗?”管家闻言急了眼,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怒道:“你休要出言不逊,污将军忠臣之心。你不过一个孤女,将军如此厚待已是抬举,要知道,今日你就算死在这,也没人敢说半句闲话。”叶晓竹也褪下了笑容,冷着脸站起身来,盯着管家一字一句道:“大人说的对,杀死浮萍一般的孤女自然容易,可杀死叶尚书家的大小姐就没这么容易了吧。你们将军请我去,不过就想借我拿着叶家罢了,倒也不必说出这么些冠冕堂皇的话做哄骗。”管家愣住了,他估计也没想到叶晓竹竟然也清楚自己的身世,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应,叶晓竹又端庄的坐在桌前抿了口茶,笑道:“其实你们要叶家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本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但我还是想奉劝你们将军一句,叶家虽是文官,却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做人嘛,最好就是知足,才能长乐,谁也不想折在半路不是。”叶晓竹看着管家笑,笑的管家心里发毛,匆匆道了声:“谢姑娘提点。”便带着小厮气冲冲的离开了。

    沧芷见事情解决了,没打算多留,正要走时,却听见身后噼里啪啦茶具碎了一地的声音,回头看去,叶晓竹单薄的背影微微颤抖着,没在哭。

    沧芷听见她小声的自言自语:“府里一家团圆的时候没有我,出门游玩赏灯会的时候没有我,高门贵女鉴诗赏茶的时候没有我。我被人牙子卖到楼里挨打挨骂的时候,跑出去好几天吃不上饭的时候,被人当成乞丐辱骂殴打的时候,这么多时候都没人想起我,如今要挟叶家,找人质的时候竟想起我来。二小姐风光嫁人,大小姐却成了牵制叶家的绳索,呵,叶悠然,你真是我这一生都摆脱不掉的噩梦。”叶晓竹哑着嗓子说完这些话,整个人抖如筛糠一般,却是一滴泪也没掉,沧芷知道她在忍着,她这一生,都在忍着。

    沧芷心里泛酸,却也知道这是叶晓竹的命,她不该干涉的,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背后喃喃道:“其实叶家最宠爱的女儿是你,若非如此,叶悠然也不会妒忌,在灯会上将你引至无人处丢下,任由人牙子抱走你,唐家也不会找你做人质。叶家也从没放弃过找你,其实,你一直都被爱着。”

    沧芷走下楼去,塞给小二一锭银子,说:“上面打碎了茶具,这些一部分算是赔给你们的,等会上面那位姑娘下来,麻烦替她叫辆舒服的马车,余下的,就算是谢你的酒钱。”小二接过银子,再三保证一定给那位姑娘叫最舒服的马车。

    真的该走了,沧芷想。

    沧芷挑了一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走,挨个的给府里大大小小的柜门上了锁,唐怀瑾说,不想被父亲压制,每日唯唯诺诺的过日子,不想辜负叶晓竹一片深情,回家另娶他人,要去边塞参军,叶晓竹也说要做一个军医,陪着他。沧芷便随他们去了,往后多少年,都是他们自己的日子。

    沧芷坐在云头的时候,听见叶晓竹在下面喊她说:“周姐姐,你还欠我一个字呢。”沧芷自然没忘这件事,闪着金光的指尖在空中写下一个“熙”字,落在叶晓竹的掌心,沧芷温柔的笑着看她,说:“姝是美好,而你是光,希望你能背靠黑暗,心向阳光。”

    叶晓竹落了泪,她这十几年只落过两次泪,一次是在唐怀瑾捂上自己耳朵的时候,那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小时候被父亲抱着远离鞭炮的自己,第二次是沧芷笑着对她说,她是光的时候,她知道,她是她自己,不是别人。

    沧芷瞧着她哭,心里五味杂陈,不敢再有丝毫停歇,道了声再会,匆匆驾着云离去了。她没看见叶晓竹郑重的在身后跪拜她,说:“长姐如母,叶熙在此叩谢多年教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