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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后,天慧寺的夜,依旧寂静。
厢房离正殿很远,贵宾房的响动没有惊扰熟睡的姐弟。
伍飞云睡眠一直不好。
许是白天太累了,时常扰他睡眠的梦魇又开始了。
此刻,白天大殿上见过的道人和少年,正在他的梦境中奔跑。
道人跑在前头开路,正使出浑身解数,把一柄仙剑舞得风雨不透。
剑气形成的光罩色彩斑斓,荡起一圈圈罡气涟漪。
锦衣少年紧捏一柄断剑,心神慌乱地紧随其后。
他华丽的衣衫上,还燃着星星点点的余火。
道人挥出的漫天剑气威力奇大,护住了二人的全身要害。
翻卷在半空中的黑褐色的毒烟,环绕四周的紫红色火焰,也被剑气隔在身体的一步开外。
在道人和少年背后紧紧追赶的,是一尊身形超大的黝黑色巨兽。
那兽头顶毛绒绒,长着一对招风耳。
它怒瞪双目,口中不停吐出腾腾的紫焰。
紫焰闪耀着炽烈的光芒,四周的空气也变的灼热无比。
不断舞动的仙剑,用罡气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那道人很狼狈,紫髯青须已被烧焦,面颊上烟熏火燎的,整个头脸如同刚从灶坑中钻过一样。
道人身后的锦衣少年,情形更是惨不忍睹。
素白的锦丝官袍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烧焦的孔洞。
他的半边冠发已成黑焦焦的一团。
道人和少年且战且逃,运腿如风,在火焰和浓烟中忽左忽右,像蛇行一样走位。
二人狂奔着,拼尽全力想从兽口逃出生天。
但,凡人的体能都是很有限的!
道人挥舞着的剑气光圈,颜色变得越来越淡。
二人距离黑色怪兽,越来越近了。
紫色的火焰,疯狂地舔舐着剑气形成的屏障,一些遮护不到的身体部位屡屡受袭。
逃命者已在一步在生,一步必死的危急时刻。
巨大的黑色兽腿极其壮硕,奔跑的速度惊人。
四条兽腿裹挟着小如梅花,大如伞盖的紫色火苗。
环绕在前后的紫芒不停耀动,如同九天上的火神莅临。
凡是怪兽奔跑过的丛林和路面,都会接连爆燃起烈烈的紫火。
空中飘飞的灰烬和仍在燃烧翻腾的浓烟,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天际线。
视线所及,隐约可见一座黑石堆砌的断桥,深藏在重重云雾里。
恼怒至极的怪兽,眼盯着前面两个,像老鼠一样敏捷的奔逃者。
它早已失去耐心,此刻终于目眦尽裂,暴躁发狂。
只见它伏腿躬身,腹部紧贴在地面,昂起恐怖的头颅,用尽全部劲力发出一声嘶吼,“嗷……呜…………”。
震耳欲聋的啸声一经发出,四周的林木飒飒乱抖,平缓的坡道上,飞起的碎石和沙尘顿时溅成一片。
坡道上奔逃的两人,闻声都僵直不动了,几片碎石掠过他们头顶的光罩,弹向了别处。
他们的身体开始一摇三摆,随即,全都突然挺胸扬起脖,向空中先后吐出两道血雾。
然后,又在原地摇晃了几下身子,扑通一声,二人瘫倒在地上。
“唔……”,凶兽发出一声得意的短啸,然后稳健地移动巨腿,一步一步,缓缓接近了地上横躺着的“俘虏”。
大概是怒气消了,那凶兽周边的火苗和浓烟都不见了。
在地上昏迷蜷曲的两人,破烂不堪的衣服上还冒着几缕残烟。
那兽用一对铜铃巨眼左看右看,又抬起前足翻弄了几下两人的身子,来来回回打量着自己蹄下的猎物。
蓦地,似乎想到了二人刚才对它的冒犯,怪兽怒意瞬间涌起,眼底泛出赤红色。
它狠绝地抬起前足,向二人蜷卧着的颈项和身体踩了过去。
“啊…………”,受到惊吓的伍飞云,腾得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来,险些跌下床去。
坐定身子,刚才梦中的最后一幕,仍在脑中盘旋着。
他因惊惧而发出的那声惊呼,黑色巨兽似乎听到了。
它忽得收住踩下的前足,转过头来看向他,凶气迫人的巨目里,蕴含着冷厉和不解的眼神,隐约还有些莫名的情绪。
“又是个怪梦!”
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飞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又按了按昏昏沉沉的额头,把过早起床的倦意渐渐压了下去。
这几日,已经接连三个夜晚,他的母亲伍氏被噩梦缠身,半夜被惊醒数次。
一些多年前逝去的故人,音容笑貌还像从前,让她梦里回到不堪的过往。
昨天夜里,梦醒后她再无法睡眠,早早起了床。
坐在床边,她满脸是泪,心底悲伤不止。
多年前的日子很美满!很幸福!
那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子,女儿天真烂漫,丈夫待他温柔体贴。
没有心烦的琐事干扰她的情绪,不用整天为过日子操心。
直到那个婴儿的到来,将所有平淡和恬静打破!
男人!她的男人离开,已经十多年了!
这个家,没有了男人的支撑和庇护,太艰难了,只给她剩下世事沧桑和颠沛流离。
无尽的思念和惶恐无从着落,她就在家供了观音,虔诚地吃斋信佛了。
心事难平,伍氏默默流了一会泪,看到天光见亮,就叫起女儿伍栖霞,嘱咐她早早开火烧饭。
早饭端上桌,栖霞去叫醒还赖床不起的飞云。
折腾了一阵弟弟,栖霞返回时,看到了悄悄抹泪的母亲。
“又在想爹爹了吧”,她静静地看着母亲,不再出声。
飞云今年十二岁!
十年了!
飞云来这个家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年了!
离那段悲惨而痛苦的回忆,已经过去十年了。
虽然总是不愿意想起那一刻,但又如何能忘记那一年、那一天呢?
那一年,伍栖霞八岁。
那一年,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黑色记忆。
那一年,栖霞的名字还不姓伍,她本来的名字叫袁栖霞。
栖霞的家,原本在帝京的安卢城,是一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杂货铺。
父亲叫袁诚义,祖上两三代前就经营皮货和珍玩生意。
祖业的买卖做得很大,虽然没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豪富,在帝京的皮毛商贸界,袁家的买卖规模,也还排的上前十位。
祖上传下的基业,到了袁诚义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很多。
因为彗辰帝国的建国前后,连年战乱,影响到农耕商贸和事关民生的各种行业,百业凋敝,一日不如一日的皮货行业也受到了波及。
大雪山红狐皮大氅、云梦泽水貂皮坎肩……,多种男款女款的奢侈皮毛衣饰,销量大幅度减少,就连各种普通皮毛衣品的出货量也日渐萎缩。
无奈之下的袁诚义,只得收缩各地的商行数量和规模,裁减冗余的人员,掌柜和伙计也只留了多年嫡系的老班底。
大批量变卖和处理资产之后,袁家的店铺只留了一大一小两间。
彗辰帝国的心脏-安卢城留了一间大店,彗山脚下的涉云镇留了一间小店。
大店依托帝京的繁华,客源量多而稳定,贵重皮货非常容易出手。
小店紧挨伍氏的娘家梧黎村,便于收购彗山附近猎户捕获的鸟兽皮毛,货源的品质数量得以有效保证。
父亲袁诚义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一家三口的生计买进卖出、奔波劳碌。
母亲整天精打细算,里里外外打点照应,忙东忙西。
栖霞打小不愁吃穿,家境殷实,过得是小家碧玉的小康生活。
父亲有一结拜兄弟,复姓尉迟,单名一个重字。
尉迟家族做金属铜器和铁器生意,两家的货品经常混搭在一起售卖。
本就是世家通好的关系,又多了这银钱上的交往,两家人更是你来我往,交情如水乳相融,以兄弟想处,亲如一家。
那一年正值初冬,接连三天大雪漫天飞舞,整个帝京白茫茫一片,房屋瓦舍、街道巷口就似银装素裹。
袁诚义和尉迟重商量妥当一件大事,袁家准备把帝京的皮货店铺以及全部货物,折算银钱转让给尉迟家。
前前后后盘算协议了大概一个多月,栖霞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父亲与尉迟伯伯,他俩经常窝在后院的厢房里,紧闭房门议事。
有一次栖霞想吃糖葫芦,就径直到后院和父亲讨要零钱。
栖霞打开房门的一瞬间,见父亲和尉迟伯伯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除了惊讶还有些怒意,不禁委屈得大哭起来。
门口急匆匆赶来的伍氏忙把她抱出去,买了两串糖葫芦给她,还比平时多给了零钱,才哄得她止住抽泣。
之后的三日,父亲连连讨好她,但她生了好大的气,不搭理父亲,直到父亲买了一大筐水蜜桃,才将她的怒气全消了。
大雪封城。
三天后就是栖霞一家离开帝京的日子。
店铺转让手续已经办妥,就差与尉迟家结算银钱。
因父母年迈,袁诚义举家还乡去尽孝道的消息,左邻右舍都已知晓,平时相处比较好的几户人家还送来了礼品。
袁诚义祖籍在北方的大雪山附近,乡里乡亲关心询问了多次,也记不住那个拗口且冗长的地名。
母亲伍氏将大大小小的包裹细软收拾妥帖,回程的双驾骡车也已备好,只等一大早出门的袁诚义回来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