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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中远远地有十骑端坐马上,直视前方,各个脊背挺直腰中配着长剑,威风凛凛。不过最惹眼的还是那名为首的五十余岁的大将,黑脸黑甲黑马,在夜色中依旧黑的深沉醒目,那是怎一个黑字了得!
黑脸老将身边的是左千牛卫中郎将萧楚,他和右千牛卫中郎将莫循是天子近侍,经常出现在百里君离御侧,我倒是认得。
百里君离为我解惑道:“那是右骁卫大将军方折信。”
“臣等见过陛下、昭仪。”十骑齐刷刷下马行礼。
我黑了脸,不过是费些嘴上功夫,至于把南衙十六卫中的两位首领都招来么。
百里君离咳了一声,悄悄地别过脸在我耳边道:“那个黑脸老头不是我叫来的,是他自己硬要跟来的,说要跟魏国公叙叙旧,若谢老头不愿投入天子怀抱他就上大耳光扇他!”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再看方折信的黑脸时不觉带上了满目的崇敬。
凉风呼啸,乌云遮住月光,黑色寂静而隐秘,我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越发激越。百里君离系了披风,腰中挂一长剑,隐在黑暗中的眼睛锐利而闪亮,他朝我招招手:“音音,上马!”
十二道黑色披风在夜色中迎风展开。
双楠楼的房间布置的朴素精致,一面巨大的屏风将这个屋子分成两个天地,靠窗的东侧有圆桌高座,清光剪影兰香漪漪,而暗侧的屏风后则只有清茶大椅,只供一人临窗望月。
我高冠长衣,旋身一坐,一身蓝色织锦绣兰长袍流光滑动,折一把扇子抵住风流眉目,斜斜看向百里君离,潇洒笑着:“君离兄,小生这一身装扮可唬得住那位严正古板的谢国公?”
百里君离没说话,在我的对面坐下来,长衣铺开若浮云映月,夜明珠的如水清光下他低眉敛袖煮酒燃烟,白衣如雪,唇色如樱,风度翩翩。
我的折扇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我打开窗户探头看了看,“今日中书省当值的谢阁老应当刚刚骑马掌灯踏上回家的路,还有两刻钟,君离,不若我们先摆一局?”实在等的无聊,我摸着棋兴致勃勃地向百里君离提议。
百里君离严肃地表示了赞同,于是我们便开始开局布阵。
我们的棋力半斤八两,我善布局,他却稳得很,又滴水不漏,每每下棋胜负各半。但不得不说,百里君离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对手,对上他必须绞尽脑汁。
百里君离下了一子,突然道:“音音久在江湖,可曾听说过春愁门这个门派?”
我愣了愣,略略想了想道:“春愁门主要以收集贩卖情报为职。门主名极乐,下分两堂,为风雪两位副主掌管。青衣堂下又分十一小使称十一青衣,素儒堂又分九小使称素儒九星,在往下我却是不知道了。这春愁门向来低调,门主更是从来没在江湖上出现过,君离怎么想起来问它了。”
“我觉得它很危险。”
我疑惑道:“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有何危险之处?我不明白。”
百里君离摇摇头:“它的青衣堂是它分布在玄月全朝的女细作的总堂,素儒堂是它所有男细作的总堂。”
“那有如何呢?它只图获取情报并未有做什么祸害我玄月的事啊?”
“这才是它的可怕之处,它在玄月全朝各行各业都有了自己的人,现在却不做任何事,若图谋大事……”
我心头一跳。
“音音,凭你望极楼之主的身份,可有办法能见到春愁门门主?”
“不知道。”我摇摇头:“不过我会尽快给春愁门下拜帖。”
又是一子下,我两指夹着棋子案前蹙眉,门扉被扣响:“公子,人已请来了。”百里君离站起一闪身隐入了屏风后,我把那颗棋子丢进盘里,曼声道:“还不快请进来!”
门推开,被黑布蒙着眼睛剑刃抵着喉咙的谢正楚跌跌撞撞地被推了进来。我大惊失色:“哎呀,本公子让你们‘请’谢大人来喝杯茶,你们怎敢这样对待阁老?!”
一身蒙面刺客装扮的萧楚立即撤剑、后退:“属下知错!”我满意地“嗯”了一声:“去领罚!”
“你是何人?!竟敢劫持朝廷命官?好大胆量!”谢正楚一被撤下黑布便陡然发难,厉声呵斥。“不愧是三朝元老,好大官威!”我反唇相讥,扬唇一笑:“抱歉了谢阁老,不过今日我还真想和您老秉烛夜谈一回。”
我手一抬:“酒已温好,阁老请上座。”谢正楚哼了一声:“老夫倒想看看你想对老夫做些什么。”说着撩袍坐下。
酌酒入杯,抬手平举额前:“这第一杯,敬阁老兢兢业业,三朝为官为玄月百姓立下卓越功勋!”谢正楚眼瞳微微一缩,默不作声饮下了杯中酒。我将酒杯递到唇边,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微笑道:“谢阁老心神不太宁啊。”
他放下酒杯,目光如炬:“你究竟何人?奉谁之命?到底谁让你来?”
我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肃穆的看着他,反问:“谢正楚,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官袍,你可还记得,是谁将它赐予你?!”
见他楞而不答,我一声比一声问的更急:“你所受的官位,所食的俸禄,所受的尊重,是谁赐予的?!”谢正楚无奈,双手朝天拱了两拱:“自然都是皇家所赐。”我接着问:“国公是大儒,可曾记得当效忠何人?”谢正楚恭敬道:“自然是国君。”我点点头:“原来阁老明白!”随即狠厉道:“既如此,你为何食君之禄不为君分忧?!”
谢正楚顿时哽了一下,额上渗出些许细汗,却还是不动声色道:“老夫为官几十年,自问没有过处,不知阁下此言何来?”我冷笑一声:“你没有过处?那为何在先帝驾崩时任由大权落于贺兰一族手上?你手中控制了多方人脉实力,为何十年碌碌无为,旁观帝王孤身立朝百姓生活凄苦?为何任由贺兰结党营私,不断壮大?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该听陛下调遣,保护百姓安危吗?”
谢正楚的脸色阴沉沉的,显然被我这么个年轻人训得十分恼怒:“竖子浅见!锄奸兴国之事岂是仅有一腔热血便能做成!先帝驾崩后,朝廷不稳。局势如此,老夫一人站出来又能如何?老夫已经年迈,实在没力气折腾这些。老夫挑不起来这种担子,反会惹来杀身之祸,自当从长计议。多高的位置担多大的责任,陛下乃年少英明之君,自然由陛下来维护国本,臣子只要做好臣子本分之事就好。”
我冷笑一声:“这么说,国公还觉得自己没有加入任何阵营跟陛下作对已是十分仁义了?”
“亲不负楚,疏不负梁。”我失望地摇摇头:“临患不忘国,忠也。居庙堂之高忧其民,义也。苏照曾闻魏国公谢正楚大名,只道你是位忧国忧民的良臣。岂料你只贪个人得失,汲汲营营畏头畏脑,上不忠君下不爱民,实难称大儒也!”
随着我最后一个音斩钉截铁地落下,老头立刻吹着胡子干瞪眼,指着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一幅气得快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我离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咄咄逼人道:“阁老不是想见我家主上吗?好,在下即刻将他请出来!”我退后两步,转身,在屏风外扬臂起袖举手加额,朗声道:“公子请!”
从屏风后走出一人。百里君离一身轻袍衣襟飘动翩然若飞,头上并没有带冠,只是用着一条蓝色的发带将发束起,儒子般清朗渺远。他冲谢正楚微微一笑:“谢阁老。”
“陛下!”可怜的魏国公谢阁老,心灵才被我狂轰滥炸一番,就为天子驾临又震惊了一瞬,老头无比僵硬地行了礼。
“阁老请起。”百里君离抬手轻轻扶起他,自己振袖坐下,谦和中一点不失天子的磅礴大气。
对比之下,我不觉觉得谢正楚这老头形容猥琐了些。我坐到百里君离旁边,慢悠悠地斟起酒来。
谢正楚擦擦额上的汗,看我一眼喃喃道:“陛下从哪找来的这么一个小子,口齿实在太过伶俐……”
百里君离目光微动,笑道:“阁老谬赞了,这是朕的苏昭仪。”
老头手中的酒杯吧嗒一声掉到了桌上,压惊的酒洒了一地。
百里君离笑道:“朕记得,阁老是二十五岁入朝堂,数十年来为玄月兢兢业业不辞劳苦,是以才有祖皇和父皇的信任。阁老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如今朕也将信任全数交付阁老,万事不疑,子孙袭爵世代罔替。阁老以为如何?”
“陛下隆恩,臣何德何能……”
百里君离的指尖敲了敲桌面,一派怡然地打断他:“阁老可知道,自古能臣与名臣的区别在哪里?”
老头摇摇头。
百里君离不紧不慢道:“忠义两全者比比皆是,只有力挽狂澜者才是一朝臣子的中流砥柱,才是名流千古的典范。以阁老之大能,若做的到挽大厦于将倾,流芳百世亦不在话下。”
谢正楚脸上立刻布满汗珠,他嗫嚅道:“陛下高看老臣,也太过自谦。陛下早已力挽狂澜,臣愧不敢当。”
百里君离诚恳道:“不管怎样,还要仰仗阁老的力量。”
“请阁老帮朕。”百里君离突然下位拱手一礼,谦谦学子般的温润如玉,骇的谢正楚仓皇站起,托起他的手臂连连弓腰,直称不敢。
谢正楚坐下沉思的瞬间,百里君离忽然转头朝我一笑,带着些笃定,又很快转过头去。我呆了呆,看了看他清淡明秀的眉目,光洁好看的下巴,再顺着朝下看看他精致的喉结,顿时捂脸。
谢正楚抬头,一愣:“苏昭仪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我:“……”
对上百里君离似笑非笑的眼睛,我一声不吭地狠狠瞪他一眼。
他转回头,施施然道:“国公,我知道你原先顾虑的是什么,可你今日应当也看到了,该放心了吧。”
谢正楚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罢罢罢,老臣从二十五岁入朝堂到如今,经历过无数磨难,尝尽世间百味,也尽享一身荣耀,老来老来竟怕起了几个权臣!”
说到这,谢正楚跪伏到百里君离面前,大声道:“既然陛下还用得着臣这把老骨头,臣愿为玄月百姓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
百里君离徐徐笑开,抚掌道:“大善!”
我笑了笑,取过酒壶,将清香四溢的美酒缓缓注满酒杯。
百里君离挽起谢正楚,“阁老请起。”谢正楚随他入了座,饮尽杯中酒,眼圈有点发红:“臣惭愧,自陛下登基以来,为保自身富贵安宁一直远离朝局。陛下,今日老臣对天起誓,臣虽不才,也必将全力辅佐与陛下,铲除奸佞清净朝堂,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有劳阁老,玄月太平那日必还阁老一个清净富贵岁月!”
我含笑看着他们,随着一饮而尽杯中酒。
对这样一个老臣,这一招先兵后礼、黑白俱唱还算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