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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一刻,他们都不在乎了。
在死亡的威胁下,身边有一个能陪自己说说话,能分给自己一点体温的人,是不幸之中多么渺小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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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接近死亡的一瞬间,左小吟记得她被烟熏得不得不抱紧了南狼。而虚弱的南狼依旧穿着妇人的衣服,清秀的面目太过婉约,直逼女人的眉眼,却愣是让左小吟觉得比任何男人都让她有安全感和依赖感。
狄昴?
她陷入深深的黑暗之前时,隐约想起这个名字。心里还在想,南狼你名字其实挺爷们的,人吧,就是象个小少爷了点,勉强也算是半个爷们吧。
只可惜,这调侃的话,她想说,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左小吟这一晕,就整整晕了四天。
第五天醒过来的时候,劈头罩脸的就是鬼刺寒针一样的眼神和冷言冷语。她抱着汤药躺在软软的床.上,不管自己头疼得其实快要裂开,咕嘟咕嘟的把药当白开水一样灌进肚子。“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鬼刺眯了眼睛,极其危险的盯了左小吟傻笑的脸。
左小吟碗一放,伸袖子一抹嘴,又恢复了起初那傻丫头的惯有憨笑,“听,听见了。谢谢你啊,又救我一命。”“我没要救你。我是去救我的刑房!左小吟,你现在不迷糊了吧。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讲清楚,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刑房机关室;而机关室里的火,为什么会顺着机关洞烧到刑房1鬼刺这次是当真气得毛了,一向冷冰冰不见表情的脸也是黑的异常。
左小吟朝后缩了缩,傻忽忽笑:“就是有人告诉我说,简止言来看我咯,我就过去了。然后就进那什么机关室了,后来估计是乱箭打翻了灯油,然后顺着机关洞烧进了刑房吧?”“继续扯。”鬼刺挑了挑眉,倒是更加冷静了。
左小吟沮丧着脸,“那,那你问南狼不就知道了?”“南狼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现在是半死不活,西虎正照顾着她。其实你到底怎么进的机关室,我也懒得管。我就想闹清楚,我的刑房为什么一把火被烧了个大半去1鬼刺是心疼的紧了,那机关室本就是把守隔壁刑房里几样非常珍贵的刑具模子的。这下,一把火烧了大半去,他多少心血就这么没了?这便算了,刑房着火,一下牵连到隔壁的大狴司文宗房,大狴司内堂,他放在这两处不少珍藏的墨宝……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大半。
他欲哭无泪啊他!
鬼刺一张脸是依旧冰山,心里是哗啦哗啦的在朝下滴血。他一生没什么其他爱好,就爱墨宝收藏和刑具制造,这倒好,两样东西,全毁了不少。
左小吟自是感觉到鬼刺那股愤怒,心里是认定主意打死都不说那火是她烧的。所以她继续装傻,一问三不知。鬼刺拿她无法,看她又烦,也便早早的把她打发回了东一间。
临走的时候,鬼刺跟她说:“对了,救你俩出来的时候,是南狼趴在你身上帮你吹息。估计要不是她帮你吊了两口气,你早熏死在里面了。”
吹,吹息?
左小吟傻了半天,晕晕忽忽的朝着东一间走了过去。
那不就是嘴对嘴……替她送气么?
南狼,你千万别死。
我可不想你这么救我一命,落了个好人名声,倒是让我心里亏欠一辈子。怎么也该说,我还没跟你斗个够呢。
你看,咱俩得都活着,斗着才有意思不是?
就是斗个你死我活,就是咱俩还是敌人……我为什么还是希望你活着呢?
左小吟狠狠的摇了摇头,推开东一间的大门走了进去。
这座地狱,她才走了一点点而已。
前狼后虎,明枪暗箭。
那个妄图一石二鸟的家伙,你要知道,你既然没把我左小吟这只鸟给砸死,就等着被我左小吟吞下肚腹吧。
那日里,高高的太阳刺辣辣挂在半空,干闷得没有一丝风。
大狴司一干女囚,依旧忙碌在那个达官贵人将有的大宅上,做着最简单的苦力。本不用干活的左小吟,埋着头混在一干女囚里,沉默地搬着碎石块——这是她自己要求的。监狱里对别人而言痛不欲生的苦工是百害无一利的折磨,可对她而言,适度的工活,不但适合她混于女囚之间查探到自己需要的信息,更重要的是让她那一直单薄羸弱的身子,慢慢强韧起来。
监工的女卒甩了两下鞭子示意左小吟走到装满碎石的小木车,她唯诺低头推着它朝着外面一片空旷的废墟走去。她把碎石头倒完刚想拉车离开,车把却被人拉住了。左小吟一回头,却看到恢复了女儿身的南狼正站在她背后。他把刘海拢在了耳后,弯了嘴角,大刺刺露出了一颗白亮的小虎牙。“呦,真巧。”他朝她扬了下巴,被刘海遮着的面容露出了清秀的线条,只是却明显带着几分虚弱和苍白。“……”左小吟仿佛没看见他一般,低下头拉着空掉的车子掉头就走。
南狼愣了下,随即一个大步挡在她面前:“你不认识我了?”
左小吟抬起头憨傻一笑,“认识,南狼姐。”
其实这称呼南狼早听习惯了,只是莫名地从这丑丫头嘴里极其憨厚的说出来之后,他这心口就猛地跟噎了一大口馒头进去一样,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你明明都和我算是“熟”了,为什么还能如此无辜的装成完全不认识。南狼缓过劲来,从牙缝里挤了俩字:“左盈。”“南狼姐有什么吩咐?”
南狼咬牙切齿极其低声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喊我南狼姐的时候,心里其实在偷着乐。我没你那么白痴!不过我大人有大量,我原谅你了~”“……”左小吟觉得太阳穴在跳疼跳疼。“南狼姐,您费工夫支走旁人跟我单独说话,就为了闲嗑牙?”“当然不是!我找你有正事。”“那您倒是说埃”
南狼咳了一下,低头扒过左小吟的肩膀,极其亲密的在她耳边耳语:“上次害我们的那个王八蛋,你查出来是谁了么?”“我听不懂南狼姐你在说什么。”左小吟笑的更加憨厚。
南狼照左小吟脑袋上狠狠一暴栗,咬牙切齿:“你再给老子装傻,我现在就拖着你告诉东一间那群白痴说你跟我做‘那什么’‘这什么了’1“……您继续,我听着。”“我查出来了。”南狼笑得很开心,一副我最聪明的欠揍表情。他神秘兮兮地低下头说,“是罗伍月哦。”
左小吟面无表情。
南狼有些傻,原本想象的左小吟应该有的惊讶,愤怒,再不济也该有点什么崇拜的表情;结果,却是跟木头疙瘩一样任何表情都没有,木着一张脸,静静看着他。起初心里的洋洋得意,在左小吟麻木的表情下,僵成了完全的挫败感。“我说!是罗伍月!那个所谓跟你同一战线的女人!她想害死你啊白痴!你到底听见没有?1“听见了埃”“那你都一点不惊讶?”“惊讶。”“那你好歹有点反应啊1“我能有什么反应?我要被她害死了呢,算我自己傻,自认倒霉;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已经是拣便宜的事了。”左小吟挥了挥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南狼却是急了:“你都不想报复她?”“你想报复那是你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拣的一条命还没想这么快再送给她。”左小吟干脆的拒绝。“你不但是个白痴还是个不讲义气没有骨气的白痴1南狼抓狂了,“西虎这几天和我一直在查到底是谁搞的鬼,好不容易查出来是罗伍月,我山炮似的跑来第一个告诉你!西虎和我都觉得你这人可交,可没想到我瞎了狗眼看错你了!我以为好歹和你共过难,看在见血的面上能把你拉拢过来,你倒好,三句不听两句不理,最后一句还把我给喀嚓做绝了!靠!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了,你到底跟不跟我们干?1
一袭话说完南狼累的是直喘气,左小吟一直默默的听着并未打断。直到他话落很久,她才冷了一张脸弯了枯皱的嘴唇:“南狼,你是拉拢我呢,还是拉拢我手里的那块牌子?”
南狼皱了眉,一直半露在外面的小虎牙也收了回去。偶过云影,刚巧遮了头顶的太阳,投在二人身后的,是长长而模糊不可分辨的界限。
他静静的看着左小吟很久很久,眼神安然而清净,明媚似流光拂过。他微阂了一下眼,眼角处三道血红的图腾在阴影下恢复了诡异和阴森。他轻笑,“左盈,西虎要的是牌子。”“恩。”左小吟了然耸了耸肩,退后几步转身要走。刚抬起步子,肩上忽一暖,未回头看就知晓是南狼按住了她。他从后面紧紧按住了左小吟的肩膀,起初清冽的中性声音莫名地发沉。“可小爷我,要的是你的人。”“……”左小吟僵祝
要的是你的人。
我要的是你的人。
曾几何时,她听戏文里头那小姐公子的多了,仰着那少年一步一步爬到高处心里惶恐莫名——他会不会嫌弃自己?可那少年却抱紧她笑,“小吟啊你个笨蛋,干吗在乎这些?我啊,要的是你的人。”
左小吟干脆地甩开了南狼的手,推着车朝前走去。
敌友难辩,前路堪忧。她隐隐查出来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罗伍月不假。可罗伍月难道就不会被人是陷害的?在这种地方,没有人有能保证眼见的是实,耳听的是虚。
没有证据,没有真相。
她唯一相信的,只有她自己的心。
身后的南狼没有追过来,只是朝她说了句:“你知道不知道那女人背后是谁?”
她没有停下。
南狼有些愤怒,朝着左小吟的背影叫道:“是简止言。你当初要嫁的人!简——止——言1
左小吟的瞳猛地收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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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小吟回过头来,用从来没有过的冰冷表情看着南狼。
她那张本来已经在南狼眼睛里大约习惯的丑陋面容,杀气冷冽下如斯狰狞。南狼印象里憨厚无辜的眼神,此刻如同一个黑暗不见底的旋涡,阴森,冰冷,绝望,愤怒。在如斯阳光惨烈的午后,他忽然觉得后背已然冷冷地刮了一层阴风。“为你自己着想,证据。”
他回过神来,“有。”“拿来。”“简止言暗中买通了罗伍月,有他们二人书信一封,是罗伍月自己长着心眼怕简止言不认帐留得拓版。至于我们怎么搞到的你就不用知道了,你只需要验证一下这上面的字迹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南狼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走上前去递给了左小吟。
左小吟拆开那信封,抽出信来。
熟悉的字迹。干净异常的提笔,清爽的笔尾,一笔一墨,一字一印,都象是烙在她的脑子里一样哗哗地流过。好象透过这张纸,恍惚能看见彼年一个男子背对着她认真的伏案写作;又仿见到那成打温柔缱绻的杏花小笺。
只是,彼年你情我侬。
今时,你杀我恨。
那不过是一封普通的官信。左小吟起初并未看出玄机,随后,她忽想起什么,小心的把那信纸一分三错过一行折了三下合在一起。看到上面重新组合出现的一行字,她顿了很久很久。南狼刚想开口问她怎么猜得其中奥妙,却看到左小吟已然平静地把信铺好,递在了他手里。“恩,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考虑清楚的。我会向西虎显示出我的诚意。”她转过身,推着车子离开了。
只剩南狼看着那封叠成杏花笺架样的信,默然无语。最上面一行字错落着组合在一起:做掉左盈,余帐自清。
八个简单干脆的字。
一个消瘦安静的背影。
土黄的囚衣,丑陋的容貌,嘶哑的声音,曾经美好的过去。这个女子,肩膀上到底抗了多少他无法理解的命运?
南狼的心底某处,忽然毫无征兆地揪疼了一下。
他暗自咒骂了一声:吗的。
而就在此事三天以后,西虎南狼如约收到了左小吟的诚意。
罗伍月的,一根手指。
七日后,西虎果然如约收到了左小吟的诚意。
一根罗伍月的手指。
西虎当时笑得极其舒心,仿似看到了左小吟和罗伍月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最后流血剁指的场景。啊呀,果然还是挑拨离间才是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埃
不管怎么样,左小吟手里那块象征女监至高位置的牌子,归她了。
南狼亦是高兴,甚至都屁颠屁颠地给左小吟整好了一张床铺。他夜里躺在床.上还在想,等这丑丫头来了,他一定要把她欺负哭了不可。
可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人,高兴得太早了。
他们等了三天,在他们计划中本应倒戈地左小吟始终未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次日,女监工地上。
断了一指的罗伍月气色极差,怨毒地坐在树阴下里摇着扇子歇息。她完全充当了监工的角色,稍有不顺,对那些女囚又打又骂,极尽恶毒之举。
西虎南狼并没有举动,只是默默在一边观察。
这个时候,左小吟出现了。她正提了一壶凉茶,乖巧地走到罗伍月旁边,低眉顺眼地倒了一杯出来递给罗伍月,憨憨傻傻地笑:“伍娘,茶。”
让西虎南狼极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罗伍月接过杯子放在一边,亲昵地拉住左小吟的手让她坐下,“好妹妹,前些天多亏了你了。要不是你,我那天真是悬了……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没没什么,伍娘,您知道谁对你做这些了么……”左小吟话还没说完,罗伍月冷冷地打断了左小吟的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您的手?”左小吟继续试探。
罗伍月一把摔了杯子,愤恨地咬牙,“我知道能有什么办法?十有八九是西虎那阴险丫头,敢偷偷告老娘密,查老娘帐?!她帐也干净不了多少!吗的,就仗着内监那管事的小白脸乔楚罢了,贱货,不要脸的臭婊.子!”
左小吟忙不迭拍着罗伍月的肩膀劝她放宽心,可心里她却一直在冷笑,一根手指?抱歉啊,要不是有人坏事,你被卸的本该是一整只手。其时,她眼角余光已然察觉对面西虎南狼灼然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敛了视线,抿了嘴角含了笑意。
班驳的树影摇晃着在她面前投下暗影,光影流年间,让她忍不住回想起数天前。
那日里,她心冷到极点,也静到了极点——她想了很久,把一个帐本偷偷放在了亚姝枕下。
那帐本上,详细记录了这些时日来罗伍月暗地里隐瞒的灰色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