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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除尽,百姓皆大欢喜。
杜云撑着脸坐在被烧的焦黑的衙门前,身后是已经成了废墟的洛安城知府衙门。
衙门的捕快大都还在斩头台上收拾斩刑之后收敛尸体、验明真身的事,此时就他们几个人偷懒回来了。
千梵席地而坐,闭目修禅。
杜云开始闲扯淡,图柏孙晓师爷听他闲扯淡。
“依旧不开心,你说,皇上修建锦明寺的钱什么时候运来?”
图柏蹲在千梵身旁,低头拍着他袍角的灰烬,“不知道,你想都别想。”杜大人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不用问,杜云惦记建寺的钱好久了。
杜云看看图柏,看看山月禅师,叹口气,仰头问师爷,“那本官去弄个募捐,让百姓捐款如何?”
师爷,“丢脸。”
杜云抿起嘴,“可衙门总要盖起来啊,要不然你我住哪里去。”
“我不住衙门。”图柏道。
他那兔子洞还是蛮舒服的。
杜云眨眼,“可山月禅师需住,难不成你让禅师去住客栈吗,那里多吵,而且还…”
他话没说完,就被图柏打断了,“别说了,我去弄钱。”
杜云立刻眉眼弯弯,“我就知道老图一定有办法。”
图柏啐他一眼。
“图哥哥,这是我娘让我给你带来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梳着朝天辫,奶声奶气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大一点的小男孩。
图柏眨眼,看见一筐子蒸胡萝卜,上面撒了一层剔透的糖粒。
“哥哥不认识我了?我是香香。”小女孩见他不接,红润的小嘴抿起来,两只小手放在一起捏来捏去,可怜巴巴的。
“记得记得,怎么会忘了。”图柏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他快速反应过来,接住筐子,揉揉小女孩的脑袋。
孙晓暗暗看了杜云一眼,后者神色正常,冷静道,“对呀,两个月前香香走丢了,还是图哥哥给你送回家了呢,香香这么可爱,你图哥哥当然记得。”
香香期待的睁大眼,“真的吗?”
图柏用手指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大人和哥哥都不骗人。”
香香破涕而笑,拉过旁边的小男孩,说,“这是小石头哥哥,香香带着小石头哥哥就再也不怕走丢了。”
图柏,“好”。他伸手捏起筐子里的胡萝卜,手指间转出一枚小刀,眨眼之间就将胡萝卜刻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放到小女孩手里,“送给香香。”
小女孩雀跃跳起来,图柏一手拎着一个小东西带去旁边的糖人铺上买糖去了。
杜云望着一大两小背影,喊道,“这么喜欢小孩子,娶媳妇自己生个吧。”
图柏给他们买了糖人,看着两个小孩蹦蹦跳跳跑开,把筐里的蒸胡萝卜端出来,一人分下去点,不管喜欢不喜欢吃,起码现在能充饥,他手里端着留给千梵的,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稍薄好看的唇角勾了勾,没皮没脸笑道,“不成,我要是打算娶媳妇,估计半城的闺女都要嫁给我,我要是挑了一个,岂不是会伤了其他人的心。”
杜云嫌弃道,“有种你都娶了。”
图柏咬着胡萝卜,“那更不成了,像你这种想娶也去娶不了媳妇的,岂不是会更伤心,图哥哥就不断你杜家子孙了。”
杜云捂住脸,“图哥哥你还要脸不?”
图柏,“不要了,省的杜叔叔老的没脸见人。”
杜云,“……”
衙门被烧的面目全非,杜云等几个常年住在衙门里的人没地方可去,幸好街上的客栈一听此事,便欢欢喜喜站在店门口热情邀请知府大人上来一住。
图柏倒是想将千梵迎进他那兔子洞里,奈何家里除了一张尘埃厚垢桌子,和满是稻草杆的床铺外再无其他,说是家徒四壁,寒酸至极也不为过,他是实在没脸把这清净俊雅的僧人带进去,只好亲自挑了僻静的小客栈,让杜云同千梵暂时在此住下。
客栈离他家不远,夜里,图柏巴巴坐在千梵房中,等他结束晚课,熄灯入寝。杜云在外面拍门,问他什么时候走,明天要记得去福祥记给他买一斤油栗子当早膳。
图柏吆喝,“滚去睡觉,就知道吃。”扭头笑眯眯托着脸颊说,“那家的油栗子刚出锅的时候热乎乎的,配上清粥味道极好,我明日买来给你尝尝。”
千梵被他看得不知为何脸上发热,轻声道,“有劳图施主。”。
第二天天刚亮,图柏就醒了,拨拨自己无力垂着的右耳,撸了下竖起来的左耳朵,摆摆圆尾伸个懒腰,舔舔爪子洗了脸就出门了。
福祥记第一锅出炉的油栗子又热又烫,软糯的栗子香味勾的人发馋,杜云下楼就看见图柏手边起码放了有三斤的油栗子,他蹬蹬蹬跑下楼,几乎要热泪盈眶,“老图,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还给我剥好了,怎么这么客气。”
图柏打掉他来抓栗子肉的手,“自己剥去,这不是给你的。”
一股清浅的檀香佛来,图柏站起来,招手,“早斋备好了,来吃吧,栗子我也剥好了。”
杜云用勺子舀白米粥,瞥了瞥风姿卓绝温雅清淡的僧侣,本想说点什么,被千梵一身清净感染,心里那点郁闷顷刻扫了精光。
见师爷和孙晓进来,图柏将栗子分出两个油纸带,让他二人带回家给媳妇和老娘尝尝。
“去哪?”杜云见图柏起身。
“路上买了羊奶,让小二去热了,我拿去给芸娘,你们少吃点,给她母子俩留点。”他边说边往灶房走,没走两步,客栈外急匆匆跑进来个捕快,看见他们都在,赶忙说,“大人不好了,祝鸿的尸体没了。”
斩首示众的尸体是要在行刑之后验明正身的。犯重罪的人,非官非贵可交由义庄处理,反之则需上报朝廷,由朝廷和官宦世家做主商量如何处置尸首。
而祝鸿显然是后者,不论他生前如何,尸首归不归自家祖坟,还需皇帝亲自定夺。
如今尸首这一丢,若让有心人抓住把柄,难免会怀疑起可是这尸体有何猫腻。
图柏说,“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
往外头走,还没跨出门槛,身后杜云忽然一拍桌子,震的碗筷都跟着抖了抖,“图柏!你告诉我,你到底答应芸娘什么了,先前她还苦苦哀求本官要亲手行刑,后来为何就又不说此事了!”
图柏脸色发青,环着手臂,“什么都没答应。”
“你没答应?你敢说你没答应,本官揍死你。”杜云抓起桌上的碗筷,顿了下,换成了栗子壳,呼呼啦啦往图柏身上砸去,“还有没有规矩了!你给本官气死得了,我砸死你!”
再来十斤的栗子壳也砸不伤人,图柏冷着脸站着不动任由他随便砸,眼前一片青色拂过,有人挡住了他。
千梵背对着杜云,替图柏挡去所有的栗子壳,一双墨色眸子清透的看着图柏。
图柏眉峰一抖,伸手抚去他肩头的栗子壳,不悦的探出头,“看准了再砸行不行。”
杜云被孙晓和师爷各按着一只手臂压在桌子上哇哇直叫。
千梵握住他轻抚自己肩膀的手腕,温声劝道,“莫要生气。”
图柏瞥了瞥唇,“气他个大脑袋,我才不气。”他带着千梵走远一点,站在客栈门口,说,“不就是一具尸体吗,你让她处置怎么了。”
杜云大喊,“规矩,规矩,你丫的懂个屁规矩。”
平常图柏也粗俗,啥话都敢说,但千梵在身边,他就觉得一丝一毫的秽语都好像会沾脏如濯濯青莲般的僧侣,不悦的拧起眉,“你给我好好说话。”
杜云一指大门,“快给我出去找回来。”
图柏拉着千梵就走,“去就去。”说完扭头就走了。
客栈里被他们这一闹腾,栗子壳掉了一地,杜云脸还贴着桌面,哼哼道,“放手。”
孙晓和师爷将他放开,“大人,您别生气了,图哥也是好意,祝鸿就这么死了,让谁能甘心。”
杜云抓起栗子,慢悠悠剥开丢进碗里,呼噜噜把汤喝完,“我明白,就是想让他知道知道当好哥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拍拍手站起来,“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别让芸娘和孩子出事。”
洛安城大街上,图柏边走边看千梵身上还有栗子壳,皱着鼻子帮他捏去,“她一个人特别可怜,亲眼看着夫婿孩儿受此极刑,又受辱生下孩子,我就怕她想不开,做出点傻事来,才答应她的。”
图柏设身处地想一想,就觉得芸娘将来的路该有多艰难,心里那挥之不去的伤口兴许一辈子都愈合不了,他是想,若是将祝鸿的尸首交给芸娘处理,她发泄过后,会不会就能带着幺儿好好活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没,神采飞扬的眼睛黯了下来。
千梵从没见过这个人垂头丧气的模样,看着他毛茸茸的发顶,伸手想摸一下。
他也的确伸出来了,衣裳发出摩擦声,图柏歪头疑惑看着他要抬不抬的手。
最后,千梵只好红着脸放了下来,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们一路从客栈寻到芸娘住的简陋的茅草屋,屋前栓着的母羊老远看见图柏就咩咩咩叫起来,热情的不行。
图柏却没母羊的心情,愈靠近那间孤零零伫立在田野间的屋子,心里就愈往下沉了三分。
总感觉是不是他做错了。
杜云和孙晓师爷随后追上,面面相窥,也是阴云满容。
田间吹来一阵带着血味的风,将本就破烂不堪的茅草屋吹得更加摇摇欲坠。
图柏神情一动,大步跑了过去,在看到充当门扉的厚棉帘的下摆时,他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原本就脏污的棉布帘子下氲着一层湿漉漉的深色水渍,水痕还在一点点往上氤透棉帘。
浓郁的血味随着棉帘来回佛动飘了出来,浓烈而腥恶。
站在最前面,图柏喉结滚动,透过棉帘被风吹开的缝隙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闭上了眼。
“施主。”
“老图看见啥了?”
图柏睁开眼,声音从喉咙里干涩挤了出来,“我进去,你们别跟来。”
千梵低声道,“我与你同去。”
图柏转过身,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答应我,别进来,别进来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看见。”
千梵和他对视,眼里一湖幽静的碧水泛起不易察觉的涟漪,半晌他轻声道,“好。”
图柏弯了下唇角,深吸一口气,掀开棉帘走了进去。
屋子里昏暗看不清楚,图柏避开地上大滩大滩的血渍和不知名的身体组织,脱了衣裳盖住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芸娘从恍惚中挣扎睁开眼,看见他,缓缓笑了,她笑的很温柔,将怀里的婴儿给图柏看。
原本瘦瘦弱弱总是哼哼的小东西此时紧闭双眼,小脸青白,浑身冰凉。襁褓拿开,图柏看见一把匕|首深入她腹间,伤口中血水汩汩。
图柏将她抱起来,涩声说,“我带你去看大夫。”
芸娘抱着孩子将头轻轻靠到他肩上,低声喃喃,“谢谢。”
图柏咬紧牙关。
芸娘闭上了眼,好像在做一场美梦,干裂的双唇喃喃,“祥哥…橙儿…”
图柏握紧拳头,转头看着昏暗的桌子上整齐穿着衣裳的人皮和地上一具血淋淋没有头颅、没有皮囊、血肉模糊的尸首,低声说,“走吧,你没牵挂了。”
田野的风呜呜咽咽。
千梵看着图柏用衣裳裹着人抱了出来。
“你——”
图柏摇摇头,单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仰手朝身后丢去,
火折子滚落在屋子干燥的茅草上,刹那间着了起来。
火光冲天,焦黑味压过了鲜血的味道,留下滋滋燃烧晃动的火舌。
图柏抱着怀里逐渐冰凉的身体,没回头再看一眼,“走。”
其余人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孙晓牵着母羊,无意间抬头,看见从图柏怀中垂落一只女人的手。
映着火光,孙晓清楚的看见那只手仿佛被血水和骨肉中浸泡过一般,布满粘稠的鲜血,猩红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他莫名觉得那只手很柔软,在还未遇见噩耗之前,她的丈夫定然从来没让那双手做过重活粗活,他想起图柏进屋前的神情,转身望着被火焰吞没的茅草屋,突然想起杜大人曾读给他的诗——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