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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侯府大小姐突然抱病的消息时, 夏浅枝正督促陈一弘习武。
想着他毕竟是男孩子, 四岁开蒙可能稍微早了些, 不如先习武把身体底子练好, 她先教他认字, 等七八岁的时候再正式请先生教读书,也不算迟。
夏浅枝特意向宫里递了消息,请皇后娘娘帮忙给陈一弘选个师父。消息回来的很快, 也很符合她的猜测, 正是皇后母族一位出了名的将军,因为战场上伤了手筋,挽不得弓,下战场后一直在镇国公府的校场做教头。
陈一弘听说是小姐姐给他特意找的师父让他学武,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等到那位周教头过来,还没等人家说话就先过去磕了头。
周教头看起来严厉,其实只是不知道怎么和娃娃相处, 先被陈一弘跪得一头雾水, 又被夏浅枝软言俏语弄了一个大红脸, 稀里糊涂的就收了一个小徒弟。
虽然她还不满七岁, 但是让一个外男住进东风苑这种事怎么想夏文正也不可能答应。夏浅枝也不花那力气, 干脆和周教头约好, 把陈一弘带到校场去教, 隔日一次,早上她派人把她送到侯府偏门让周教头接走,晚上他再把人给她送回来。
陈一弘很珍惜这个机会,每次训练回来,强撑着见到她之后都是倒头就睡,第二日才有精力给她展示自己的成果。正是这时候,夏文正身边的小厮过来,说大小姐生病,侯爷请二小姐过去探望。
夏浅枝带着陈一弘,和寒衣暖衣一起去了。
夏清荷躺在床上,高烧,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话。白氏坐在一旁用帕子捂着脸哭,见她进门,直接跪在了她的前面:“郡主,求求郡主救救我苦命的大小姐。”
老夫人和夏文正也都在。因为才落了一胎,老夫人对白氏不闻不问,看着夏浅枝的目光有些复杂。夏文正握着夏清荷压在被子上的小手,满眼慈爱心疼,对刚进来的夏浅枝看都不看一眼。
夏浅枝探头看了夏清荷一眼:“祝大小姐早日康复,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不是让她来看吗?她看完了,该走了。
“你姐姐病重,你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小小年纪如此冷漠无情,果然是毒妇。”夏文正阴阳怪气的刺了一句之后,拉着脸命令道,“把你的令牌拿出来,去请宫里的太医给你姐姐治病。”
夏浅枝没忍住,笑了。白氏在宫里要诬陷她,也不过是五天前的事情,看来奉国侯果然是老了,记性不好。她笑完了,不说一句话,扭头就走。
“站住!”夏文正厉声喝道。
夏浅枝站住,转过身来,冷不防被白氏一把扑在脚边:“郡主,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郡主要怎么罚奴婢奴婢都认,再去跪祠堂,跪三个时辰,跪三天三夜。只求郡主救救我儿,她是你姐姐,血浓于水的亲姐姐呀。”
陈一弘见不得别人离夏浅枝太近,一脚踩在白氏的手背上。白氏缩着身子打了个颤,忍住痛呼,没敢叫出声来。
夏浅枝让她跪,让她求,让她哭。等她久哭得不到回应,抬起头看自己的表情,才反问道:“你要害我的时候,想过我是夏清荷的妹妹吗?”
白氏哑口无言,眼神私下乱飘,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那是无心之失,奴婢已经知错了,再不敢了。但大小姐是无辜的,郡主救救大小姐吧。大小姐她才九岁,她从来没得罪过郡主,郡主,她常常帮你在侯爷面前说话,你忘了吗?”
夏浅枝半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看着她一张哭花了的脸,认真答道:“我没忘。我记得她从我这儿拿过许多东西说暂时玩一玩,过后还给我,好像都没有还回来。既然今天来了,就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让我带走吧。”
“你娘逼死了我夏府一个孩子,你还要再逼死另一个吗?”转着佛珠的老夫人突然开口,白氏身形一滞,差点儿摔在地上。
夏浅枝把自己的腿从白氏手臂里□□,顶着如芒刺在背的压力,捏紧了陈一弘暖乎乎的小手:“都说我娘害死了你们奉国侯府的先夫人和嫡长子,都骂我娘是个恶毒狠辣的毒妇,都嫌我是毒妇生出来的小毒妇……”
夏浅枝端起桌上夏清荷的药碗往地上一摔,清脆的碎瓷声响起,白氏尖叫一声捂着脸躲过溅起来的瓷片。
她的腰背一向挺得直,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蕴藏了巨大的力量与勇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休了她,弃了我呢?给她休书,将我除族,你们舍得吗?”
奉国侯掩唇咳嗽,老夫人继续低头转着佛珠。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问出来,满室丫鬟小厮吓得哆哆嗦嗦跪了一地,竟没有一个主人开口。
奉国侯府是一条被冰封了太久的河,厚实的冰盖坚不可摧,外人看上去,便以为是永不流动的死水。可这世上又哪有过不去的严寒,化不开的坚冰,漫长冬日过去,只要春日许下一点阳光的诱惑,冰盖自己就先裂成一片片千丝万缕的利益交织的蛛网。而这冰下还有暗涌,还有游鱼,还有永远不可能满足的人心与欲望。
陈一弘用双手包住夏浅枝凉透的指尖,一时只恨自己没有百臂千手,不能把这些人都打死扔到乱葬岗去。
夏浅枝走出屋子,被金灿灿的阳光晃了眼,懒懒的趴在陈一弘背上扁了扁嘴。前世到死前,她与侯府的关系已是冷如寒冰,今生本想远离侯府便罢了,没想到贸然回来,又沉不住气的撕破了脸。
不过她心里有懊恼,却无后悔,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
陈一弘低了低身子,抱住她的腿,竟然就着这个姿势背起了她。夏浅枝一时任性,不愿意去想一个四岁孩子背着自己该有多吃力,而是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闷闷的问:“弟弟,如果我没有祖母,没有父亲,也没有家了,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吗?”
陈一弘一步步走得很慢,但也很稳,他歪歪脑袋,奇怪道:“姐姐不就是我的家?那些别人,没有最好。”
也对,自己死后,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奉国候府里,也没见再去找别人。夏浅枝开心了,趴在他耳边低声又问:“那,如果姐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没关系吗?”
陈一弘停下步子把夏浅枝放下来,转过身扳住她的脸,幽深的眸子似乎要将她吸进去:“没关系。如果世上只有姐姐和我,我做梦都要高兴的笑出来了。”
夏浅枝没有深究这话里的执拗霸道,抱紧他贴着他的脸亲昵的蹭了蹭,然后用力的亲了一口:“姐姐最喜欢你啦!”
陈一弘捂着嘴巴,害羞的蹲在地上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现在她懂了,根本没有什么觉醒的父爱,奉国候只是不愿意让她离开奉国候府罢了。她的父亲那样恨她,恨到不能跟她做两不相见的陌路人,而是要让她一辈子留在侯府,做奉国候府其他人的踏脚石,直至榨干她最后一滴价值。
榨干她最后一滴价值……夏浅枝脑子里面模模糊糊的闪过了什么,然后呢?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奉国候肯放她出府嫁人,借着县主封号,借着皇帝与太子的庇佑,嫁到一个好人家从此快快活活的做个当家主母,与侯府再无关系吗?
没可能。
夏浅枝无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陈一弘对她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他隔着衣服按了按胸口的小金锁,爬到夏浅枝腿上拍拍她的脸,笨拙的要把金锁摘下来给她戴。
小姐姐送他金锁的时候,他很高兴,他再把金锁送给小姐姐,希望她也能变得高兴起来。
夏浅枝回过神,发现弟弟的动作却没懂他的意思,以为他戴着金锁不舒服,给他摘下来之后放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然后把荷包摘下来系在他的腰上:“喏,姐姐给你放在这里了哦。”
“给姐姐,姐姐戴着好看。”陈一弘又把荷包推给她。
李少梵看不惯他们两个腻腻歪歪的不理自己,硬是插过来说道:“表妹戴不戴都好看!”
哎呀,夏浅枝被他俩打断了思绪,阴郁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心花怒放的摸摸这个捏捏那个,别管以后这两个成魔成圣,现在都是诚实可爱的小朋友啊。
最后,陈一弘不仅没把金锁还回去,还得到了小姐姐的新荷包。
皇后孕期四个月了,每日有限的时间要优先处理六宫琐事,没有太多精力照顾孩子。
她叫夏浅枝进宫一是为了赏赐她预警灾荒有功,二也是想让她多陪陪李少梵。李少梵三岁就被立为太子,一向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皇后怕自己怀胎时过于谨慎,让大儿子觉得自己为了没出世的宝宝忽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