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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安宜随身带了沈天恩留下的海洋图鉴,其中关于素查岛的介绍不过寥寥数语。
这片海域位于西太平洋,靠近赤道,远离大陆,不远处就是数千米深的海沟。
在茫茫深蓝中,一片珊瑚礁包围的湖略浅,只有几条水道可以从深海进入。其间散布着十来座大小岛屿,统称素查,在当地土语中意为群星。
其中可供游客投宿的只有最大的一座岛屿――素查大岛,也常被称为群星之岛。
群岛所属的小国在历史上数易其主,二战中也曾是各方海军的争夺之地,战争结束后方得独立。
岛上基础设施落后,旅游信息寥寥无几。
正因如此,岛屿周围的珊瑚礁得到妥善保存,庇护各类海洋生物繁衍昌盛。
不知这是否是沈天恩对它感兴趣的原因。
苏安宜出发前在论坛上看到的消息极为有限,还没预定住宿。
岛上若干海滩,被浓密的热带丛林和嶙峋的岩石隔开。她在渡轮停靠的第一个海滩下船,港湾水浅,可以看见清澈海水下白色的沙子和深色的珊瑚,大小各异的游鱼穿梭其间。
她沿着海滩上的指示牌,穿过一小从灌木,来到游客中心。门窗紧闭,一块木牌跌倒在沙地上――“因雨季停止开放”,下面被添上一行歪歪扭扭的顽劣字迹,“永远”。
苏安宜研读了一下门外告示牌上的全岛示意图,决定沿着海滩,去旅店密集的区域。
她绕过已经积水成为泽国的草地和一排排椰子树,从两座木房间的通道穿过去,发现自己是从一家餐馆的后堂走到了前厅。
古铜肤色的年轻人正在扫地,他头发剃得极短,只有后脑勺留了细长一条小辫。见她进来,抬头一笑:“o-ha-yo。”
苏安宜用英语回道:“我不是日本人。”
“韩国人?”
“我从美国来,是华人。”
“哦,难得!”他想了半天,用粤语说了句,“恭喜发财。”又指指自己,“帕昆 ,很高兴认识你。”
“angela。”苏安宜和他握手。一瞥之下,在他t恤袖口边缘,隐约看到手臂上一片细密整齐的疤痕,让人心中略感不适。出于礼貌,她移开目光,不再打量。
她的初来乍到太过明显,帕昆热情地放下扫把,问她是否在找住处,并说附近几家尚未开张,可以带她去海滩另一端看看。
苏安宜从店面下楼梯到沙滩上,瞥见旁边的宣传板,写着“跳岛浮潜一日游”,便问:“包括青叶丸么?”
“什么?”帕昆的英文并不流利,开始挠头。
“一艘沉船。”苏安宜怕他不懂,又解释道,“二战时期,在这附近沉没的一艘日本运输船。”
“好像听说过,不是很清楚。我来这儿,半年,”帕昆摇头,“晚上再来,人多。”
他抢过苏安宜的大背包,引她沿着海滩向南走,绕过一道高耸的石灰岩壁,面前呈现出一片宁静的小海湾。
“这里,风小。”他挥手比着刮风的样子,“现在是雨季。”
不远处一排a字形沙滩屋,不见房东,帕昆指着说:“门上有钥匙,空的,可以住。”
苏安宜挑了一间,站在门前露台上便可以看见大海。
她在空无一人的接待处找到一大本登记簿,自行填上客人信息和房间号码。
其间一只身长逾米的棕褐色蜥蜴从她身边缓缓经过,苏安宜回身,和它对视半分钟。
这仿佛来自侏罗纪公园的家伙才掉转身体,慢悠悠踱步离去。
本来缺乏睡眠和连日奔波让人疲倦不堪,但门前一片碧波似乎充满诱惑。
苏安宜飞快换好泳衣,拿上在机场添置的面镜、呼吸管和蛙蹼,扑入剔透湛蓝的琉璃海中。
她泳技平平,浮潜更完全是另一回事儿,海水不断进入面镜,刺痛双眼;又或者从呼吸管进到嘴里,不一会儿就满满一口,无法呼吸。
她隔几分钟就要浮在水面踩水,清理面镜和呼吸管。水下的鱼儿不少,也不怕人,好像都围过来看她的热闹。
苏安宜练习了两个小时,依然不得要领。她冲了凉,方觉身后火辣辣刺痛,虽然是阴天,但后背肩胛和后腰都被晒伤了。
寒冬都市里的皮肤,果然对接近赤道地区的紫外线毫无招架之力。
她索性趴在地板的草席上,将湿凉的毛巾披在背上,把海洋图鉴和当初收集的材料铺在面前,再次梳理事件脉络。
当年沈天恩失踪的潜水地点,便是素查岛附近的一艘沉船,青叶丸。
图鉴上说,青叶丸是素查岛一带最知名的潜水点之一。
它曾是往返亚欧之间的大型客货轮船,一百五十米长,排水量近万吨,二战时期被日军征用做运输船,后被美军轰炸机击沉。
压题的图片颇为震撼:幽蓝的海水中,巨大的沉船如安静藏匿深海的巨兽,船身倾斜近90度,从船头望过去,船尾和高大的桅杆向远处延伸,湮没到一片灰蓝之中。
后面还有一些细节图,船舱里尚有七零八落的炮弹和鱼|雷;通向引擎室的走廊狭窄幽暗,曲折如迷宫;船弦探伸出巨幅的橘红色海扇,上面藏匿着一只米粒大小的豆丁海马。
沉睡多年,钢铁巨轮上珊瑚丛生,覆盖了当年的枪炮,鱼儿在武器间穿梭,红色、紫色的软珊瑚覆盖了舷窗和楼梯,随着海流摇曳,如同荒芜的战场上盛开出繁花来。
图谱背面有各位撰稿人的个人简介。
拍摄素查岛照片的摄影师叫做皮埃尔,是一位海洋生物学家,还留有个人摄影作品的网址。
苏安宜出发前曾匆忙打开页面浏览,通过上面的联络邮箱给他发了一封信,想知道关于青叶丸的更多信息。
尚未收到回复,她便已经到达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太平洋小岛上,手机根本搜不到一丝网络讯号。
苏安宜对水肺潜水知之甚少,但从之前搜集的零星资料来看,青叶丸也并不适合寻常新手潜水员,深度大、附近水流变化莫测、舱内情况复杂。
看倦了资料,苏安宜抬眼望向大海,阴霾天空下,大海失去了明亮的蓝,肃静的中灰色显得辽阔苍茫,和大哥的表情一样猜不透。
既然已经来到事发地,或许可以找到六年前事件的知情者,也定然有人对青叶丸了如指掌。
苏安宜趴在地板上小憩片刻,天色将晚,她想到帕昆的话,决定到店里去打探消息。
一路走过去,日间空荡荡的海滩上摆上若干草席、矮木桌和靠枕,桌面上的玻璃杯中烛火摇曳,虽然只有零星几位西方游客点了晚餐,喁喁私语,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冷清破落。
一个身材高大的当地人从店里走出来,光头,粗眉斜立着,看起来有三分凶悍。
他赤着上身,双手各持一根长绳,末端坠了火棉,沾了油点燃,随后飞速舞起来。周围的人吹着口哨,鼓掌叫好。
帕昆走过来,指指笼在火光里的身影:“那是乌泰,你的房东,他知道很多。”
火球熄灭,乌泰和众人击掌,走过来站在苏安宜旁边:“帕昆说今天来了一位漂亮的中国娃娃,就是你吧?”
“我叫苏安宜,你可以叫我angela。”
“哦,在留言簿上看到了,我是乌泰。说起来,我也是有中国血统的。”他一身大汗,还混和了汽油味,笑道,“臭得很,不给你欢迎的拥抱了。”
他一笑,嘴角咧得很大,冲淡了眉眼间的凶相,反而有几分滑稽。
“坐下来喝杯啤酒吧,”苏安宜盘腿坐在草席上,“我请客。”
“你要去青叶丸?”听到这名字,乌泰向后仰身,“wow,很久没听到这名字了。”
“你知道这艘船?”
“当然。这是素查岛海域的最大沉船,以前是来访潜水员最爱的潜点,不过最近几年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难得你问起。”
“我也是听朋友说起,他们很久之前去过。”
“那一定是五年,哦不,六年之前。”乌泰掐着手指。
“为什么?”苏安宜心中一紧。
乌泰蘸着啤酒,在桌上画了一条折线,拣了枚贝壳作沉船,放在折线以内。
“青叶丸沉没在湖边缘,不远就是几百米深的海底峭壁,本来沉船距峭壁还有一段距离,但五年多前洋流突变,将它带到峭壁边缘的岬角。”他将贝壳推到折线的尖角上,“那里水下地形复杂,有很强的乱流,有时海面上就可以见到漩涡,连续发生过几次事故后,岛上所有业者达成协议,再也不去青叶丸。”
“几次事故?”苏安宜出乎意料,略感惊讶,“都很严重么?”
乌泰叹气:“说来都是悲剧,有人困在里面窒息;有人失踪,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苏安宜道:“我才知道,不止一宗事故,原来都没有听说过。”
乌泰笑了笑:“世界上每天这么多大事发生,没有什么人会关注这样一个本来就信息闭塞的偏远角落。”
苏安宜问:“有人调查过这些事故么?”
“有什么可调查的呢?”乌泰扯了扯嘴角,“这些是潜水事故,隔段时间总有发生,警察也不会多过问,只需要一份简单的事故报告,就算完结。”
难怪当初种种报道都语焉不详。苏安宜蹙眉思考。
这里偏远落后,当地警察也不会费心,调查一宗异国游客的潜水事故是否有隐情;而路途遥远,当初那些小报记者迎合读者心态,以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种种臆测,并没有谁会花费时间精力远渡重洋,来寻一个真相。
或许许宗扬是冤枉的,但是对着家人亲友,他有无数解释的机会。然而他的沉默以对和沈天望的决绝愤慨,都为这件事做了一个不简单的注脚。
这里如此遥远,换句话说,他想要掩盖真相,也变得容易起来。
苏安宜探身问道:“那有没有人,还记得当时的细节呢?”
“我多年来一直在岛上,前后大概都知道,但水下具体发生了什么,都是大家的猜测。”乌泰喝了口啤酒,挑起一侧眉梢,“你一个小姑娘,对这些还挺好奇。”
“以前在课本上看到过太平洋战争,来之前又看了一本图册,所以对青叶丸很感兴趣。没想到后来发生过这么多事。”苏安宜不想多说,编造借口,“那现在还有可能找到人带我去青叶丸么?”
乌泰摇头:“潜店早都避之不及。而且现在是季风时节,青叶丸附近水域浪势很高,等十天也不见得有一天可以通船。”
“如果我出高价呢?总有人艺高胆大。”苏安宜问,“我也愿意租一艘大一些、装备精良的船出海。”
“这边就没有什么大船。除非你去隔壁岛去借一艘军舰。”乌泰笑起来,又提醒她,“而且去到水面上,也未必到得了青叶丸。青叶丸在水下几十米,但现在没有潜水向导愿意带你去那里。大家都觉得,那是一艘受了诅咒的船。”
苏安宜一时气馁,良久无语。
“为什么一定要去?”乌泰看她一副沮丧的神色,好奇道,“其实有更容易到达的地方,有更多开发良好、相对安全的沉船。莫非你知道,青叶丸上有宝藏?”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
苏安宜摇头,有片刻沉默无语。
她不想此行一无所获,稍一犹豫,便决定讲出真相:“其实……六年前,我的好朋友在青叶丸潜水时失踪了。”
“一个华人女孩?”乌泰恍然,“我当时还见过她一面,她和男朋友一起来吃饭,两个很好的人。”
“对,沈天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男朋友,就是我大哥。”苏安宜哽咽,“我很想她,多希望,她还在……”
“那一次,真的是……意想不到。”乌泰微微摇头,“这也是近年来一系列事故中的第一起。你这次来,是为了纪念她吗?”
苏安宜微一犹豫,点点头,“她走的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回头再看,总觉得有许多细节并不清楚,从没有人详细告诉我她出事的前因后果。总觉得再不追问,就更没有人记得这件往事了。”
乌泰轻笑,“的确,没人愿意再提。”
苏安宜问:“当年的向导呢?他现在是否还在岛上?”
乌泰摇了摇头。
苏安宜锲而不舍,“那还有谁,能带我去青叶丸,或者,至少了解它的情况?”
乌泰也不说话,两个人只是闷声喝着啤酒。
他看苏安宜的表情渐渐僵硬,借着烛光,也知道她眼眶潮湿,垂着嘴角,强忍眼中泪意。
“我走了那么远,以为可以离真相近一些。”苏安宜垂下眼,指尖划过潮湿的眼尾,“可是却发现,大概除了我,真的没人再惦记这件事了。”
乌泰一时心软,加上喝了两三瓶啤酒,脱口而出,“不,还有一个人,关于青叶丸,他知道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