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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农民摇摇头,苦笑道:“公子,这话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三娃儿说得不错,村长的婆娘……唔,就是那杨田氏,颇有些不干净。京里那个官儿头一次来,就看上那杨田氏,和她……和她勾搭上,也正因如此,村长有了那官员做靠山,更是有恃无恐,欺压我们了。”
韩漠奇道:“你是说村长知道自己的婆娘和那官员有染?”
三娃儿点头道:“怎么不知道,村里上下有几个不知道的。那官员隔三差五就来一遭,有时候还在他家留宿,我有一次偷偷去看过,那当官的和那婆娘在屋子里干着事儿,村长就在厅里打铺子睡,他婆娘的叫声我在墙外都能听到,我就不信他听不到。他是巴不得这顶绿帽子在头顶上戴的稳稳的。说不准今儿晚上那当官的又要过来了!”
京城离杨家村几十里路,不算太远,往返倒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老农民将手里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吃完,才道:“说起来也怪,我也听人说过,京城效外五十里内,共有十几处村子,好像每个村子都加了两成赋税……哎,官家让咱们交,咱们又怎能不交……罢了,公子,谢您的点心,这活儿还是早些干完才是!”也不多说,起身带着其他两人重新开始干活。
韩漠并没有起身,坐在地上,若有所思。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十几个村子加起来的两成赋税,那一定是有人从中捣鬼,中饱私囊了,但是这会是谁做的呢?
“大伯?”韩漠喃喃自语,户部是管赋税的衙门,韩玄道是户部尚书,这事儿难道与他有关?但念头一起,韩漠立刻打消。
户部确是是管理赋税的衙门,但是燕京城五十里内的赋税却是由内库管理,收取赋税自然也是由内库派人收取,户部是插不上手的,想到不是韩玄道,韩漠倒是松了口气。
但是若不是户部,那又是谁?难道是内库自己要加赋税?可是十几个村子加起来,即使增加两成税,也得不到多少银子,反而会因此让百姓对皇室心存不满,作为内库总管的秀公主,难道会做这种因小失大的蠢事?
可若不是内库,又有谁敢与内库作对,与秀公主作对,在内库的地盘上收取赋税?十几个村子都收取赋税,难道秀公主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她就这般坐视不理?
韩漠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无比,只觉得此事实在诡异。
若真想知道其中内情,只怕还要从那名与杨田氏有奸情的官员查起。
此事本来不关韩漠的事情,而且说不定这看起来不算大事的事情背后掩藏着极复杂的背景,自己擅自追查,说不定会陷进泥潭。
不过一想到村子里这些日以继夜辛辛苦苦的百姓被如此欺压,大家却是一副无奈之色,韩漠只觉得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做事情,不需要问值不值得,而是要问愿不愿意做!”
这是韩漠的一个做事原则。
虽然他的身份注定不会成为潇洒江湖的仗义侠客,但是如果能够仗义一下帮助很多人,韩漠还真是不会拒绝。
……
韩漠站起身来,就看到不远处的杨树底下,站着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农民,那人正远远地看着自己,站姿优雅,气质安静,绝不是一个真正的农民。
当那人见到韩漠抬起头看到他是,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抱了抱拳,然后向一旁指了指,韩漠顺着他的收拾看去,只见在那人身后竟然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瓜果酒品,瞧那意思,似乎是要请自己过去喝一杯。
韩漠微微皱眉,不过远远瞧见那人似乎很有诚意,淡淡一笑,缓步上前,离得五六步远,这才看清,对方果然是个气质娴雅的贵公子,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掩饰不住他浑身身下散发出来的贵气。
所谓的“贵气”,绝不是虚幻的不可见的东西,人的语言,动作,站姿,表情都会显示出贵起来。
至少此人的站姿,那是地地道道的贵族姿势,优雅而不张扬,低调却不谦卑。
“你好!”韩漠笑着点点头。
那人也是淡淡笑着:“你好!”
“你要请我喝酒?”韩漠笑盈盈地看着那人。
那人点头道:“阁下若是赏光,不胜荣幸!”
“宁静小村,品尝佳肴,阁下倒是很有风格!”韩漠走上前去,微微一礼。
那人还了一礼,声音温和:“风格因人而异,欢色场所,款待俗人,宁静之处,邀请雅人!”
韩漠哈哈笑道:“原来我是一个高雅之人?不是阁下提醒,我还真是不知道。不过阁下确定没有请错人吗?如果错了,未免有些尴尬了。”
那人也哈哈笑道:“阁下说话倒是有趣。无论错与不错,坐在一起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也就不会错。”
“你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韩漠淡淡笑道:“不过我似乎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毋论什么朋友之交了。”
“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英雄皆朋友,这句话可说错了?”那人微笑着,温言问道。
韩漠摇头道:“此话听起来豪气的很,也洒脱的很,不过在下却有些不敢苟同!”
“愿听赐教!”
“四海之内若都是兄弟,天下英雄若都是朋友,那么天下又何来纷争?兄弟之间,该当互爱,何来仇杀?朋友之间,互相珍惜,何来背叛?”韩漠平静道:“更何况在下从未将自己当成英雄,我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一个要吃饭要喝酒还要玩女人的凡人而已!”
那人微一沉思,缓缓点头道:“见解独到,言之有理,看来是我错了。”
“所以在下以为,若非真正的意气相投,若非真正的生死相托,那就不可亵渎‘朋友’这两个字。”韩漠微笑道:“有时候即使是立场相对,但是却能意气相投生死相托,那也算得上是朋友,朋友并非喝杯酒吃顿肉就是的!”
“很有道理,受教了!”那人竟是深深一礼。
韩漠摆手笑道:“谬论而已,不要见笑!”
那人温言道:“在下黄历,颜色之黄,纪历之历,能否请阁下喝杯水酒?只是以有缘人的身份。”
韩漠笑道:“我不想欺瞒你,但也不会告诉你我的真名字,所以你可以叫我小韦……与名字无任何干系,只是一个代号!”
黄历眼中划过异色,但瞬间便微笑道:“好,我叫你小韦!”
韩漠这才上前席地坐下,将两只酒盏斟满酒,举盏道:“借花献佛,谢你请我喝酒!”
黄历举盏道:“我也谢谢你敬我酒!”二人俱是一口而尽。
放下酒盏,黄历提起酒壶,亲自将二人的酒盏倒满,微笑问道:“小韦,你觉得这酒如何?”
“清纯芬芳,口有余香,那是大大的美酒!”韩漠赞道。
黄历指着村子道:“那你觉得这些人能否喝到这样的酒?”
韩漠摇摇头,“终他们一生,也未必能有几人能喝上这样的美酒……我很幸运!”
“他们为何喝不上这样的酒?”黄历凝视着韩漠,轻轻问道:“这种酒制作并不算复杂,不过是杏花汁加粮食一起酿造,只要大家多种粮,多种杏花,不就都能喝上吗?”
“他们自己都吃不饱,哪里来的粮食酿酒?杏花虽好,但是总要吃饱肚子有了闲工夫才会去种吧。”韩漠听他言语中颇有深意,不由淡淡回道。
“为何吃不饱?”黄历紧盯韩漠。
韩漠呵呵一笑,反问道:“阁下认为呢?”
黄历凝视着韩漠,并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着,许久之后,才一字一句道:“世家争权,国家内乱,敌国窥视,用兵太多,这才是他们吃不饱的根本!”
韩漠不动声色,若这是一个普通农民说出来,他倒会有些惊诧,但是知道此人来历非凡,反而显得很镇定。
“那以阁下所见,如何才能消除内乱外患?”韩漠托着下巴,凝视黄历问道。
黄历肃然道:“重振皇威,削弱世家,举贤任能,匡扶燕国之社稷,励精图治,富国强兵,一统天下,大定之下,天下太平,百姓乐业,自然就有美酒喝!”
韩漠含笑道:“壮心不已,钦佩万分。”
黄历抬头看了看天,随即才看着韩漠道:“阁下觉得我的话是否有道理?”
韩漠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又似乎没有道理!”
“哦!”黄历皱眉道:“还请赐教!”
“赐教谈不上,不过阁下说重振皇威,此言有些荒谬,我燕国圣上英明威武,皇威鼎盛,燕国上下忠诚不二,即使魏庆风三国,亦是畏惧我皇天威,何来重振皇威一说?”
黄历立刻道:“阁下此言出自肺腑?”
韩漠淡淡一笑,道:“莫非阁下不这样认为?”
黄历冷笑道:“我以诚待阁下,阁下似乎只是敷衍我。世家权重,皇权衰弱,燕国上下有谁看不出来,阁下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韩漠依旧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平静道:“小民不谈国事,你我都只喝了一杯酒,却怎么都醉了?看来这酒虽是杏花所酿,却是醉人的很。”
黄历眼中划过阴霾之色,但还是微笑道:“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小韦,莫非你就从未有过改变这个国家命运的志向?莫非你就任由这个国家一点点地堕落沉沦下去?莫非你愿意看到燕国的百姓会一天比一天地苦下去?我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总是要有志向的!”
韩漠站起身来,指着燕儿屋顶上的三娃儿,平静地道:“你知道他的志向是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的志向只是想娶一个大屁股大胸的媳妇,给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务,他自己希望能有一块地,好好地耕种,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平平安安地生活。这个志向不远大,却很真实,而每一个人要确立志向,总要现实一些。他的志向很渺小,却很令人感动,但是这小小的志向,往往会因为一些人充满欲望的所谓大志向冲垮,一个大志向,能毁掉无数的小志向……!”
黄历皱起眉头,并没有说话。
韩漠端起酒盏,恢复了春风般的微笑,道:“很高兴你能请我喝酒,如果有机会,我会请你喝酒!”举盏而尽,不再说一句话,抱了抱拳,掉头离开。
黄历凝视着韩漠的背影远去,眼中神色复杂,喃喃低声自语:“韩漠啊韩漠,以你的聪慧,投我门下,何愁大事不成啊!我等着你,我会再给你机会,你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