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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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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兰迦的侍卫们被分离关押一夜,林熠亲自去挨个筛了一遍, 揪出两个有问题的, 其他人被他恐吓一顿扔回去,再不敢失职怠慢。

    那两名被查出来的侍卫各有不同, 一人是与当日匪徒勾结,导致乌兰迦落单、被匪徒所伤的元凶。

    另一人算是意外收获, 是乌兰迦父皇的妃子派来, 潜在小王子身边, 皇族侧室争斗, 亦用心不良。

    回到太守府,乌兰迦一直闷闷不乐, 侍听了侍卫的事情也只是随口应了句,坐在院内竹椅,盯着自己小腿上的夹板发呆,夜棠逗他他也不笑。

    林熠进了院子就看见这幅景象, 走到乌兰迦跟前, 抬手揉揉他一头浅褐卷毛:“伤心了?”

    乌兰迦点点头, 他前几天才把身上大半钱财散去, 买粮施粥,今天就被流民指着鼻子骂,他们骂得挺难听,不由深受伤害。

    林熠蹲下, 抬眼看着乌兰迦:“小卷毛, 让你捂住耳朵, 是不是没捂紧?”

    乌兰迦揉揉鼻子:“捂紧了,捂住之前已经听见了。”

    林熠笑笑,说道:“世上人误解你、骂你,并不是你有错。了解你的人,肯定都很喜欢你。”

    乌兰迦抬起眼皮看林熠,嘟哝道:“你也喜欢我?我都瘸了。”他指指自己的腿。

    林熠把他手拍开:“瘸什么瘸,过几天就好了。”

    “那你喜不喜欢我?你还说我欠揍来着。”乌兰迦坚持问他。

    这小孩儿这么记仇,林熠起身又揉了几下乌兰迦的卷毛,手感柔糯糯的:“喜欢喜欢,怎么越长大头发越卷了。”

    孟得安把混在流民中的几个人押去立即审问,果真不是什么寻常百姓,而是阴平郡前阵子闹事的那帮反贼,与林熠上回在小镇遭遇的反贼是同一伙人。

    林熠觉得不对劲,他们为何要针对乌兰迦?

    他带乌兰迦去仔细认了一遍,还真认出个别脸熟的,神色有点不安,低声对林熠说:“那个是劫匪。”

    “是他把你腿打断的么?”林熠蹙眉问。

    乌兰迦摇摇头:“记不清了。”

    这伙人真是掉脑袋的事干了个遍,先在阴平郡起事作乱,又跑到清宁府劫杀月氏王子,劫杀不成,还要混在流民之中伺机煽动刺杀。

    继续审下去,几名反贼却拒不交代动机,竟此时才咬破槽牙毒囊自尽了。

    “有什么目的?就为了兴风作乱?”林熠翘着腿靠在椅背上,隐隐觉得不对劲。

    萧桓问孟得安:“乌兰迦被劫的地方在哪?”

    孟得安无奈叹了口气:“梵灵山塌了的那段,正好就是小王子遭遇劫匪的山道。”

    似乎所有的事都被一条隐藏的线串起来,又根本摸不到脉络,巧合么?

    林熠想了想:“走,流年不利,去寺里烧烧香罢。”

    出门前玉衡君正好回来,听闻他们要去寂光寺,扬着下巴有点嫌弃地道:“那群光头木鱼,无趣之极,不过寂光寺的签还算灵,可以试试。”

    梵灵山身为圣寺佛山,遍野苍翠,岚雾飘渺,真有些灵气在,可惜现在的梵灵山,一面完好如初,另一边的半面山都被塌方土石盖着,像破了层皮。

    一行人拾阶而上,寂光寺未在梵灵山顶,而是快到山顶的地方,佛家不争那山巅至高,止步百尺,俗妄皆空。

    自从梵灵山塌了一半,而寂光寺毫发无损后,这里的香火更旺了,都说是神佛庇佑,有福之地。

    袅袅香火气笼着大殿檐角,寺院内百年菩提与佛像相对,来往的香客扰不到他们。

    僧人认识孟得安,孟得安一路爬台阶上来满头是汗,掏出红帕子擦了擦,问道:“寂悲大师在么?”

    “住持近日出去了。”

    僧人带林熠他们在寺中转了转,林熠问:”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僧人想了想:“后山塌方,寺里每天去清理山路、重新种下树木,翻起的土石有些不同。”

    几人绕到后山,近看满目疮痍,如同下了一场泥石流,不少古木都倒下了,能救的已被试着重新种下,一片新林正在栽种中。

    林熠弯腰拾起地上几块碎石,与萧桓对视了一眼。

    “硝矿?”

    僧人垂眸道:“似乎在塌方之前,已有人试着采硝石,如今只余下一处矿洞口,很隐蔽。”

    “何时发现的?”孟得安心感不妙。

    “昨日才发现,还未来得及下山去报。”

    没有地动,没有暴雨,山怎么能说塌就塌,原来是被人掏了个半空。

    “这是挖菩萨的墙角呐,莲花座下,竟是矿山。”林熠摇摇头。

    僧人笑笑:“佛祖心中无尘,座下亦无尘。”

    萧桓对孟得安说:“梵灵山日后需派人守备,也不用把山头围起来,别再让人把山挖空一半就行了。”

    孟得安苦笑着连连应下,为官二十载,以为能风平浪静混到老,今年的事情也太传奇了。

    绕回寺里,林熠拽着萧桓衣袖悄悄道:“去求个签?”

    萧桓笑道:“你信这个?”

    林熠嘿嘿一笑:“挺有意思的,算算姻缘,算算财运,好像就有个盼头,想看看日后到底灵不灵。”

    僧人带他们到殿内,高大佛像慈悲俯瞰众生,人来人往,犹自寂静。

    孟得安哭笑不得,看着七王爷陪小侯爷进去求签。

    签筒清脆地哗哗几响,二人拾起刻字竹简,林熠还没看自己的,先探头去看萧桓那支。

    “云霄还尘绝处逢,四时痴意早出渊。”

    林熠若有所思、似有所悟,萧桓问:“林大师有何高见?”

    林熠摇摇头,实话实说:“看不懂,不过感觉挺吉利的。”

    他又翻起自己那支签,“孤影曾见归鸿渡,尔身亦在此景中”。

    林熠沉思片刻,放弃了:“这个更不懂……萧桓,我与佛门无缘,悟性不够。”

    僧人含笑上前,林熠把签递过去:“怎么解?”

    僧人看着萧桓说道:“公子是有心人,既在俗尘,有所求便有所得,于痴心苦,亦为痴心所渡。”

    僧人又看着林熠,笑道:“施主的签本是姻缘签,混在这里了,可见也是缘分。”

    林熠:“……”怎么一到自己这里就成姻缘签了。

    “姻缘就姻缘罢,怎么说?”林熠好奇道。

    僧人指了指院中古树:“佛望菩提,人望佛,施主眼中山河盛景,自有人视你更胜山河。”

    林熠愣了愣,这和尚说话怎么这么肉麻,佛祖允许他这样么?

    林熠半生逍遥,半生征战,儿女情长最后都成了奢望,也好,这辈子看来不至于光棍到底了。

    众人各怀心思下了山,林熠晚上睡前,不断思索着反贼的事情,忽然睁开眼,起身跑到萧桓屋外,又见屋内已熄了灯,犹豫一下准备回去。

    “谁?”萧桓看来还没睡。

    林熠又折回去:“是我。”

    他推门进去,萧桓刚躺下,朝里给他挪出位置,林熠毫不客气跳上去,趴在他旁边说道:“萧桓,今天这些事你觉得有没有古怪?”

    萧桓道:“作乱的人似乎并不是冲着阴平郡官府或乌兰迦,他们应当另有所图。”

    林熠点点头:“从阴平郡到清宁府,这一带是江州鬼军和西大营定远军地盘的交接处,若这里闹出大事,尤其乌兰迦遇刺,朝中很容易对定远军有意见。”

    “陛下前阵子刚把定远军半数军权收归手中,应当不至于这么快又有动作。”萧桓说道。

    林熠揉了揉太阳穴:“未必是陛下,盯着西大营的眼睛太多了,为收紧兵权绕一大圈走这步棋,有点不合理。也只是猜测,还得看看下一步有什么动向。”

    “至于梵灵山的矿,须得继续查下去。”萧桓说。

    翌日,萧桓和林熠离开清宁府,乌兰迦也想跟着去,可他父皇已派人来催他回家,只得乖乖踏上返回月氏的路。

    孟得安送走了乌兰迦这尊小佛,发愁怎么写折子,西亭王把他地界上的烂摊子看得干干净净,听得有头有尾,不知该谢天谢地还是自认倒霉。

    萧桓云淡风轻地指点他:“乌兰迦遇刺之事压下不报,梵灵山之事挑个吉利的说法,安顿流民的事,你放开了夸夸自己。”

    孟得安如获大赦,感激涕零,喜滋滋目送他们乘船离开。

    萧桓和林熠没有回鬼军大营,而是直接去了江陵城,说话算话带他买糖吃。

    其实鬼军大营就在江陵城外崇岭之中,山水一侧是千舰铁营,一侧是繁华的江南城池。

    江陵是烟波水乡的极致,却又比寻常江南风景多处几分仙气,楼宇飞檐、琼街玉巷,市井歌栏无一不足,行人锦衣珠冠,车马缀缨布幔,叮当络绎。

    街边小摊和商铺热闹得看花了眼,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食物香气钻进鼻子里,林熠抵挡住诱惑,一心左顾右盼地要找赤豆蜜芸糖。

    萧桓没让夜棠和玉衡君跟来,他牵着林熠的手腕以免走散,浅青绸袍的温雅男人和红衣清隽的少年走在一起,很是惹眼。

    “那家做的在江陵最有名。”萧桓带林熠往一处不起眼小店走去。

    小店挂着一张旧牌匾,刻着工工整整的“江陵糕点”,再朴素不过,门面不大,挤在两侧华丽酒楼之间倒很可爱。

    一屉屉小巧蒸笼内正是刚出炉的赤豆蜜芸糖,它不是糖,而是两指节大小的糕点,糯糯沙沙,甜得恰到好处,入口就柔柔化开,但因小巧,说起这糕点,都习惯说去吃糖。

    林熠吃得心满意足,拈起一块递到萧桓嘴边,萧桓就着他的手吃了,唇轻轻触到林熠指尖,林熠收回手时蜷了蜷手指,有点不好意思。

    “公子,要不要尝尝别的点心?都香甜可口。”老板笑呵呵道。

    “他只爱吃这个。”萧桓随口道。

    林熠是北方人,对甜口的东西更挑一些,稍不合口就容易觉得腻,赤豆蜜芸糖是从众多甜品中脱颖而出的一样,他的口味萧桓自然熟记于心。

    林熠品着糕点,没来得及开口,和萧桓往前走,咽下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别的?”

    萧桓转头仔细看着林熠,笑道:“因为你一眼也不看其他的。”

    林熠往嘴里放了一块,觉得这点心滋味有点不同,

    他抬眼一瞥,忽见城池尽头一座缓伏青山,依山有一片隐隐缭绕云雾,掩映着一座巍峨行宫,远远看去恍如仙境。

    “那是……西亭王的丹霄宫?”林熠问。

    萧桓随他目光看去,神色淡淡的,语气辨不出喜怒:“是啊。”他问林熠,“想去看看么?”

    “远看也是一样的,不过真如仙宫一般,人都说‘东蓬莱,南丹霄’,名不虚传。”林熠赞叹道。

    他遥遥欣赏了一阵那壮丽宫殿,转头看萧桓,恰看见萧桓专注地望着他。

    不知怎么回事,脑海中蓦地就跳出寂光寺求的那支签来——

    “孤影曾见归鸿渡,尔身亦在此景中”。

    林熠心想再也不求签了,简直蛊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