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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我既然来了, 怎么可能给你机会。”
安山王感叹道。
他周身气息微妙变化,终于不再摆慈爱长辈做派。
天光倏忽一暗,高山流水、云淡风轻的美景不复存在。冷风呜咽如鬼泣, 河水森寒刺骨。
澹澹水雾中,河对岸闪现一点冷寂碧光。
程千仞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安山王身后, 密密麻麻的碧光接连出现,从对岸密林靠近河畔。
是雪狼,从十余只,到百余只,像一支埋伏已久的军团。
狼身高大似马,皮毛骨骼坚硬如铁,瞳孔泛着幽幽凶光。
程千仞对这种魔兽一点不陌生,它们生性残忍嗜血, 只有高等魔族可以驾驭, 饥饿或发狂时甚至会食主。人与魔族无数次战争中,战场残尸多半进了它们腹里。
对方从哪里找来、又凭什么调用如此数量庞大的雪狼,许多问题涌现脑海, 但他没有时间思考, 因为当务之急是生存。
狼群低吼着, 浩浩荡荡奔入河中,顷刻水花飞溅, 地动山摇。
安山王冷漠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了解过你每一场战斗。与你同境界的修行者, 大多不如你战力高强;与你战力伯仲之间, 竟不如你狠, 与你一样敢拼命的,又不如你运气好。你运气真是很好,不然在云顶大殿就该死了。仅凭这一点,我便不得不谨慎。”
雪狼奔袭如风,话音未落,最快一匹已到大河中心,前爪高扬,一跃数十丈,狠狠扑杀下来。
程千仞剑尖指地,纹丝不动。
“轰!”
半空炸开一蓬血花,距他身前三尺,淅淅沥沥的碎肉零落,砸进水中,一点猩红溅湿他衣摆。
下一刻,爆炸声如疾风骤雨穿林打叶,无数血花在河面炸响!
程千仞操纵剑气,冷静地计算,以最少真元完成最高效的屠杀。
稀烂血肉染红滚滚河水,画面毫无美感,令人作呕。
狼群不知恐惧,见血发狂地嘶吼,踏过同伴尸体向前冲锋。
他目光穿透血雾与水幕,牢牢锁定对岸的人。
那个人也漠然地注视着他。
忽然间,一道森寒杀意当头罩下,如有实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逼来,压得他筋骨钝痛。
神鬼辟易剑锋寒光闪烁,千万道剑气自其上迸射,破风之声大作。
程千仞全身真元分作两半,一面与狼群厮杀,一面对抗安山王磅礴威压,已然气血上涌,左支右绌。
他的剑终于动了,整片猩红河面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绵绵不绝的真元在半空猛然对冲,那些雪狼来不及哀嚎一声,便被撕裂绞碎。
剑气牵引凌空水流,形成千万道水剑,一齐向对岸迸射。
初春惨白的阳光下,如漫天寒星闪烁,又似狂风扬起黄沙。
程千仞前夜潜入魔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人们只看到一闪而逝的雪花和月亮。但这并不代表他仅擅长‘平湖落雪’或‘孤峰照月’这种轻盈迅疾的杀招。
‘瀚海黄沙’,天崩地陷,万剑齐发。因为不得不发。
境界差距决定真元悬殊,僵持越久对他越不利,唯有抢先发难,寻找转机。
河水冲天时,程千仞身形虚晃,消失无踪。
漫天水剑中,一点锋光如金尘玉屑,突破重重威压,忽现安山王身前一尺,直指眉心!
程千仞自认这一剑是他如今境界的速度极限。换在任何时候,绝不可能比此时更快。
“铮!”
利器相击的铮鸣响起,对方护体真元未破,他剑势稍滞。
一柄长|枪凭空出现,横贯剑前,如拦江铁索。
程千仞疾退!
已经迟了,他看见长|枪的瞬间,眼前光线猛然昏暗。
仿佛天地间所有日光被那柄枪吞噬干净,仅有枪尖两个刻字撞进脑海:‘烽火’。
“轰——”
万千水剑倒冲,剧痛彻骨,天旋地转!
程千仞像一只断线风筝,一飞数十丈,狠狠砸穿河畔。
烟尘弥漫,碎石迸射。
安山王孑然傲立,褐色稠衫被河水打湿,像沾染了凝固的血迹。
那长|枪握在他手中,因与神鬼辟易相击,枪尖星火四溅,发出恐怖的‘嗤嗤’声。
程千仞啐出一口血,以剑撑地,从深坑中爬起来。
对方轻飘飘还了他一式‘瀚海黄沙’。以‘见江山’对‘见江山’,便硬生生砸断他三条肋骨。
烽火。久负盛名的皇族神枪,本为安国长公主所用。现在神枪易主,意味着原主恐遭不测。
他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安山王淡淡道:“神鬼辟易,果然不凡。”
这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相差一个大境界前提下,竟然没有一击杀死对方。
早在五十年前,他已经隐约看清自己修行道路上的极限。但是今天,他看不到程千仞的极限。
天才之所以可怕,在于他们足够年轻,又潜力无穷,像生机蓬勃的树苗,只要一点雨露或阳光,就能破开巨石,直入云天。
他愈发认为自己不远万里,来这一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虽然辛苦了些。注定挡路的恶木,需趁早除去。就像掐灭一株杂草。
滚滚河水将血肉残尸冲下万丈深渊,四野不再有雪狼嘶吼,只剩呼啸风声,流水轰鸣。
程千仞站起来,因为剧痛而动作迟缓,肋下伤口止不住淌血。
对方显然很了解他的剑。神鬼辟易之威能,在于引动天象,就像在南渊太液池蒸干半池湖水,如果不是这里地脉特殊,天地灵气封闭,他本可以一剑砍断这条大河、炸平这座山峰。
此时此地,竟是个死局。
这是他第二次直面这种境界的对手,如果能活下来……人生总有许多遗憾,可惜没有时间想更多。
“嗤!”
长|枪高速破风而来!
枪尖赤炎恐怖地燃烧着,蒸干空气中水分,留下道道青烟轨迹。
程千仞身前光华大作,数不清的法器符箓一齐发动,多半是铸造师邱北的馈赠。
他面对这一枪,毫不犹豫召出所有保命手段,除了剑。
长|枪之后的安山王神色忽变。神鬼辟易寒芒乍现,不知何时被对方冒险掷出,瞬间刺破他护体真元!
他一声厉喝,怒而拂袖!
神鬼辟易飞掠,回到剑主手中。
“你想杀死我,雪狼群不够,烽火长|枪不够,还需要付出更多代价。”程千仞抹去唇边血线:“或许是性命。”
老者衣袖残破,鲜血顺着袖口淌下,煌煌威严不再。
他全盛之时,根本不将这一击放在眼里。但云顶大殿留下旧伤未愈,登时气血翻涌,使他身形稍滞。
仅仅一瞬间的迟滞,程千仞下一剑已经到了。
没有万丈狂风,也没有平地惊雷,朴实无华的一道剑影,直直刺出。
纯粹的速度与强大。
程千仞神色平静,真元尽出,不惜空门大开。
死局初显,必然要拼上性命了结,不是敌人的命,就是自己的命。
他看见对方眼底冰冷的怒意,那柄长|枪倒转而来,裹挟烈火烽烟,雷霆万钧!
“轰!”
地崩山摧,河水冲天!
程千仞眼前一黑,只来得及避开心脉,肩胛被长|枪直接刺穿,他却猛然发狠,握紧枪柄!
刺骨的寒意与剧痛淹没了他。
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身如浮萍,随滚滚大河,跌入万丈深渊中。
午后,天空湛蓝,日光温暖,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程千仞睁开眼,过于明亮地光线令他眩晕不适,他昏昏沉沉地想,疼痛是好事,这证明没有死。
如果死后还是会很痛,那未免太惨了些。
等他恢复视觉,打量这间竹屋,一眼看见床边的人。
那人逆着光,非常欠打地笑:“醒了?这也死不了,厉害啊。”
程千仞喉头干涩,目光紧盯桌上茶壶。
宁复还扶他起身,一口水猛灌下去,呛得他连连咳嗽。
“云顶大殿一别,原来你一直没走,你是放心不下我吧,东家。”程千仞险死还生,语无伦次,“哎,你真是最好的东家,那天我不该骂你傻。”
宁复还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完了,脑子也被打坏了。”
程千仞一怔,缓过神来,摆摆手:“有吃的吗,来碗面吧。”
“伙计,开山大典我也去了,山主的位子你也坐稳了,你怎么还给我找麻烦呢?”
宁复还压低声音:“我和师弟已经隐居了,过着神仙一样的快活日子,你们一个两个跑来这里打架。我没脾气啊?”
程千仞:“你做人有没有良心,我是替谁扛担子?山主本来该谁当?”
宁复还懒得跟他互相甩锅,端来一碗面堵他嘴:“狗屁山主,我现在就一楼主。”
“对对,楼主好人一生平安。”
阳春面热气腾腾,程千仞埋头吃起来。
宁复还的小楼,是一栋竹楼。宋觉非住在楼上,视野最开阔、阳光最充足的那间。
竹楼建在花木繁茂、与世隔绝的山谷。
楼后竹林沙沙作响,水潭碧波粼粼,水潭之上的岩壁,悬挂着一条万丈飞瀑,如银河垂落,通天彻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程千仞知道尽头,因为他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一切恍如隔世。他抬头仰望绝壁飞瀑,努力回想那场战斗,自语道:“难道我的命真的很好?”
宁复还在他背后嗤笑:“捞你起来时,你被捅个对穿,左手攥着捅你的枪柄,右手还握着神鬼辟易,根本掰不开你指头。”
程千仞微惊,他为了争取万分之一秒的转机,不让对方抽枪护身,没想到真的夺下烽火。最后关头,安山被那狂暴一剑逼得弃枪后退。
“那柄枪呢?”
宁复还没有回答,楼上传来一道声音喊饿,他头也不回奔向后厨。
留下程千仞一个人,自己艰难地转动身下轮椅,咯吱咯吱回屋去。
堂堂程山主,坐着宋觉非闲置不用的旧轮椅,眼巴巴等饭。
他伤筋动骨,五脏俱损,提不起真元,更无法吸收天地灵气。昏迷三天三夜,确实很饿,需要补充食物和能量。
阳春面不顶饱,不远处忽然飘来烤肉香气,诱人至极。
程千仞哼哧哼哧转着轮椅去找吃的。
潭边有一位妇人正在烤鱼,篝火明亮,肥美的鳜鱼串在铁棍上,青烟袅袅。
程千仞没想到,对方同样坐着旧轮椅,行动不便也要烤鱼,可见身残志坚。
他以为这是宁复还找来帮工的厨娘,或者照顾宋觉非起居的嬷嬷,毕竟宋觉非双目失明。
中年妇人荆钗布裙,气质很温和,翻鱼动作熟练。
她对程千仞道:“吃吗?”
“打扰了。谢谢。”
“不谢。”妇人慈爱地笑笑,“多吃点,毕竟‘来时容易去时难’。”
程千仞微怔。滋啦作响的烤鱼从‘铁棍’上取下,露出泛着油光的枪尖,两个刻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烽火。
他霍然抬眼,紧盯着那妇人。
“长公主殿下?!”
安国公主笑笑:“程山主,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