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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 我们忘了帮您收拾衣服!”
“您在等傅山主?他刚送走朝辞宫的仪仗队,正在云顶大殿与长老们议事。”
院门外是怀清怀明两人。看到程千仞已经换好一身便服, 神色惊讶又崇拜。
“您真是什么都会,那就不打扰……”
程千仞汗颜:“且慢, 你们来得正好。我决定明日闭关, 如果一切顺利,将在开山大典前出关,这期间澹山有什么事,都由你二人决定, 觉得为难的, 报与傅山主知晓,请他决断。”
怀清大喜:“恭喜山主又得突破机缘!”
“住进澹山的南渊弟子怎么样?你们相处如何?”
剑阁是远在深山的宗门, 南渊是身处闹市的学院,环境、风气、文化差异甚大,两边弟子生活习惯不同,现在住一个屋檐下,结怨可不好。
怀明:“我自幼上山, 除了剑谱,没读过多少书,只是练剑,其他弟子差不多跟我一样。南渊的师兄弟们读书多,练什么的都有, 大家正好互相切磋, 取长补短, 很有进益。”
论修道精深刻苦,剑阁弟子为最,论知识面开阔,见多识广,还是南渊学生优异。
主要原因是大家一起吃饭,各地烹饪方法百花齐放,使他们告别白水煮鸡阶段。
但怀明没说。
怀清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山主,您从前真的学过算经科?”
程千仞莫名其妙道:“是啊。”
南渊的修行者之间,有个玩不腻的老梗,茶余饭后闲聊,时不时就说‘我认识一位算经班学生。’
他们说完相视一笑,笑得剑阁弟子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后来才知道,那个算经班学生就是程千仞。
程千仞是南山后院算经科出身,据说算盘打得很快。
这实在太突破固有认知了。
就像大多数人想象不出宁复还拉面炒菜的样子。
程千仞不明白他们的纠结:“这样说来,山上什么问题都没有?”
情况了解清楚,他才好安心闭关。
怀清想了想:“还真有一件,是弟子们最关心的民生问题。”
程千仞:“说来听听。”
怀清严肃道:“有道是‘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虽然我们后山辽阔,野味数不胜数,但吃鸡也不能不加节制。还请山主下令,让贪嘴的弟子不要吃小鸡崽,也不要赶尽杀绝,这样才能年年有烧鸡,天天有鸡蛋。”
怀明大力点头。
程千仞懵了一会儿,脸色涨红:“咳,你说的对,按你们想法去办吧。”
吃鸡养鸡的事,平时当然可以讨论,但此时朝歌阙不知正在哪里听他们说话。
以后会怎么看待剑阁,怎么看待他?!
太没面子了。
怀明怀清却像得了大差事,昂首挺胸:“必不负山主信任!”
程千仞不忍直视。
幸好傅克己和邱北及时叩门,两位澹山弟子告退。
邱北带来三张静气符箓,据说闭关突破前使用,有安定心神的功效。程千仞将他们迎进院中,这次吸取教训,没再客气地问吃了吗。
他想跟傅山主谈点正事,挽救一下逼格。
傅克己不负期待,开门见山地问:“今日解签如何?”
程千仞:“不好说。首辅没有对剑阁提出要求,我不知道他具体想要做什么。”
这是真话。而且是说给屋里人听的。
他今天见到一个好脾气、笑点低的朝歌阙。
但他不信。
他更愿意相信一种合理解释,那人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自打见面,便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的相处方式,只为让自己放松戒备。
一想到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每个笑容背后都隐藏深意,程千仞就心底生寒。
打翻签筒是冲动,换礼服时发火是试探。
朝歌阙越是伪装忍耐,意味着他要让自己善后的事越重要。
傅克己不知此中曲折:“但他亲自来了,这就是一种态度。剑阁,做好剑阁的事。”
他们坐在院中石桌边说话,短短数句,程千仞不自觉看了三次小屋花窗。
傅克己忍不住皱眉:“你看什么?”
他进门察觉对方神色微异,放出神识感知,却毫无收获。
程千仞摸摸鼻子:“没什么。”
说出来吓死你!
小心窗边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哦。剑阁恐怖故事怕不怕。
傅克己:“你何时闭关?”
“明天。”
“那你今夜搬去隐仙岩,我和八位长老,轮流为你守关。”
程千仞知道隐仙岩是一处洞天福地,剑阁历史上许多成圣成仙的前辈,都曾在那里闭关。
“心领了。但我漂泊多年,惯来闲散,被人守着,反而不自在。”
“也罢。”傅克己不强求,起身告辞,“保重。”
他依然不赞成程千仞这次突破。然而对方去意已决,他便只说句保重。
修行者的心意应该坚如磐石,一往无前。若他多次劝阻,不是关心,是不尊重。
邱北一直默默听他们说,临别时才慢吞吞道:“你不能陨落。你和花间雪绛在南渊客院答应过我,不要忘了。”
程千仞:“我记得。”
那时顾雪绛刚拿回春水三分,去找邱北打造金针,一没钱二没势,只说了些关于未来的许诺。
他们说,邱北就信。少年人不理成人世界的规则,手中空空也敢上赌桌。
送别两位客人,程千仞收拾心情,推开房门,那人仍旧坐在案边翻书。好像从未变过。
明亮日光入户,落了他满身,像镀上一层浅淡光晕,将他通身威势无形弱化,竟显得温润柔和。
程千仞想,这幅模样若是被别人看见,只怕没人相信他是朝歌阙。
“谢谢。”
他为对方刚才隐藏气息道谢。
朝歌阙淡淡应了一声。
程千仞摸不准他意思:“我要写封信,你能不能换个地方……”
去别的屋子?
秋暝故居陈设简朴,这间房只有一张长案,现在对方占了。程千仞原本想去里间,转念一想,凭什么,我的地方,要走也是他走。
有要求就大胆提,否则让他这一次,以后两人相处,不免下意识落入退让、被动的一方。
程千仞满心警惕。
朝歌阙看他一眼,让出身边一半位置。
程千仞瞪着他。
朝歌阙不明所以:“坐。”
程千仞搬了把椅子,哐当一声放在长案对面。
我是山主,这是我的山头,我怕你不成。
坐下之后铺开纸笔,提笔时冷静许多,暗笑自己幼稚。
因为玉虚观一番问答,程千仞思忖,朝廷安排东川百姓南迁需要时间,白雪关撑不了多久,说不准这个月就会开始动作。他便写信给胡易知,让他与院判早做准备,不必参加剑阁开山大典,仍旧坐镇南渊。可以开启南央的护城大阵,以稳定人心。院中许多学生如今与他同在剑阁,开山大典之后,他们将赶赴东境……
程千仞写完信,仔细折好,发传讯符至南渊藏书楼。
忽听身边人道:“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剑阁很好。”
安稳的环境,浓郁的灵气,前辈的心得,他从前修行道路上缺失的东西。在澹山尽数得到弥补。
因为进益迅速,他才有突破的念头和信心。
朝歌阙不再说话。
两人各自看书。
时间悄然流逝。
乌金西坠,落霞漫天,程千仞点了烛火。
那卷‘白露胡言乱语’还未看完,令他震撼的‘向天借三日春光’之后,秋暝又写过几个人物。
其中一位再次使程千仞心惊。
“我游历皇都时,见到了王朝的守护者。他对杀死魔王很有见解,与他交谈,获益匪浅。皇帝醉心权术功业,论修行境界,倒不如他。”
“那时我已不算年轻,看到了自己的极限。人就是这样脆弱的生命,若不能突破真仙,终会消散,但魔王永生。他也看到了自身极限。他说,他会有儿子继承他的伟大意志,守卫王朝。”
“话到这里我不愿再谈。此人老谋深算,阴沉狠厉,我向来不喜与这种人接触。我想,即使他有了儿子,也一定像他一样,不讨人喜欢。”
程千仞读到此处,悄悄打量旁边人。
秋暝,你不愧是我澹山前辈,说得太对了。
这一眼被朝歌阙抓个正着。
“明日闭关,你有几分把握?”
程千仞定了定神:“为何一定要谈把握,这卷札记中,写过一句修行感悟,我认为极有道理。”
他翻到那页,坚定道:“怒海行舟,险中求胜。”
朝歌阙毫不动容:“哦,原来一分没有。”
程千仞摔书:“三成!我有三成!你不想帮忙就回朝辞宫去!”
朝歌阙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三成就三成。就算一成又如何。我在这里,难道护不住你?”
程千仞听见这句,俯身拾起书卷,心底一片冰冷。
完了。真的能忍。这也能忍。
以后还不算计死他?!
朝歌阙放下书,眉峰微蹙:“你不够平静。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