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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年轻公子拔剑出鞘,到一刀横来,徐冉出现在街口,看似漫长,实则须臾间已尘埃落定。
若是慢上分毫,谁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结果。
程千仞的一身冷汗浸透衣背,方才那一瞬间,恐怖的压迫感直指人心,思维停滞、肢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他心有余悸地想,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
徐冉没有走的太近,在他们七步远处停下。
这个距离,看似向对方表示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实则能确保她最强一招的刀势落在对方身上。
是从前顾二教她的。不知道他教这些时,是不是想到了早晚会有这一天。
年轻公子蹙眉:“原来是你。”
徐冉认真道:“是我。这位师弟,昨天认错人,是我不对,你有什么意见大可来找我,不要报复我朋友啊。”
话音刚落,除了那位假人一样的仆从没有反应,其余三人都有些神色古怪。
这种毁气氛的能力,让始终波澜不起的顾雪绛也忍不住叹气。
程千仞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唉,难得徐大这次发挥这么好,还是帅不过三秒。
果然,对方讽刺的笑了笑:“你算什么东西?”
徐冉还是拎不清状况的认真表情:“我都说了,在下徐冉,你又是什么东西?”她又想起来,“哦,对了,不是什么东西,是钟天瑜,交院建费的那个。”
年轻公子的讽笑僵在嘴角。
程千仞突然有些同情对方,雨夜寻仇,结果遇见的都是些什么奇葩。
他没有注意到,徐冉一来,他们三人重聚,自己就放松下来,还有工夫胡思乱想。
钟天瑜转向顾雪绛:“湖主,你从前最怜香惜玉,现在武脉废了,就只能躲在女人身后吗?”
程千仞平日怕麻烦,遇事能避则避,现在明摆着避不过去,便想速战速决。
毕竟这么晚了,逐流还一个人在家里等他。
“我不知道你们皇都什么规矩。你们俩什么仇怨。”
始终一言未发,此刻突然出声,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说:“但这里是南央城。我们都是南渊弟子,当然按学院的规矩来。”
“你说的是‘求学期间,不得杀害同窗’那条?”钟天瑜笑起来:“不巧,我与这位师姐,同属青山院,院规里青山院不禁武,断私怨、决高下,演武场见,生死自负。”
徐冉‘锵铛’一声收刀回鞘:“等你战书,演武场见。”
“没彩头,打生打死有什么意思?”
“我没钱,你要什么彩头?”
他在和徐冉说话,却看着顾雪绛:“输的一方当众跪下道歉如何?”
徐冉想了想:“你若输了,也不必下跪,给银子吧。”
顾雪绛从未想到徐冉还有如此聪慧的时刻。
若钟天瑜真被逼到当众下跪,以钟家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此事只会更麻烦。事关一个家族的脸面,不再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
徐冉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下跪还不如给钱实在。
在同伴的殷殷目光下,她心想,我得狮子大开口,宰他一笔,我们仨人平分。
她说:“三十两!”
顾雪绛:“……”
程千仞:“……”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
徐冉顺着程千仞的目光看见了桌上银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但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能反口。
只好硬着头皮道:“师姐也不坑你,就三十两,让你买个教训。”
钟天瑜此时一刻也不想多呆。真是太掉价了。
他把剑仍给仆从,甩袖便走:“战书明天到。等着下跪吧。”
仆从依然面无表情,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伞。两人衣袂翻飞,转眼消失在街口。
顾二问:“你带伞了吗?”
绵绵春雨,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等对方走了,彻底松懈,才发觉早已浑身湿透。程千仞和顾雪绛没有真元护体,看上去很是狼狈。
徐冉老实道:“没带。只带了刀。”
程千仞从一地竹骨狼藉中捡出自己的伞:“走吧,跟我把壶送回去。找东家给你俩借两把。”
门前摇椅上没人,店里也空荡,程千仞将摇椅搬回柜台。
东家正好撩起帘子,从后厨走出来,端着一碗鸡汤馄饨,往桌上一放,对他说:“吃吧。”
程千仞放学匆匆赶来,没顾上吃饭,又经凄风冷雨,刀剑惊吓。此时面对一碗热气滚滚,浓香扑鼻的馄饨,才觉得饿极。
不止是他,一旁的徐大和顾二也直勾勾盯着馄饨碗。
东家见不得他们这副丢人样子,又往柜台后的摇椅上一瘫:“做多了,锅里自己舀去。”
馄饨皮薄馅足,汤汁鲜美,加了辛辣的胡椒粉,越吃越热,浑身寒意都被驱散了。
程千仞埋头吃着,忽听东家说:“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来我这里时,要带上趁手的家伙吗?”
他心想,原来你看见了啊。不过隔得远,又下雨,多半没看清楚。
唉,刚才遇见的可是修行者,我拿一把生锈的旧剑有什么用。
嘴上应道:“来时带着,放在墙角,刚没带出去……谢谢东家。”
想来没有老板愿意雇佣在外面惹了大麻烦的伙计,他也不敢多说。
程千仞想起刚来那天,临走之前,东家叫住他,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长条布包扔给他。
“虽说是在南央城里,但西市鱼龙混杂。”他看看地上的死人,“这种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来一次。接好,以后来这里带上这个。”
程千仞拆开一看,竟是一把剑。
“年岁旧,锈得厉害,不过你拿着装个样子也够了。”
“……谢谢东家。”
“不谢,伙计。”
西市三教九流聚集,客人醉酒闹事、买卖双方拌嘴打架,官差总是姗姗来迟。
程千仞得剑之后,每次来这里都依言带上,就算没什么用,手上有家伙,心里也多一分踏实。
徐冉和顾二端着碗出来,三人坐在小桌上,呼啦啦闷头黑吃。
吃完留下十文钱。这是老规矩了,程千仞吃饭不收钱,他们俩得按正常价格给。
“东家,我想借两把伞,明天还。”
东家又祭出三字口头禅:“随便你。”
三人都住在城东,回家同路。
雨势渐弱,夜风却更寒,卷起树影摇曳,落叶纷飞。人家屋檐下纸灯笼在风中飘摇,明灭的烛光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浅金色碎影。
初春的景致,深秋的凉意。
雨夜路上没有行人,平日偶尔窜出来的野猫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他们撑着伞,并肩走在难得寂静的南央城。
徐冉道:“顾二,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你问吧,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徐冉还记着昨天中午的对话,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小过节’?”
让别人入学第二天就找上门,肯定比我认错人严重百倍。
顾雪绛摸摸鼻子:“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他家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叫钟……哎呀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有一天,绿瑶跟我告状,说那人想强迫她,哭的特惨。我一听,这还得了,我就找去了啊,把他弟弟腿打断了,听说在家养了一个月。”
徐冉问:“绿瑶是谁?你的亲眷?”
若是为亲眷出头,无可厚非。
“不,她是春花阁的一位清倌姑娘,琵琶弹得特别好。”
“……”
程千仞无语。
徐冉没忍住:“你打断了人家的腿,连名字都没记住?”
反倒把花楼姑娘记得清楚?
顾雪绛一百个冤枉:“我当时年少轻狂,每年打断腿的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身份年龄都差不多,连穿衣风格都一样,哪能个个记住?”
程千仞觉得,这样说来,还真是有道理……
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