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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如此恼怒, 要说闹也闹得有些过了……崔岑眼眸一黯,她现在不讲理得让他陌生,她的诸多提议“与范氏联姻”、“献计”、“和离”, 无一不是在推拒他的诚意。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她的退避抗拒终于让他有了一丝难堪,让他对自己的坚持有了一丝动摇……
相顾无言, 沈砚绕过他, 这回崔岑没有阻止。
沈砚和崔岑一前一后回了堂上,李氏和林敢几人见他们两个脸色都不好看, 不免纳闷又好奇。李氏不好问什么, 责备地望了沈砚一眼:“阿砚下去罢, 看看你爹到哪儿了。”
沈砚也不想留下, 堂上这些人即将讨论她的归属, 然而讽刺的是却没她这个当事人什么事。她离开时目不斜视,脸色沉郁,这让崔岑也愈加烦闷。
吴娘和阿桃赶紧告退, 接了廊下侍女递来的两把伞, 追着沈砚离去。
天上还飘着雨丝, 明明已进入四月, 冷风吹来还硬扎扎的。沈砚和崔岑吵了一架,此时竟有些心如止水, 她走在花木狼藉的太守府里, 眼见着残枝落叶, 耳中却似蒙了一层纱, 风雨声都远远糊了。
“娘子,娘子!”吴娘跟在一旁见她连踩了几个水坑,连唤几声将她唤回神来,温言道,“这雨好不容易消停了,娘子可要出去走走?”
要让娘子高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她出门。
沈砚愣了一愣:“好。”
是该出去看看,这场大雨也是她一直关心的事。
等她们回去换了湿衣湿鞋,再出发时不仅沈瑄,连阿杏都要抱着年年一块儿跟来。
“我们年年在屋里闷了好几天咧,它也想出去走走。”阿杏举起它一只小黑爪,一脸严肃。
“喵~”
沈砚终于露了个笑脸。
只不过此时的乌镇,并不适合出门游荡。从太守府出来,一路上皆是狼藉残污,树倒屋毁,墙塌瓦碎,墙根下堆聚着浮水冲击过后的残破物,还未开始散发恶臭。幸而城中地势稍高,几条内河涨腻只在一时,雨势一减积水就大半消退,不过道旁的水沟依然不负重荷,水流汩汩甚急。到处是居民在冒雨清扫自家门庭,时有哀嚎时有咒怨,昔日花红柳绿的美丽江南,此时泥渍斑斑,人心惶惶。
沈砚一行人心情颇为沉重,连年年都老实窝在阿杏怀里。在府里时只见大风大雨,这几日功夫倒是不耽误吃穿用度,但出来才知,外边已是屋毁人亡,乞儿遍地。
乌镇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乞丐,男女老少皆有,见着沈砚几人衣着整齐光鲜就围上来讨吃的。到最后吴娘她们身上实在掏不出什么东西来,那些人也没有死活赖着,脸皮薄得立马散去。
“七姐姐,不是听说受灾之民安排就近安置吗,怎会有这么多人涌到乌镇上来?”沈瑄瞧着有些心酸,难道乌镇周县都深受水害吗?
沈砚默不作声。不用说,事发突然,受灾之地甚多,官府有心亦无力,无法安置妥当是必然的。
街上乱哄哄的,她本想去礼宾馆看看,但这么多人齐齐整整太过引人注目,遂打道回府。
回去后,吴娘立刻叫上阿桃去灶房煮姜茶。她们几人连雨伞都给了出去,一路冒雨回来,可不能叫七娘和十二娘子淋病了。
沈瑄还在想着府外见闻,神情恹恹,就看着阿杏吊着一根鸡毛逗年年左扑右扑:“现下正是播春种时候,这一耽搁不知补种能有几分收成……哎,再说大水过后那地也不能立刻种上,要养好一阵才行。而且乡民们逃的匆忙,怕是顾不上锄犁……七姐姐?”
沈瑄说了半天|朝沈砚望去,见她无声无息坐在不远处,一手握拳抵在颔下,虽然眼望着她和年年的方向,但显然心不在此。
沈砚朝她点点头,又唤阿棠来:“你去搓几根细麻绳来,一圈一圈绕在桌脚上,年年要开始磨牙磨爪了。”
沈瑄就不说话了。阿棠领命而去,屋里就剩年年乐此不疲在扑腾,不过它有小肉垫,跳来跳去也没发出一点声响,反倒是阿杏时不时学猫叫。
……
吴娘带着姜茶回来,也带来了最新的动静:崔岑几人已在府里住下,还住上回那个客院。礼宾馆附近有条何,这次馆舍也被小淹大半,再说舍人们如今热火朝天,闲杂人等进进出出,再让崔侯去住那儿就不合适。
沈砚不用听那么多解释,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吴娘和阿桃原以为她听了要不高兴,见她反应平平反而更加惴惴。
午后沈砚也没按习惯午睡,忽然叫阿桃几个去将那块洮河石搬出来。
“什么洮河石?”阿桃一时反应不及。
“就是上回钱师傅送娘子那块!”阿杏想起来了,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两人赶紧去小书房里抬来那个砚匣。
乌木匣一打开,那块绿中隐约带蓝的石料便再次惊艳了众人的眼。沈砚坐在一旁,伸手慢慢抚上它,它实在是美,像一位聘婷遗世的睡美人,沉静又细腻。它被妥贴珍藏于匣中,还不曾加予凿釜,她都能想象,它苏醒来吹开石屑,旋动裙幅出落成一位绝世佳人……
钱师傅翘起的山羊胡和鼓励的眼神又闪过她眼前,“七娘子,老夫不会看走眼的。”
是吗,她以后还能有时间,一坐大半年来打磨它吗?
她抚摸着这块庆贺她生辰的珍稀砚石,陷入沉思……
东边的客院。
崔岑又见到了两个老熟人,小蛮和小莲。
再次在府里相见,就连爽利的小蛮也有些惴惴:“崔侯爷,使君派我们来做些洒扫杂务……”
实则,沈闵之早在城里水势抬头时就把她们二人接回了府,毕竟是崔侯点名要“接回去”的人,他也不敢让人有损伤。这回崔岑向沈砚提亲,沈闵之依然派她们两个过来服侍,隐然就是默许的陪嫁侍女一般。所以连原本觉得崔侯对她们不感兴趣而暗自敷衍差事的小蛮,都有些怕了崔岑。
小莲倒是挺高兴的。
崔岑原本因沈砚拒不顺从而烦躁的心,见到她们才想起当初为什么要留下她们。他心稍平,挥手让她们退下。
一旁的世仆崔糕见他家侯爷如此冷情,对两个小美人一个字也没有,不免有一分愧疚:“来来,跟我来寻个地方住下,小蛮好像又长高了?”
“哪有,崔叔看错了罢。”小蛮小声嘀咕。
“不会看错,我的眼力可好了!”才十五六的女孩,再拔高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待屋里只剩林敢和钟意,林敢轻咳一声道:“侯爷,此事是否急了些,不若等去信问问老太君的意思?”
这事自然是向沈家提亲的事,林敢虽也觉得沈砚是个不错人选,但看今天沈七娘子这脸色显然是……咳咳。他年纪一大把,连孙子都有好几个,倒觉得不情不愿的就算了,世间愿嫁给崔家的女子多的是,以他家侯爷的身份条件,只有他挑选别人的份。
老太君南下前是嘱咐留意有无合适的女子,但娶妻和侍妾完全不同,再慎重都不为过。
钟意也是不解,“七娘子为什么……”差点把“不愿意”三字说出来了,他赶紧闭嘴。
崔岑眉间沉郁:“你问我,我问谁?”
他始终觉得沈砚“意欲十年后再育”的因由十分古怪无理,他也不愿叫别人知晓。但除此之外,她言语间再没透露出别的缘由。不喜荣华富贵他可以理解,这世间多的是这样超脱潇洒之辈,不喜操持劳碌他也可以理解,但日后以她之尊又岂用事事躬亲?到底是为什么……
他竟然比不上那个平庸无为的王晴川?
那日他们在食肆分开,他本该在第二日离去时向沈闵之提议将她渡到北地,他随便找个理由,沈闵之都推拒不得。但是无疑沈砚在外漂泊会耽误花期,她变成他的下属,他有责任为她推荐良人。说也奇怪,沈砚还在江南时,她的婚嫁事宜他听着十分无所谓,但想象她到了北地,他第一个想到能安置她的人竟是自己。
几年后他若牵线,北地千里,她嫁给谁合适?他想了一夜,一个一个排除。
以至于第二天离开礼宾馆,崔叔问她那两个香班侍女怎么办时——他知道崔叔一直小动作不断,这两人知情知趣不贪心,很得崔叔喜欢——他对沈砚的安排还没计划好,哪有空管两个小丫头,随口道“过几天再说”。
崔叔就跑去传话,他听见了但没有阻止。
他辞别沈闵之时依然没有为沈砚开口,也许是那句“过几天再说”,给了他再想想的时间和借口。也或许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还会回来。
不为别的,就因沈砚为他的招揽轻易放弃了王晴川,那是她亲自挑选的夫婿。这意味着他崔岑日后同样是这样无足轻重,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选项。
这个理智的女人,那一瞬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捏了捏掌心里的荷包,那里面是他原本想送她的礼物。他的目光渐露沉凝,不管如何,她未嫁,他未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也无需多浓烈的情情爱爱,她的才情适合这个位置,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