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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燮的话一落音,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族长皱起眉头:“慎之,适可而止, 可不要过头了。”
苏燮还没说话,田老汉却忍不住了:“话可不是这么说吧, 苏二哥,慎之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又有哪里做的不对了?”
族长喝道:“我们苏家的事情, 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那我呢?我也不能插嘴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族长悚然一惊, 回头看去,正看到一名方正脸的老人面沉如水地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里……里正!”
里正目光威严地看着他:“若非旁人告诉我, 我还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荒唐事情!”
族长想要辩解什么,但在里正的视线之下还是闭了嘴。
里正这才看向苏燮:“慎之,此事是族中待你不公,你若是后悔, 老夫可以替你做主。”
苏燮只是摇摇头:“多谢里正, 但慎之主意已决。”
里正见他面色坚决,也就不再劝,转头看向目光闪躲的族长等人:“这好好的苏家村让你给弄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好意思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
族长辩解道:“是慎之执意要除族, 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里正冷笑一声:“若不是你们欺人太甚, 他又为何宁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也要除族!真把人都当成傻子了?!”
族长就不敢说话了。
苏燮朝里正拱了拱手, 说明了情况。
里正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一眼族长, 这才道:“没听到吗!还不去将拿了人家的东西都还回来,真要抖落出去,闹得人尽皆知,你是想要被乡民戳脊梁骨,令咱们陶邑乡都跟着蒙羞吗!”
里正发了话,不管族长心里在想什么,都不得不连忙将命令给发了出去。
所有村民都做鸟兽散,只有那些不曾占苏燮一家便宜的,还站在原地。
里正叹了口气,对苏燮道:“慎之,此事是老夫不察,令你蒙受委屈,今日定给你一个交代,你要做什么尽管做,不必担心。”
苏燮露出感激的表情,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族中内务,按理与这位老人没有关系,可他仍然愿意站出来替他撑腰,已经很不容易了。苏燮因同族而冰冷的胸腔也渐渐有了热度。
“多谢里正。”
没过一会,就有人搬着家具陆陆续续地过来了。
祠堂前的空地上渐渐地堆满了东西,桌椅、柜子、门板、还有不知何时混入其中的一根房梁。苏燮看着这些熟悉的家具,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既是怀念又是痛苦。
而在场众人,除了苏培几人面带愤恨之外,其余的苏家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羞愧。
族长是最后到的,身边几个壮汉抬着一架拔步床,这床极重,六个人抬着都晃晃悠悠,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族长的老婆跟在后头喊着:“停下!快停下!把我家的床给还回来!”
看到这张床,苏燮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记得这是七娘刚出生时就开始做的。
当时妻子含笑抱着女儿靠在他身边,两人讨论着要给女儿准备嫁妆,挑了几年的木材,好不容易齐了才开始做。床打好的那日,刚好是苏燮出成绩的时候,几个木匠将床送过来的时候正巧赶上了送喜报的队伍。
那时他意气风发,并没有在意旁人嫉妒的眼神。后来父母过世,他在村中过得憋屈,也是以避让为主,却不想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令他们得寸进尺。
他还没死,这些人就能这样对待他家的祖宅,若是他死了,苏燮简直想都不敢想,他们会怎样毫无顾忌地对待七娘。
苏清漪看到父亲投过来担忧的眼神,露出了一个笑容。
苏燮仿佛得到了勇气一般,心中最后一丝顾忌也放下了。
待到所有东西都被放在了面前,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里正皱了皱眉,又在心中暗骂了一顿苏氏族长,这才对苏燮道:“慎之,老夫替你叫人将东西送去城里,你不用担心。”
苏燮摇摇头:“多谢里正了。但这些东西我不带走。”
里正一愣,还想说什么,田老汉已经拿着一支火把过来了。
苏燮接过火把,目光复杂地扫过这些饱含了他年少岁月的家具,扫过饱含了家人对七娘期待和爱意的嫁妆,最终双目一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火把扔到了上面。
正是秋日干燥的季节,这里又大多是木材,火舌很快就舔舐而上,发出了噼啪之声。
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可惜的神情,族长老婆更是大喊道:“凭什么烧我家的床!来人啊,快救火啊!”
可是没有人敢动,族长觑着里正铁青的脸色,又急又气,直接往老婆脸上呼了一巴掌,低声道:“闭嘴!”
里正没有去管这一场闹剧,他只是在心里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苏燮是真真正正地死了心,要与苏家村一刀两断了。而这些鼠目寸光的东西,日后一定会为了今日的举动而后悔莫及。
火光映照着众人各异的脸色,也映红了苏家村头顶的天空。
后来《临江县志》记载了这一段历史,陶邑乡的苏家村名声大坏,不再有人愿与他们结亲,他们出去了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一些人承受不住,便改换了姓名偷偷离开了村子,不过十几年,原本繁盛的苏家村就彻底败落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将东西烧了个干净之后,苏燮带着女儿又重新回到了家里,虽然只是短短两天,但两人却都觉得恍如隔世。
虽然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但苏燮看起来精神还好,而且他不再如从前一般颓废,竟然又捡起了书本,并同苏清漪说要重新参加科举。
对于父亲的举动,苏清漪自然是无条件支持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生活,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这时候的功名太重要了,且苏燮又有才华,她自然是要支持的。
苏燮关闭了私塾,每日除了偶尔指点郁长青,便是自己在书房里苦读。
苏清漪则停了抄书的活计,专心写话本。
叶奉书之前特意派了人来告诉她,《仙缘》的红签已经拿到了,正在雕版,预计再过一个月就能开始印刷。同时,又告诉了她另外一个好消息,《镜中美人》的名气已经传了出去,如今不止是江东一带,甚至连京城都有人知道了。谢谨这段时间就是为了这个在忙碌。
待说完这些消息之后,对方又不大自然地加了一句:“不知您下一本什么时候能写完,我家老爷整日里想着,茶饭不思呢……”
苏清漪感慨了一番这清新脱俗的催稿方式,表示自己写完很快就会送过去,绝不让叶奉书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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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苏清漪被花式催稿,每日都奋笔疾书的时候。
远在齐鲁的谭阳书院中,闻砚和好友方申鸣一同来到书院外,方申鸣的书童见到自家少爷眼前就是一亮,连忙从身后的背篓里掏东西。
谭阳书院教管严格,不许学子带书童,只是每旬允许书童在书院外送一次东西,三月才有五天假期。
待到书童将方申鸣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才从最底下拿出两本油纸包裹的书,神秘兮兮地递给闻砚。
方申鸣原本一脸嫌弃地拿折扇挑拣自己那一堆东西,见此情景,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东西?!”他知道闻砚是绝不会说的,便转向自己的书童,“说,你给闻兄买什么书了!怎么不给少爷我也买一本?!”
书童满脸纠结地看着闻砚。
闻砚已经将书给收进了怀里,淡淡道:“你那几道时文题不是还没写吗?下午夫子要检查,回去我同你一起讨论一下。”
方申鸣如蒙大赦,也顾不得纠结那书了,拿着东西就赶紧追上了闻砚。
到了晚上,闻砚洗漱完毕,坐到了床上,才将书从怀中拿出来,书本上还带着体温,书脊处用洒金纸裹上,上面写了书的名字《镜中美人》,在下方则有一个红色的印章,三个极为大气的字——颜亭书。
闻砚伸手摸了摸那几个字,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他没有打开书看里面的内容,只是就这么发了一会呆,便将书本放在了枕头下面,随即便吹灯睡觉了。
风吹开了窗户,吹动了桌上的纸张,露出了其下的一页纸,上面的字如铁画银钩气势雄奇,像是信件,却又不曾写抬头。
风停了,纸张落了下来,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