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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辞五岁之前, 是住在元家的, 五岁之前,他没有和元皎顾又臣见过一面。
他五岁生日那年,才被接出元家。
年纪小,五岁之前的记忆,西辞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和父母哥哥住一起,度过了温馨的童年, 直到十岁那年, 他又被送去了元家,他记得是顾又臣送他去的。
而关于那个据说陪伴了自己整整五年的外公,长什么样, 西辞至今一点印象也没有。
所有的印象只来自于一双满是皱纹, 像枯树皮一般瘦骨嶙峋的双手,以及被外公抱在怀里, 闻到的他身上那股奇异的香味。
十岁那年他生了一场病,醒来之后父母离异,爸爸入狱, 哥哥远走海外, 他跟着元皎背井离乡来到了海滨,母子两相依为命。
而现在顾又臣所说的, 当初的离婚协议是假的?
假的?
离婚协议还能作假?
元皎望着顾又臣, 双眼不似从前那般冷漠, 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既不生气, 也开心。
居高临下,她只是看了顾又臣一眼,淡定从容一瞥,凉凉笑了。
洁白而颈脖高傲的仰着,森然睥睨的眸光,嘴角划出的弧度带着讥诮与凉薄,是不屑一顾的矜笑与施舍。
“顾又臣,你又骗我。”
“这是最后一次。”
“你笃定,我还爱你?”元皎以一种冰冷而微嗤的语气说:“八年了,你还是这么自大。”
顾又臣双眼微沉,锐利的锋芒尽显无疑,“爱不爱我没关系,只要我爱你,你还是我的妻子,就够了。”
站在顾又臣身后的西辞不由皱眉,担忧看着元皎。
元皎绝不是那种因为一纸协议就能绑住的人。
在来到海滨那天起,西辞和元皎走进海滨这些人眼里,他耳边那些指指点点的声音就没断过。
所有人都觉得,元皎是一朵柔弱的菟丝花,离开了男人无法自立,不能生活。
更何况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可无论是霍家,宋家,还是蒋家,元皎有依靠过他们?
“妻子?很抱歉,我现在是蒋先生的妻子,”元皎自上而下睥睨望着顾又臣,“而你,顾先生,很快将会收到我的律师函,我会,起诉你!”
顾又臣望着他,深邃眉眼中波澜不惊。
站在元皎身侧的蒋沉壑沉默良久,到现在,无法再保持沉默。
“顾先生,不管从前你和皎皎是什么关系,但是过去八年了……”
“不管多少年,即使她死了,她也是我顾又臣的妻子!”
声音掷地有声,在场不少宾客低声窃窃私语。
西辞端着酒杯的手一抖,端着酒杯走到元皎身侧,手上倾斜,杯里的果汁倒了大半在元皎裙子上,拽着元皎的手,低声道:“妈,你裙子脏了,先回房换件衣服吧。”
元皎似乎才被西辞这一声回过神来,将视线从顾又臣身上挪开,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污渍,看到西辞眼底祈求神色,深吸了口气,登时清醒过来,低声对蒋沉壑说了句抱歉后,回身往楼上走去。
蒋聿城在下招呼来宾,大厅内响起音乐,在场的都是懂眼色的人,纷纷将话题转移,其乐融融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小插曲不曾发生一般。
西辞泄气看了眼顾又臣,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低低喊了一声,“爸。”
顾又臣强制压抑的冷凝与戾气消散不少,望着西辞笑了笑,“西辞,生日快乐。”
西辞扬了扬自己手腕上的腕表,“谢谢爸爸的礼物。”
顾又臣在西辞面前没有那股尖锐的针锋相对,全然是一副疼爱儿子的慈父,抬手,搭在西辞肩头,捏着西辞单瘦的肩膀,“终于长大了。”
西辞咧嘴一笑,两派洁白的小刚牙亮晃晃。
“姑父,好久不见。”清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西辞朝后看去,正好撞上元慎含笑的眼睛。
姑父?
似乎是看出了西辞眼底的疑惑,元慎笑着向西辞解释,“小西不认识我了?小时候你可是我一手带大的。”
西辞更迷茫了,“一手带大?”
元慎摇晃着手中玻璃杯的红酒,“一晃你就这么大了,也难怪你不记得我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十斤不到。”
西辞惊讶看着他,“我……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元慎手上一滞,玻璃杯里的红酒溅出来几滴,却又以玩笑的口吻道:“没良心,你可是和我同一个屋檐下五年,竟然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出生到五岁,那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记忆。
西辞不以为然。
“好了,西辞,没事你先去看看你妈妈。”顾又臣打断元慎的话。
西辞能感受到,顾又臣冷冷的打断里,带着对元慎莫名的敌意与戒备,仿佛并不想自己和元慎有过多的接触。
一步三回头往楼上走,顾又臣与元慎并肩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西辞猝不及防与随之而来的霍成瑜目光相撞。
西辞心跳漏了半拍,连忙回过头去,握着扶梯的手心黏糊糊的全是汗。
刚踏上二楼,蒋明城怒气冲冲,一把拽着西辞的手腕,将他抵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一双眼睛里,满是被点燃的怒火。
“西辞,那是你爸?”
西辞撞在墙上,后背有些疼。
“是。”
“亲爸?”
“是,我姓顾,顾西辞。”
“那你会离开蒋家吗?”
蒋明城死死盯着他,仿佛想得到一个答案。
可西辞只是沉默看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待在蒋家。
顾又臣是他亲爸爸,顾南歌是他亲哥。
他与蒋沉壑,与蒋聿城,与蒋明城,没关系。
随着西辞的沉默,蒋明城幽深漆黑的瞳眸越发深不见底,他明白了西辞的选择,带着极端偏执的恨意,一拳砸在西辞耳边,拳风刮在他耳畔,他听见蒋明城咬牙切齿的声音。
“顾西辞,你和你妈,都是骗子!”
说完,恨恨转身离开。
西辞怔楞片刻,他明白蒋明城为什么发这么大火,被人搅了宴会,破坏了蒋家的名声,当然得发火。
从前的霍家,宋家,元皎离开都是干净果断,这次蒋家……
西辞捏紧拳头,低着头朝元皎的房间走去。
说好的婚礼,被顾又臣三言两语弄砸了,蒋沉壑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的心血,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布置全部付诸流水。
蒋沉壑站在元皎房门口,站了许久也没敲门。
西辞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喊了声,“蒋叔叔。”
蒋沉壑回过神来,看着西辞,叹了口气,“西辞,你……进去看看你妈妈。”
西辞点头,敲响了房门,“妈,是我,西辞。”
良久,房间里才传来淡淡的一声,“进来吧。”
西辞看了眼蒋沉壑,推开门走了进去。
蒋沉壑看见了立在窗边的元皎的背影,将房门带关上,转身下楼。
元皎还穿着那件白色长裙,窈窕背影立在窗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西辞朝窗边走近,“妈,你……你没事吧。”
元皎听到声音,回过身来,看着西辞。
脸上没有泪痕,没有颓然之色,妆容精致,还是那个妩媚动人的女人。
“你怎么来了?”
西辞笑笑,“可能觉得现在只有我,才适合来看看您吧。”
元皎似乎毫不在意,“看我干什么,我能有什么事。”
西辞控诉道:“今天晚上爸爸太过分了,毁了我的生日。”
“那你让他赔你一个生日。”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刚才与顾又臣针锋相对的人不是她。
西辞想起当年元皎刚带他来海滨时,站在监狱外的场景。
“妈,当年,你为什么会和爸爸离婚?”
元皎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因为当年,你的爸爸先是一位警察,然后是父亲,最后是丈夫。”
元皎走到西辞面前,抱着已经和她一般高的小儿子,突然就哭了,“西西,妈妈也先是母亲,然后才是妻子,妈妈什么都可以忍受,可是妈妈无法忍受……无法忍受他……”
西辞抱着元皎,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可顾又臣把他的事业放第一,把儿子放第二,第三才是自己的妻子。
西辞也替元皎感到委屈。
元皎泪眼朦胧,眨眼,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她无法忍受,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为了自己的理想与信念,把自己的孩子往狼口里送。
元皎一直都知道,元家不干净。
她爸赚的那些钱,没有一张是干净的。
她也知道,顾又臣之所以接近自己的原因,可是能有什么办法,第一眼就爱上了能有什么办法。
为了顾又臣,和家里决裂,结婚,生子。
顾南歌出生的时候,元皎真的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生活清贫也没关系。
可是西辞一出生就被元家带走,五年没有音讯。
这时她才知道,顾又臣一直在调查元家,并不像顾又臣说的,会放弃,会一家人好好生活。
五年后,她爸把西辞送了回来。
在西辞最干净的五年,污染得一塌糊涂。
她爸恶有恶报,可是西辞有什么错,顾又臣又凭什么为了一点线索又把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往元家送!
元皎紧紧箍着西辞,浑身发抖。
真的恨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