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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的请帖?
沈独一听就微微笑了起来, 眸底明灭的光华间隐隐已有几分算计之色划过,只稳坐在那书案后面,叫姚青将那请帖拿了进来。
帖子烫金平平无奇, 内容却有些特殊。
众所周知,天下会从武圣娄东望的时候起, 便渐渐在整个江湖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影响力。近些年来,更因有财力雄厚且在黑白两道都能说得上话的斜风山庄操持,一年一度的天下会已然成为了所有武林人士都不得不投以关注的盛会。
即便是臭名昭著如妖魔道也一样。
沈独以前去过斜风山庄, 但从没有正式参加过天下会。原因无他,毕竟他是武林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私底下与斜风山庄少庄主陆飞婵交好也就罢了,光明正大参加天下会却是万万不会有的。
一则陆飞婵还没那本事;
二则他自己也得掂量掂量, 去了之后会不会被武林正道人士围攻而死。
所以对于天下会, 他从来都是远观。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在益阳城的时候他就已经与顾昭约定好了如今的行事计划, 顾昭果然也依计行事。
在永嘉关一场血腥屠杀之后, 妖魔道凶名再次远播, 同时武圣后人落入他沈独之手的消息也传遍了江湖;
随后他假惺惺回复顾昭及正道诸人, 声称:劫走武圣后人也不过是为了武圣后人好, 想要让倪千千为他治病罢了。难道正道要将人从他这里抢走, 然后让这体弱多病的娄公子直接病死?
正道果然偃旗息鼓。
明摆着沈独劫走娄璋必定是为了天机禅院中的三卷佛藏,如今却道貌岸然声称要给娄璋治病, 偏偏正道所有人还不大敢反驳。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正道, 是正人君子, 即便是对三卷佛藏有不小的想法, 可也不敢光明正大说不顾娄璋的死活。更不用说顾昭已经告诉过他们娄璋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有一个高风亮节、光风霁月的蓬山第一仙在,人家都还没说什么,忍辱负重地与妖魔道那边联系,他们能说个屁!
如此一来,悠悠众口也堵住了。
现在顾昭更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联系了斜风山庄,想请沈独参加天下会,商量清楚娄璋的事情。
请帖里写得是冠冕堂皇:
“予尝闻苦海回头,迷途知返者,自古有之。沈道主既有仁善之心肠,肯救孤弱之娄公子于水火,昭铭感五内。然道主既无觊觎佛藏之心,昭则心怀旧日设宴使道主遇险之疚,诚请道主见此帖后于二月二斜风山庄天下会一聚,昭与陆庄主当设酒赔礼,扫榻相迎。”
“道主,只怕这又是一场鸿门宴。您,不会是想去吧?”大约是看沈独看这请帖的时间太长,姚青心底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沈独瞧她一眼,笑:“为什么去不得?”
“鸿门宴啊!”
这还用问为什么?
姚青不理解,她算是看出来了:“合着您还真打算去啊?可去了天下会也是正道的人多,一旦出了点什么事,咱们就算带再多人过去也无济于事,且您都在顾昭身上栽过一回了……”
“怎么说话的呢?”
沈独听着这一句“在顾昭身上栽过一回了”,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声音有些发凉,但主意已定半点没打算改。
“他有本事算计我一次,也要有本事算计我第二次。且斜风山庄有什么去不得的?他顾昭认识陆帆,可陆飞婵与我也有不错的交情。你也知道,我们只有娄璋在手中,要想得到佛藏,还要看天机禅院同意不同意。可若我能算计一把顾昭,让他先承认了我,再与我一道上天机禅院,那即便那群秃驴本事再大,也总不好跟天下的正道对着干吧?届时,佛藏还不手到擒来?”
富贵险中求。
沈独从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喜欢兵行险招的人。
姚青听了他这番话,两只眼皮都一起跳了起来,简直有种倒吸一口凉气的冲动:还想要算计顾昭,光明正大带娄璋去天机禅院拿三卷佛藏!是当人禅院的和尚茹素多年拿不动刀了吗?!
“道主……”
她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再劝。
沈独却直接一摆手,将她要说的话打断,随手将请帖放在了书案上:“我意已决,你可以下去准备着了。距离天下会还有小半月,但斜风山庄地处东南,估摸着我们要提前出发。另一则马上就是黎老六十大寿,当年我的无伤刀到底是他所赠,让人紧着心备一份好礼。过两天我们提前出发,先去剑庐贺寿,再去斜风山庄赴会。”
“……是。”
这一声答应,少见地有些发蔫。
姚青简直觉得沈独的想法不可理喻,又觉得他对那三卷佛藏的执念未免太深。
毕竟已经有了六合神诀这等逆天的魔功在身,何必还要觊觎武圣留下的东西?
得了能学吗?
学了又能有收获吗?
武学的事情,其实从来都是贵精不贵多。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都明白,沈独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所以越是如此,姚青越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得令退出的时候,只能在心里强行安慰自己:也许是即便自己用不上,也决不能让旁人得到吧?
她一走,另一头默不作声的凤箫才松了一口气。
对沈独与姚青商议的事情她是没多少兴趣,只是嘟嘴咕哝了一句:“哼,姚右使真是,来也不叫人提前打声招呼,吓得我差点没藏好东西。就差几个字便要解完了,真出事了她担待得起吗?”
“要解完了?”
前面的话沈独都还没在意,听到这里却是微有讶异,不由起身来,走到了凤箫身边。
凤箫连忙道:“是啊,就差一点点了,您等一下,我补上几个字。”
说着她忙提笔,在薄绢上落字。
的确就只剩下短短的一句,很快就写完了。
接着她便搁笔,吹干了那一点墨迹,献宝一般将写满字的薄绢递给了沈独,两只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地,像是在等待主人夸赞的小狗。
沈独便笑着摸了摸她头。
“很厉害了。”
若换了是他这样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只怕还没解出一半就扔到一旁去了。可以说,当年他坠下崖去,那六合神诀如果不是刻在墙上,不需要怎么折腾就能看到,他或许已经死在了下头。
沈独定睛看这薄绢。
凤箫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虽透着一点未习武之人的软绵绵味道,可却有一种独属于女子的清雅秀气之感。
只是上面的内容……
“道主,怎么了,解得不对?”
看沈独神情忽然有些不很对劲,凤箫顿时忐忑了起来,担心是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可沈独看着竟没说话。
他那两道深藏几分乖戾的长眉微微皱得紧了,像是一片深翠的柳叶在湖面上划出一点细细的波纹,陡然浮现出来的是几许困惑与凝重。
总觉得,这东西似乎不是很对。
武圣娄东望临死之前留下的三卷武学精要都藏于千佛殿中,这是武林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三卷佛藏到底什么样,无人知晓。
但在沈独的认知中,所谓的“三卷”,怎么说也该记载了武圣毕生所学,有不少吧?
眼下这薄薄的一页绢……
三卷?
沈独从头看到尾,也不过就是三章,且每一章的字数都不很多,起首一句还是“法眼攒眉休借问,观莲池和没弦琴”。
法眼法眼,怎么看这东西怎么像天机禅院佛经里头的词啊。
但这话的意思他却不明白。
又仔细思索这一句偈语后的三小章,一点一点琢磨,才琢磨出些许的门道来。
像是……
某种内功心法?
沈独意识到这一点时,心头已猛地一跳,只将这薄绢捏在手中,转头却对凤箫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没什么差错,放心,你先回去歇着吧,过两天也要收拾随我一道出去。”
“啊,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出去吗!”
凤箫刚才是听见沈独跟姚青的对话的,也知道道主这一次是要出远门了,但没想到这一回有自己的份儿,一时兴奋地脸都红了,像是怕沈独反悔一般连忙应了下来。
“多谢道主!那凤箫先下去准备了!”
话说完,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沈独张嘴都还想交代点什么呢,哪里想到她跑这么快?一时只好又看着那被关上的门无奈。
但左右也不是大事,便想回头交代也来得及。
至于眼下……
目光重新落到这一张薄绢上,沈独心思已起,一时顾不得其他,干脆往窗下榻上盘坐下来,将这上头三章内容摊在膝上细看。
足足看了有半个时辰,才摸着点眉目。
武圣留下的武学精要是什么样,没人知道。但若以他看遍天下八成武功秘籍的经验判断。
这一页怎么着也不是特别平庸的功法……
甚而,深奥得让他都有为之心惊之感。
还好,天下的武功秘籍不一定都需要完全理解了再修炼,更多的人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练了,其成就也未必就输给那些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的人。
沈独觉得自己摸着了一点边,便开始尝试。
静心屏息,双掌平摊,缓缓从胸口压至双膝,也将体内运转不停的六合神诀暂时压下,意定神汇,猛一口气吸入肺腑,转入丹田。
这一个刹那,周身经脉的运转,已彻底变幻……
沈独在房内尝试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听见敲门声的时候,他才一下睁开了眼睛。
幽深的黑眸下是一片聚而不散的精光,显得神采奕奕,虽因为他眉目间那一点戾气而更添压抑与压迫,可竟没显出半点修炼了一夜的疲态!
这一门功法,与他原本修炼的六合神诀截然不同。若说六合神诀属阴属险,那这一门功法便是中正平和,颇有阳刚之气。
沈独习武多年,内力深厚。
若换了个新学之辈或许感觉不到个中好处,可沈独这一夜内功练下来是进境神速,只觉体内多了一股雄浑正阳之气,行走于经脉之中,竟使素日为六合神诀阴寒之气所侵袭的经脉都好受了不少。
上天这是终于眷顾了他一回?
要知道,自打熬过了上次不空山那一劫之后,他固然是逃脱了反噬而死的下场,可六合神诀的修炼也彻底迈过了一道重要的坎,即便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修炼,神诀也会自然地趋近于大成之境。
而大成,就是他的死期。
原以为必死,谁想绝境里忽然有抓住了一点微弱的希望?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可眼下的他毕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沈独的心,忽然就多了那么一分滚烫。
他抬眸看向那扇门,稍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只道:“进来。”
敢在这个时辰过来敲门的,也就一个裴无寂。
只是自打上次永嘉关一役后,他已经许久没主动来找过他了。
沈独盘坐在那铺了绒毯的榻上,打量了入内的裴无寂一眼,看清了他薄唇紧抿的线条,还要眼底藏着的寒霜,只问:“有事?”
“你要赴顾昭天下会之约?”
没行礼,也没喊“道主”,裴无寂腰间佩着他送的那一把无伤刀,声音冻得厉害,像是寒冬腊月,几近于质问了。
沈独面无半点波动,两手修长的手指搭在两边膝盖上,轻轻地点了一下,道:“去又如何?”
“去?”
裴无寂真是差点就要气疯了!
“那三卷佛藏就如此重要,值得你冒着被顾昭再次算计的危险舍身去争?!”
裴无寂永远是矛盾的,沈独能看懂他,包括他此时此刻的愤怒和脱口而出的话语。
只是……
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的答案:“值得。”
因为就连顾昭都不知道,他愿意答应这一桩几乎等于为他人做嫁衣的交易,为的不仅仅是三卷佛藏,更因为天机禅院里某一个人。
他想过了——
那秃驴不愿意跟他走,他凭什么不能逼他走、抢他走?
他沈独本就是个魔头,行事自该肆无忌惮。秃驴的想法?手无缚鸡之力,他的想法算个屁!
这天下,从不该有他看上了却得不到的东西。
人也一样。
他这一次,就是要上天机禅院,抢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