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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武圣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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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空山在山西的地界上。

    连绵的山脉在云天的影子里隆起, 犹如一条卧龙。沈独与顾昭皆是高手,别的不说,赶路的速度是极快的。没多一时, 便已经出了这一片崇山峻岭。

    再回头看时, 不空山已经只有小小的一个点。

    益阳城则还在北面。

    距离不空山三十里,距离北面边境也不远, 算是一座边城了。

    这地方,沈独还没去过,也不知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只是心里面未免有些疑惑:“你蓬山在东海,按理说是从东边到的不空山。可武圣后人却在不空山北面的城镇里,怎么回事?”

    “你都知道我是从东面来的, 我又怎么敢将人放在东面的城池?”

    他二人已经出了这一片山脉,走上了前面不远处的官道,道中稀少也看不到几个人, 顾昭看上去也很轻松,半点没有因为沈独此问而生出什么紧张来。

    “此行是追杀你来的。蓬山,甚而是诸多武林同道都在, 我带着那小子,到底不便。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认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所以早就让通伯带人先去找地方安置了。”

    沈独顿时皱眉:“你带了通伯来?”

    “兹事体大,除却通伯也不敢带别人来了。”顾昭转头,见他皱眉, 便笑出声来, “通伯都还没说不待见你, 你倒先不待见起他来了。”

    “他还敢不待见我?”

    听了顾昭这话,沈独唇角一勾,竟是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看在你顾昭的面儿上,这糟老头子早被我一掌拍死了,你当我沈独是善人不成?”

    据传顾昭幼时乃是富人家的少爷,但遭逢变故。

    通伯乃是他们家中的管家,学了一点功夫,是个练家子,便护着小少爷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拜入了蓬山,收成了徒弟。

    后来顾昭开始在蓬山崭露头角,便将年老的通伯接到了自己的身边。

    说是家奴,伺候久了的老仆人,可顾昭向来对他礼遇有加,从没有不尊敬的时候。便是江湖中人见了,也无不说顾昭有孝心。

    可这跟沈独没关系。

    他只知道这老头儿格外看不惯自己,有时他与顾昭商量完事情出来,便能看他用那种戒备与不喜的眼神看着自己。

    戒备倒能理解。

    不喜?

    这老头儿凭什么不喜欢自己?沈独就觉得好笑了,他坏好歹坏得光明正大,顾昭这种表里不一的才是武林毒瘤呢。

    如今提起这茬儿来,他也不客气:“益阳城那边,武圣后人便是他看守着?这么个糟老头子,别回头把人看丢了,那才好玩。”

    “只要你沈道主不动什么歪心思,这江湖上还没几个人有本事从顾某的手中把谁劫了走。我昨儿便猜你这两日便要从不空山出来,所以先支通伯回益阳城看着了。”

    顾昭也没介意沈独说话不客气,只一指前方。

    “过了前面这几个村落,再走一会儿也就到了。”

    沈独看了一眼,出了不空山那一片山脉,外面便都是坦荡的平原了。有顾昭在,他也懒得自己再辨认方向,顾昭往哪里走,他便往哪里走,乐得轻松。

    一路上也没再说什么闲话。

    眼见着已经能看到益阳城高高的城墙了,顾昭才重新开了口,把武圣后人的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这十六年来,人人都在寻找武圣后人,但苦无踪迹。”

    “你也知道,对天机禅院那三卷佛藏,我虽有野心,却也没在这上面花心思。整个江湖找了十六年都没有找到,我能找到什么?”

    “可没想到,半年前,机缘巧合,让我得了些眉目……”

    三十里路,两人脚程快,走了不过小两个时辰。

    这时日头已经西斜。

    但不管是沈独还是顾昭,脸上都没露出半分的疲态,只继续顺着官道往前走着,一个说,一个听。

    “追魂老魔你该听说过吧?”

    “去年年初杀了东南尹家十一口之后,便朝山东逃了。我与通伯当时正好在山东,便出面调查追杀此人。他当然抵挡不过,但求我饶他一命,有与武圣后人的重要线索给我。”

    “我应允了他,他便将此物给了我。”

    说着,顾昭向怀中一摸,摸出了一枚小小的、月牙儿形状的饰物,通体银白,竟是由纯银打造。

    说是佩饰,两头尖端却还刻了血槽。

    江湖中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暗器。

    顾昭将此物递给了沈独。

    沈独接过来一看,瞳孔顿时一缩。虽没有亲自接触过当年那一场风云,那十六年前沈独也有十多岁了,对此物是不可能不认得的。

    “银月钩……”

    “不错。”

    顾昭一面向前走着,一面轻轻转了转指间的玉笛,声音里多了几分苍茫味道。

    “武圣成名极早,二三十年前就已经名传整个江湖。只是他醉心武学,谁也不在乎,年将而立之人,身边却没一个红颜知己。江湖上不少名门,都想将自家的女儿许配给他,不料武圣闭门不见。直到那一次天下会……”

    这事,沈独自然也是听过的。

    天下会三年一届,当年便是武圣所创,只为让天下有志的侠士相互切磋交流,总是由武圣主持着,初时本没有什么意义。

    可几次下来,天下侠士便隐隐以武圣为首。

    当年的江湖,虽没有武林盟主,可武圣娄东望几乎已经算是所有人默认的武林第一人了。

    那是二十六年前。

    娄东望照旧主持天下会。

    他以醉心武学为由,推掉了许多上门的亲事,也拒绝了不少仰慕他的女子。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年的天下会上,他遇到了自己一生的劫难。

    那个女人叫陆飞仙。

    来自斜风山庄,是庄主陆帆的妹妹。

    她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有着惊艳整个江湖的美貌。第一次出现在天下会,便令无数英雄男儿为其折腰俯首,失魂落魄。

    娄东望也不例外。

    那一年他二十六,却已经有了“武林第一人”的地位,正是英雄气概。说什么醉心武学,不为外物所动,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罢了。

    一旦遇到了这个合适的人,便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陆飞仙不会武功。

    她虽出身于斜风山庄,生下来便体弱多病,经脉细小,既不能练武,也不能修炼内功。大夫和道士都说她活不过二十岁,但若能扛过去,将来便能好。

    去天下会的那一年,她正好十九。

    若大夫和道士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只剩下一年好活,所以其长兄陆帆,才会带她出来,看看外面的人,外面的事。

    一个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俊杰,一个是初入江湖的弱女子;他怜惜她体弱多病,性命垂危,她仰慕他武功盖世,英雄气概。

    相识不久,便情投意合。

    斜风山庄庄主陆帆情知陆飞仙身体不好,或恐命将不久,本不欲答应他们两人之事,怎奈娄东望一腔情深,发誓非陆飞仙不娶?磋磨了一阵,到底还是应了。

    不出半年,两人便拜堂成亲。

    当时江湖上谁不说这两人郎才女貌,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只可惜当时陆飞仙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所以提起来时,不少人都要叹一声“上苍不怜”。

    陆飞仙之前的小半生都在斜风山庄里度过,也甚少见过外面的风景,与娄东望成婚之后竟是半点不提自己的病体,只想四处游玩,看遍天下风景。

    娄东望便陪着她去看。

    从此武林中的事情不管了,只带着陆飞仙游历,寻访名山大川,却也不忘为她寻找名医,渡真气续命。

    亏得娄东望修为高绝,这般走走停停折腾下来,竟让陆飞仙整整支撑下来近十年!

    可也是这十年,娄东望造下了不少杀孽。

    他纵横半生,对这江湖早已经没有了半分畏惧。陆飞仙有时候治病,总需要一些珍奇药材,他便去借去拿,旁人若不肯给,动辄遭致杀身之祸。

    一年一年下来,娄东望虽有了“武圣”之命,可同时也成了江湖上人人忌惮的大魔头,已没有几个门派能容得下他。

    即便是斜风山庄,也无法为二人提供庇佑。

    所以,才有了这银月钩。

    此物乃是斜风山庄庄主陆帆,请当年造化庐的黎炎亲自设计打造,乃是一整套的机关暗器。

    纯银铸就,威力惊人。

    传闻将其佩在腰间,也不需内力,轻轻一按,便能弹出十三枚银月钩,轻而易举取敌人性命。

    陆帆得了此物之后,便想方设法将其送给了自己的妹子,希望娄东望不在或者有个什么意外的时候,她能用此物防身。

    可谁能料到?

    这暗器,最终没落到敌人的身上,反倒打进了娄东望的身体里……

    一代武圣,纵横十数年啊!

    直到他身负重伤逃到天机禅院,归了佛门,坐化离世,也没有人知道他与陆飞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陆飞仙又为何在关键时刻对这个照顾了她近十年、也爱了她近十年的人出手。

    事后陆飞仙被接陆帆接了回去。

    也许是没了娄东望的真气续命,也许是被本身便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回斜风山庄住了两个月之后,她便撒手人寰。

    一个字也没留下。

    更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她与娄东望唯一的骨血是何下落,又是男是女。

    “银月钩共有十三枚,当年陆飞仙背后暗算武圣之时用了十二枚,都收在天机禅院,后来交还了斜风山庄。”

    沈独把玩了此钩一会儿,便递还给了顾昭。

    “我从未亲眼见过此物,是真是假,怕还是要找斜风山庄那边取旧物对比一番。”

    “你放心,早年在斜风山庄,我与陆飞婵认识之时,便请她将那真正的银月钩给我看过了,与这一枚一模一样。”

    顾昭接过来,只将此物放在掌心,垂眸看着。

    “当初江湖便有人疑惑,第十三枚银月钩下落不明,如今看来,是留给他们的后人了。”

    陆飞婵,斜风山庄庄主陆帆的女儿,如今的斜风山庄少庄主,算起来应该是要喊陆飞仙一声“姑姑”的。

    沈独也认识她。

    毕竟因为娄东望与她姑姑那件事,斜风山庄近些年来在江湖上说正不算正,说邪又不邪,介于黑白之间,与妖魔道也有些往来。

    只是他没想到,顾昭竟是早就看过银月钩了。

    于是笑了起来。

    “寻常人到了斜风山庄,哪里会想得起去看银月钩?唯独你顾昭会做出这件事来。想也知道,你嘴上说之前都没关注寻访武圣后人这件事,可事实上一直有暗中留意。这一份心机,可真是够深沉!”

    这又是一番讽刺的话了。

    顾昭听了,看了他一眼,却没接他的话,只是将这银月钩收了起来,道:“追魂老魔给了我线索之后,我便让通伯一路追查下来,在一家医馆里找到了武圣后人,名叫娄璋。十六年前他已有七岁,记得些事,届时你一问便知他身份。”

    益阳城已在眼前。

    高高的夯土城墙已经许久没有修缮过了,长着一些荒草,早冻得没了半点绿色,枯黄的一片。

    朔风吹来,一杆黑旗在城头招展,颇有几分边关苍凉味道。

    沈独在这城下驻足抬首,微微眯了眼看这一杆黑色的旗帜,眸光流转间,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竟是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当年陆飞仙或恐只剩下一年的性命,却偏偏遇到了娄东望。你说,她当时该是怎么想的呢?”

    “……”

    怎么想的?

    沈独看着那旗帜,顾昭却看着他。这一时间,也不知是为什么,竟然觉得他眼神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在蔓延。

    顾昭本来是看不懂的。

    可当他将顺着沈独所视的方向,将目光移向那一面迎风招展的黑旗之时,心底却是陡然地一惊。

    那是斜风山庄的黑云旗。

    纯黑的旗帜。

    上头用银线斜斜勾着两朵云。

    近暮的天光里,就这般直愣愣地挑了出来,将一抹飘摇的影子,长长地拉在了城墙那荒芜颓败的墙面上。

    斜风山庄。

    陆飞婵。

    倪千千。

    几乎不用往深了去想,立刻就联想了过去。

    顾昭一下就记起当年的事情来。

    那是八年多之前,他跟着师门长辈到了斜风山庄。当时他还不是蓬山第一仙,只不过是一名刚崭露头角的蓬山弟子,沈独却已经是妖魔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沈道主。

    严格算起来,那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与沈独有关的人和事。

    起因便是倪千千。

    白骨药医倪千千,本是被斜风山庄的人请去给陆飞婵看病的,看完病之后便离开了。谁料想不久之后竟然失踪,一打听才知道竟是被裴无寂派人劫走!

    陆飞婵当然大怒。

    她与沈独有一些交情,可倪千千也为她治病,哪里就能容忍妖魔道那边随意将人带走,还不放人?

    是以才请了蓬山这边来主持公道。

    可没想到,到了与妖魔道交涉此事之时,沈独竟然没出面,只有裴无寂出来放了一句狠话:“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让倪千千活着留在间天崖,要么我给你们一个死的。”

    倪千千没什么武功。

    他们就算是她的朋友,也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纵使万般憋屈,最后竟不得不忍了。只是回头来想这件事,着实蹊跷——

    好端端的,妖魔道抓倪千千去干什么?

    蓬山这边,甚至天下正道,都有这疑惑。

    于是去问陆飞婵。

    谁料想,陆飞婵顾左右而言他,竟回答得很敷衍搪塞,不愿提及中间的因由。

    因斜风山庄地位在那里,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可一则碍于斜风山庄的面子,二则陆飞婵称病不见,倒也不好逼问。

    此事便这么不了了之。

    顾昭七巧玲珑心肝,当时便存了疑惑,只是那时还与陆飞婵不大熟,没好相问。

    又过了两年多,他与陆飞婵熟了,有一次在采桑楼喝酒,喝得陆飞婵半醉了,才拿了这件事出来问她。

    陆飞婵酒后话多。

    他一问,她便笑嘻嘻、醉醺醺地说:“沈独那个天杀的,千千说他练那邪功,活不了几年啦……”

    之后又咕咕哝哝,说什么“活该”“十年”“老天爷都不喜欢他”,可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又拉着他的袖子呜呜哭起来。

    咕嘟嘟一坛子酒下去,竟把自己给放倒了。

    顾昭现在都记得,陆飞婵脸上那未干的泪痕,还有自己那不知是沾了眼泪还是鼻涕的袖子……

    六合神诀。

    沈独练的是六合神诀。

    天下人都道他强无敌手,即便是个魔头,武学也当得起真正的天下第一流。

    可是,年纪轻轻,这般的成就,当真没有任何代价吗?

    顾昭的目光移了回来。

    这一时,他也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只微微捏紧了那一管玉笛,站在这边关荒城、刮面朔风里,将毫无破绽的笑容挂了起来。

    然后问他:“沈独,你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