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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想让贾琰跟着自己一道上京, 可是贾琰是秀才,他如果想在京中考试,要么捐个监生、要么用些手段。这都不难, 但是贾琰自己不愿意,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舅舅甫一调任回京, 正经事情都忙不完,还要找同年旧友来忙他的事情……
在林海看来这都不算什么, 贾敏也是这个意思,就把贾琰一个人扔在这里实在是叫人不安。
“舅舅舅母对我关爱有加,这几年来多赖长辈们照顾。”贾琰却道:“不瞒舅舅, 外甥还是想自己上进考上举人,这样也算对得住几年来舅舅的教导。若是捐监,外甥还小, 觉得还没到这个地步。”
他说的也算是正理, 若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考上来,在如今的官场上当然更好。贾琰又不是勋贵嫡支, 能有个恩荫什么的, 林海也踌躇起来。
“再说孙师叔还在扬州府任上, 外甥又与应祥一起读书,若有什么事情去寻师叔, 难道还会不管我么。”贾琰并不紧张, 照他看来自己也该试试独立生活了, 他已经有了功名了,也要学会真的离开长辈生活。
林海当时没有说话,后来与贾敏商议一下,也答应下来。林海有自己的忧虑,他怕自己回京若有不顺,贾琰的举业反而会被耽误,在扬州地面上倒还能安稳些。他专门叫来贾琰,叮嘱一番。
“你也不小了,见识了乡试。”林海慢慢道:“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
贾琰乖乖地坐着,洗耳恭听。
林海就道:“我返京任户部侍郎,尚书打算致休,不出两年我就会接任尚书。可是如今京中山雨欲来,尽为立储之事,你若是在金陵考中举人,的确要比去京中考试,又或者捐监好多了。说到底而今国子监也不过那么回事,你又还小,也不必与他们掺和。”
贾琰恭敬应是,他又去拜见贾敏,又受了一番殷殷叮嘱,这事就算定下来。黛玉临走的时候才听奶娘说,表少爷不会一同上京。她大吃一惊,对着来与她道别的贾琰,小小的发了一通脾气!
“哥哥也还没到弱冠之年,就这么自己留下怎么行!”语气极坚定,她道:“我去与爹娘说,哥哥也要一起进京,怎么能独个留下呢!”
贾琰哭笑不得:“好妹妹,多谢妹妹惦记着我。只是我一天天大了,总要自立的呀,妹妹不要多想,为兄考上举人,自会进京的。”
“……那以后,我也不能常见哥哥了是吗?”黛玉有些怅然:“兄妹一场,以后竟不能常见了。”
贾琰被她这语气一说,想起数年来舅父舅母关爱如亲生父母一般,与妹妹黛玉也处的极好,几乎要坠下泪来。他是独个来这扬州的,当年还担心未来种种,而今日还能坦然的想到自立,都是舅氏之功。
“妹妹,”贾琰强露出个笑容:“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阿琰哥哥,等我考上举人,立时就进京去见你。平日你也可以写信回来,为兄也会写信给你啊!”
黛玉平素喜聚不喜散,何况她五岁开始就常见贾琰,而今骤然就要分别几年,心中难免伤怀。贾琰看着她,有意提起了孙家,“妹妹,你与应祥的妹妹也顽的好,如今要前往京中,准备了什么给她的礼物吗?”
“当然准备了,”提到这个黛玉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下:“准备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哥哥在扬州也要好生保重自己。”
贾琰看着她平静下来才放心:“为兄还好,倒是妹妹要更加好好保重,到时候我去京中考试,还要听妹妹的学问到了哪一步呢。”
他这么一说,离别愁绪倒是消散不少,黛玉也是破涕为笑。
林海夫妻又宴请诸多同僚和他们的眷属,更有如孙家这样的,还要有家宴,又要将外甥托付。整整忙活了半个多月,才在上元节前,新任巡盐御史过来交接的时候堪堪处理好。
端平二十四年正月,林海携妻女,还有要赴京赶考的许直离开扬州,直奔京中而去。
林海临走的时候放沈全回到姑苏老家,带着老沈的儿子沈忠和家中另外两房管事、家人进京,沈全的小儿子沈孝跟了贾琰。若有事,姑苏、扬州联络也方便些,更别提孙知府的儿子孙应祥镇日里都在贾琰家中待着。
贾琰和孙钟如今都在府学里一道念书,这是孙高同林海商量好的,两个孩子喜欢凑在一起,情义难得。但是又担心他们年少不够自制,干脆让他们隔几日去府学一趟,平素也常来孙家,孙高也好盯着他们的功课。
一来二去,等到四月份林海在京中安定下来,会试殿试都结束的时候,贾琰已经同孙家兄弟熟的不能再熟了。
“伯衡哥哥,”孙钊嘴里吃着果脯,手上抓着毛笔抄书:“许大哥能连中六元吗?”
孙钟嫌弃的看了弟弟一眼,让他不要一边吃一边说话,孙钊如今胆子也大了,对哥哥做了个鬼脸。贾琰躺在廊下翻书,闻言笑道:“正行兄的学问没的说,不过会试是聚集了天下英才,嗯……”
“正行兄就算不中会元,也会是前几名,纵然不考状元,考个庶吉士还是轻巧的。”孙钟整理着自己和贾琰的功课记录,旁边放的是他查验过的孙钊的功课,“不过,”孙钟突然失笑:“只盼着京中的贡院好一些,可千万别再闹什么失火了。”
去年金陵贡院失火,后来朝廷派人查问,得出的结论是当年八月干燥,许是杂役不小心将蜡烛柴火等物放在了一起,引火的时候一时不慎而引发火灾。
这个解释倒是能让人接受,不过贾琰只要想到那个老道士心里就如鲠在喉,他不乐意提起这个话题,就道:“自然是会顺利的,咱们只等结果就好,说起来今日是四月二十七,对吧。”
孙家兄弟点头,贾琰又道:“一般都是四月初殿试,按说到现在也该有消息了。”话音刚落,韩长生脚步轻快地从外头走过来:“大爷!舅老爷的书信。”
贾琰接过拆开只看一眼,大笑:“好!”
“何事大喜?”孙钟问道,相处久了他知道贾琰虽然喜欢说笑,可也是既有节制的人,这么喜形于色的……
贾琰语带笑意:“正行兄会试名列第三名贡士,殿试经陛下钦点为本科榜眼!”
“哦!”连孙钊都扔下笔跑了过来,“一甲第二,好厉害,那第一名是谁呢?”
贾琰看着信:“舅舅只说正行兄中了榜眼,他知道结果比放榜要早一步,等到朝廷布告天下的时候才能知道状元是谁。”
孙钊点头,咂舌道:“我要是能考中进士就好了,榜眼就不想了。”话音刚落就被哥哥教训,孙钟从志存高远说到了君子不自弃,念的孙钊抱头而逃。
贾琰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弟边笑边仔细看信,信中说抵达京城之后一切都好,让贾琰好好读书,注意身体。
后面还有黛玉的信,祝阿琰哥哥下次乡试必定中举,然后就来京中,又说她认识了好几个姐姐妹妹。贾琰笑着看黛玉的信,想着回信的时候一定要夸上一句字写得越发好了。心中又难免吃味,等有了同龄的小姐妹,保不准黛玉就会逐渐忘记还有个阿琰哥哥的。
贾琰握着拳头,要好好念书,准备二十六年的乡试!
就这样,贾琰的日子就在读书、府学听课、听孙师叔的小课以及处理家事之间度过了。他母亲之前留下的两个丫鬟莲藕被家中赎走,嫁给了金陵一个小杂货铺的老板;而菱角留下嫁给了陶厚,菱角二十四岁,而陶厚已经三十五岁了。
贾琰几次确认菱角的意愿,菱角表示她只想找个踏实人过日子,陶厚很好。而两个人成亲有了孩子,菱角也成了管事娘子,陶厚如今做了管家。
而长生的父亲韩常不仅管家没得做,过去独个打理庄子的待遇也没了,贾琰从母亲留下的配房家人中挑出了一家姓黄,男人叫黄三木去管庄子的事,黄家媳妇一直在厨下勤恳踏实、手脚利落,他们家的小子还小,贾琰说日后可以进书房伺候。
如今,贾琰日常出门都是沈孝带着长生、阿原陪着,韩常想陪着大爷出门都没他的地方。
家中人等还羡慕他,韩大叔只做些琐事,儿子长生还跟着大爷,不愧是奶爹云云。这让韩常有苦说不出,只能同媳妇韩冯氏抱怨,却被冯氏噎了回去:你过去的抱怨以为大爷不知道?大爷就是让你这样的明白,别想压在他头上!
韩常还要说话,韩冯氏直接让他闭嘴:“你糊涂了,若不是看着我同长生,大爷早就不管你了,如今让你做什么你就做,没说明差事,你只管看门子还不成么!难道非得闹,让大爷也把我们请出去,像陶家一样?”
这话说太狠了,老陶管家一家子如今已经不知道流落到哪里,无声无息的没了音信,韩常干脆的闭上了嘴巴。
端平二十五年下元节之后,陶厚同菱角的女儿刚满周岁,陶厚就被贾琰派了趟差事:带着扬州特产吃的、用的、玩的,和给舅舅舅母、妹妹的书信,且还有年礼去京城林府。
陶厚奉命启程,带着长生、阿原十一月抵达京中,陶厚勒令家人一定要谨慎小心,京中不比扬州。
虽然扬州是南北货物通衢之地、又有港口,可是论起权重威严,还是京城。贾琰家中下人低调的自内河口卸船装车,又有林府管事金荣在河口码头迎候,一行人这才往林府去了。
次日送走舅父林海,贾琰就开始了守孝生活,林清去世之前将陶忠处置了以后,老管家陶安一家子也被发落到了庄子上。林清很干脆的将这一家子放了出去,别以为这是好事,他们毕竟是奴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莫名被主家放出,不管家里积蓄了多少财物,早晚都会便宜别人。
偌大金陵城,谁会将一家曾为人奴仆的家庭放在眼里呢,陶家人并非都和陶厚一般傻憨憨的,他们很多人不是不知道陶忠搞小动作,不过是拿了好处,都不张嘴罢了。这样的人处置了,家里就平静许多,又有林海临走的时候托付了孙景凌,总的来说,贾琰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
母亲去世简直是剜心之痛,但是有奶娘一直陪在身边,家中上下都围着贾琰唯恐少爷有个什么不好。贾琰也只是静静地收拾母亲的东西,整理母亲的旧物,给自己留个念想。这样平静的日子过得也很快,百日热孝过了,扬州就派人送信,请表少爷回扬州。
按照礼法固然是热孝不出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最好也是结庐守孝,可是贾琰年纪真的太小了,现在又是父母双亡。在族内亲属出五服、异母姐姐出嫁的情况下,一个半大孩子投奔舅舅,世人都挑不出理来。
毕竟是孝期,族人只是送上些仪程聊表些心意,如贾秉志这样走的很近的亲友就特地来送送他。还有就是,再不愿意,同父异母的弟弟去自己舅舅家,贾芬娘和王东鸣这对夫妻都得出面。
然而最后贾芬娘还是没来,怀孕之后她虽然心气平了些,可是她依旧不愿意见到贾琰。虽然这是父亲的血脉,世人所重的嗣子,可是芬娘还是会想到很多年前父亲揽着她对众人说,他日令小女招赘便可!
哼,唉。
王东鸣一个人来了码头,家中已经收拾得当,王东鸣看见贾琰道:“你姐姐怀孕了,刚到四个月,得小心些。”
“哦,那恭喜姐姐姐夫了。”贾琰客气,王东鸣也客气,这对年龄差距很大的姐夫小舅子也没啥可说的,压根不熟。王东鸣也就送上些土仪聊表心意,寒暄两句,沈管家就来请贾琰上船。
真论起来,贾秉志都比王东鸣真心些,贾琰上了船与岸上挥手告别,他看着那两个人,忽然觉得礼中所说到的亲疏远近都是扯淡。不代表血缘近、所谓骨肉之亲就会对亲人更好,迷信这个也不行,还是要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