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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喽啰正光膀打相扑。
肘拳并用,你来我往,你攻我守,你一拳我一跤,你一翻我倒叉。人虽瘦,但很有熊劲,千变万化,显然是练家子。
七青玄布巾蒙面,做回睁眼瞎,全凭耳闻目嗅。
虚静哪里给她时间,此种打相扑他画过千千万万遍,无需观察,瞎了眼亦可默画。他咕隆咕隆一坛酒下肚,肚间滚滚,身上血液发热沸腾。七青因玄布巾蒙眼,斩然不动,衣襟飞扬,此时二人对立,战意四起,风声鹤唳。
于是开始唇枪舌战,虚静抢先一步,“古人云:形之不存,毛将焉附。今之作人物延袭古人一套,不若吴家样,不若张家样,时久,必成雕模印刻,仿若死灰,故神采为上,形次之。”
虚静开篇亮出论点,手下毛笔处处不留情,纵横牵掣,笔笔劲力,气势磅礴。
七青并未立即下笔,只闻声,心中在不停的感受,描摹对打相扑之二人形态,神采,做到胸有成竹。
而虚静抢先开口,将题定为形神之辩。早在先秦,先哲之人便已提及形神之论,且神采为上乃被古人说烂了缸底,如此一来,她自然直落下风。
今日形神之辩是要她诡辩!
初亮论点便犹疑良久,看戏的喽啰看的着急,香灰掉了几截,未曾听对方亮出论点,亦未下一笔,暗疑,怕不是打酱油的?她只是传闻中吹出来的“三绝”?还不如他们半吊子的大当家?
只有七青知道,虚竹此话一出,便不是外行,比起吒琳,不知强上多少倍。
怕是另有他意,不禁谨慎起来,思索良久,下笔,众人屏息,终于下笔了。
同时,她朗声,斩钉截铁,不迟疑:“形神气志,各居其宜,以随天地之所为。夫形者,生之舍也;神者,生之制也;气者,生之充也。故形神无次重,需以气助之,三者其一失位,则俱伤矣,所谓一荣俱损,一损亦俱损,形神气兼备是也。”
虚静嗤笑:“此等谬论,不若指鹿为马?”他承认,此辩论就是来为难她的。她赢,他服,她输,走就是了。要她命?不过是吓唬她的,他虽年轻气盛之时屠过人,只因屠之人,该死,辱他妻,欺他母,该死。
他笔不停,其画已完成大半,对打套二壮汉喽啰满脸大伙,摔的不亦乐乎,鼻青脸肿,就差摔出火花来。
七青心思格外集中,将自己置身于宇宙之中,辩驳道:“画不徒写形,正要形神在;诗不在画外,正写画中态;气不游离空,正在形神中。何为指鹿为马?”
虚静气势汹汹,言语铿锵有力:“顾长康云: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眼为心相,若神在,形,气皆可退之。若一人回眸,吾只做一回眸只眼,身形草草,传神写照,必可行之!如此行之,才能著手成春,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语罢,停笔,搁笔,双手牵绢帛,两个扭打相扑之壮汉跃然而入人之眼。
其身形仅用粗犷线条勾勒,肌肉高拱如山丘,眼神圆瞪如猛虎,其牙也嘶,眉也黑,生气远程,妙造自然,叫人望而生畏,退步数丈,不可前观。
太快!!太快!!今日大当家作画速度竟是平时两倍,且画艺之高超,舌璨莲花,远非以前在寨中“俗人粗舌”之时可比。
众喽啰竟一时分不清大当家是鬼神附体,亦或素日藏拙。难不成他们之前认识了一个假的大当家??再看七青,用笔行云流水,松弛有度,大开大合显而易见,他们三分疑惑,七分惊诧,蒙眼竟也能画成如此??高手过招,养福池鱼。
然,可惜香支已燃大半,二人相扑之态,她才勾写小半,虽意已现,隐隐之中还有狂乱不羁之气,然终究是笔墨太稚嫩,目前气势终输大当家一筹,不知接来了她会如何反败为胜。
虚静嘿嘿笑着,酒意上头,继续道:“吾画已成,恰印证吾之所谓神采为上,形次之之论。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人之有高矮胖瘦,性情相疏,怎可一体乎?若善恶不分,亲疏不辩,怎可为人乎?即使有气助之,然形神并重,是助神?还是形?他可一分为二均等乎??”
众喽罗早就个个目瞪口呆,今日大当家刷新他们三观,看来是个水匪高手,该死!瞒了他们这么多年!!
二当家一如既往,泰然自若,嘴角含笑,尖瘦之脸同猴儿真无两样。这才是他要试七青真水平的缘由,之前所为皆是他们所做之局。虚静藏拙,他知。他以前虽为屠夫,然性情之真,豪迈之气,当之世人,可谓有游僧之超然,又有游侠之气,无几人能比,他羡!
七青额间渗出大滴汗珠,浸染蒙眼黑巾,明明是初夏之日,却好似万火蒸腾。
相扑之摔跤声凌乱不堪,骂声啐道,灰尘钻入鼻尖,呛人。
她心中有画,本可凭耳鼻来辨别对象。然虚静声声掷地,有凭有据,且速度之快,是个练家子,甚至是高手。显然她所见寨中百千之画皆是掩人耳目,叫对方轻敌,今日才是他真正实力。那么他,骗她究竟是何居心?
七青想到此,笔尖忽然伫然停止,恰好落在飞扬有力小腿之上。
她不禁心中发颤,气息竟然断了,她不知此时画在了何方,大脑混乱,微提笔,下一笔……下一笔……在何处?她茫然失措,指节惨白。
众喽啰屏息,终于停笔了,想来是画不下去,心神乱了。
玄布巾衬的七青脸色愈发苍白,香灰倒了一截又一截,她依旧不知自己所画之处在何处。
若意在心中,画随笔下,气走行云,便可不出差错,可气息断了……
咬牙,不能在等了,只可置之死地而后生,凭印象继续行笔。
斩钉截铁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本混沌一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万物,本为一,一又生二,二生三,三又生万物。”
“然万物又化一,所谓太古无法,太樸不散,太樸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
“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夫画者,从于心者也,心画以气立,意行。自太樸散而一画之法立矣。一画之法立而万物著矣。故曰:形神气兼备,吾道一以贯之。”
一口气语毕,最后一缕香灰随风而散,四周鸦雀无声,相扑二人终于解脱,瘫倒一旁。
旦见她画,那腿已不复衔接恰当,偏出二指之度,画作犹像短腿少脚之人。
此时,虚静哈哈大笑,能在他真实本领上接三四招,诡辩都能如此冷静,当之世上,怕是十根手指亦可数。
他屠夫出生,好酒,然天赋虽不高,但好学之勤,他敢说,无几人能比。如今画坛人物画衰落,延袭唐朝,五代,终究不过邯郸学步。
七青咬唇,不用看,她亦知她输。此战,打的不仅是道术战,亦是心理战,早在她发现他真实本领后心神便已动摇,那刻,她便知此战必输,最后一番言论只不过是让她输的体面一些。
她并未摘玄布巾,绕案跨三四步,冷静道:“命,拿去,但我有个请求!”
虚静道:“何请求?”
“我家中有老祖父母,我死后,望……”
七青语未完,敲锣打鼓声四面八方响起。
“大当家,西山起火。”
“大当家,寨子起火。”
“大当家,粮仓起火。”
“大当家……”
来报之人四面八方,虚静,刘米,众喽罗大惊,立即反寨。
虚竹只觉眼前一阵黑影晃过,哪里还有七青的身影,好似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