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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的这一头,刚过午时,日头正是毒辣。郭珩骑着小红马踏在一条青石板路上,不觉口干舌燥,腹中饥饿,正四下张望打算寻个馆子。
这里虽比不得汴梁或是临安繁华,但到底是西关外最富庶热闹的地界。郭珩多年在深山之中未曾踏足人烟之地,又月余里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奔波,猛地一见长街集市中的雕车绮户,金顶白墙,一时间也被街边店铺贩卖的各类商品吸引住了目光。她拉着缰绳放慢了速度边走边看,心想这几年大宋与金辽战火不断,西夏却在与宋止戈后得以休养生息,渐渐生出些繁华景象来。
她正走着,忽听得街角传来一阵喧闹议论之声,那议论声越来越近,郭珩心中好奇,想是集市上的什么新鲜玩意儿,也调转马头随着人群跟了过去。
转弯处的小巷里一阵銮铃响动,人群中十数名光鲜亮丽的仆人婢女拥着两位衣着华贵的青年公子驾马而来。为首的公子年龄稍长些,面色老成持重,嘴角微微下垂,一双虎目生的极有威严,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退避,不敢直视。他神情严肃,不时回头和身后的青年说着什么,那青年目光含笑,点头应和,正是如今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秦家两兄弟,秦中则与秦若元。
这二人虽为同胞兄弟,相貌却不尽相同,大公子秦中则生的威武端庄,虎虎生风。二公子秦若元却生的目郎眉秀,俊美异常。他身姿挺拔如竹,举手投足间温和有礼,面上鼻梁高挺,浓烈的眉毛下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下垂,鸦羽般的睫毛覆盖着大而黑亮的瞳仁,如粼粼秋波,令人魂荡意牵。
秦若元身子微向前倾,显然听得极仔细,与哥哥说到愉快之处淡淡一笑,笑眼弯如新月。只是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似有病容。还未到寒冬腊月,湖蓝的长袍外已披着一件水滑的貂裘,纯白的缎面与发冠上的明珠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唇若涂丹。
郭珩也拉扯缰绳随着众人向两边闪避开,一双眼随着人群朝他们望去。那秦家兄弟感受到注视,向旁边一看,正对上郭珩毫不避讳的目光。
长街上吹起一阵寒风,西关外深秋的风已冷得像刀子般割人。
这阵寒风像是一把尖刀插入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将脸埋在貂裘竖起的领子中费力地咳了一阵,再抬起头来,一张俊脸上仅剩的血色在骄阳下似乎又退了些,唇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无,眉目间已有些痛苦。
边关的风与这儿的人一样,是粗狂雄浑的,它带着尖利的飞沙,在每一个人的皮肤上划下属于西北的痕迹。这些痕迹对于娇嫩的中原客人来说是边关的艰苦,但对于西北汉子来说却是热情的骄阳,纯美的烈酒,大方直爽的姑娘,和真诚坦荡的胸怀。
郭珩听着人群中阵阵议论,说着秦若元如何英俊不凡,却总觉得他皮相虽俊,却有种难言的愁苦疲惫始终拖累着他,使他整个人显得虚弱而苍白,少了许多风采。
她想起那个梨花树下男人的脸,耳边又回想起那个人的声音:“你帮我这个忙,今后我也会为你办一件事作为答谢。不论你要求什么,上天入地,我定替你做到。”
秦蓉坐在长街尽头的酒楼二层倚窗而望,少有得露出了些愁眉不展的神色。这里的酒比前两天在那小客栈喝的酒贵得多,可惜她却没心思去品酒的香醇了。
“但见那白袍背对着众人,短身驼背,妖发如火般赤红,几十位绝顶剑客群起而攻,见那魔头猛地转过身来,双目通红,脸色惨白如鬼,浮肿不似活人,登时吓得呆愣在原地,谁也不敢上前……”
说书人的醒堂木“噹”地一声拍下,堂下宾客悚然一惊,停箸凝神。
一个少年从街对面的房檐上飞身而下,正落在秦蓉身前。少年裂开嘴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两颊上各有一只可爱的梨涡。
秦蓉盈盈一笑道:“云小公子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喝杯酒!”
她伸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发丝拂过她雪白的面颊,直挠的云小公子的心酥酥痒痒,砰砰直跳。
云小公子拿起快起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见秦蓉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脸涨的通红,半天才嚅嗫道:“秦姑娘,上次我叔叔失礼,你别见怪。”
他见秦蓉只看着他不说话,以为她还在怪罪,连忙急道:“叔叔他性格孤傲,一向这个样子,并不是针对你,你……”
秦蓉咯咯笑道:“这种小事云小公子不必介怀,这次神兵山庄从徽州大老远跑到西北来,是受了金丛金二公子的邀请?”
云小公子见秦蓉开口说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话也顺畅起来:“秦姑娘不必叫我什么公子,我叫云中玥,你叫我小玥就行!”
秦蓉笑着摇摇头,为桌上的两只银杯斟满了酒。云小公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蓉已经仰头将面前的这一杯一饮而尽。她两根手指夹住另一只酒杯轻轻一推,那只盛满酒的冰冷银杯正擦过云小公子的一根手指。
云小公子羞得脸色通红,猛地举起酒杯一仰头将酒杯里的酒喝尽了,呛得咳出声来,尴尬地不知将手放在那里好。
秦蓉喊店小二端上一杯羊奶来,推到云中玥面前,又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自顾自地吃菜。
云中玥显得很懊恼,低着头无精打采道:“神兵山庄同白虎堂关系一向不错,往年金威老堂主在的时候都不会忘了年节送些西夏产的玉石翡翠,他去世后金丛金二公子就常来和云家走动,我也见过他不少次。”
秦蓉道:“不论是中原还是西夏,江湖上数得上号的门派都要从神兵山庄采买武器,金二公子会拉拢神兵山庄也是情理之中。”
云中玥抿了一口羊奶,又道:“其实我们神兵山庄很少涉及江湖纷争,这次金家两位公子邀请各路武林人士前来,明为才加夏堂主的葬礼,实际上是为了争夺白虎堂新任堂主之位,我本以为爹是不会参与的。”
秦蓉将面前的几粒花生米吃完了,点点头道:“金丛公子更亲近咱们中原些,若他当选,白虎堂自然会和中原武林的关系更亲厚。神兵山庄既做生意,云庄主自然是更愿意与和气生财的人打交道了。”
云中玥好奇道:“那百花门呢,百花门又是受哪位公子的邀请?”
秦蓉酒喝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她定了定,才又仰头将剩下的半盅酒一饮而尽,“师父痴迷于岐黄之术,早已不涉江湖恩怨,并无意产于别派内事。所以百花门也已表明了立场,只来观礼,持身中立。”
正说着,秦蓉忽然仔细地嗅了一阵,皱着鼻子道:“什么味道?”
云中玥不明所以,仔细地嗅了嗅,道:“只是水粉颜料的味道,西夏人喜爱壁画,也许是老板才补了房顶。”
秦蓉道:”似乎还有股檀香味,”她四下看了看,见玄关处摆着一个小小的土地神像,笑道:“西夏人也拜土地神吗?”
云中玥正要说话,却听得街上一阵踏踏的马蹄声响,一席马队飞驰而来,浩浩荡荡地停在了酒楼门前。两队头戴包巾的西夏勇士跨下马来,列队站好。
一个皮肤黝黑,身着铠甲的汉子快跑几步迎上前。那闪亮的铠甲上被已不算毒辣的阳光照得闪着细碎的金光,秦蓉和袁中玥被这铠甲晃得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心中不约而同道:好大的威风。
那人道:“秦姑娘,云公子,各位客人与两位公子已在白虎堂等候多时,请二位贵客速速前去相会!”
云中玥警惕道,“你是谁,怎认得我二人,又知我们在此?”
那人答道:“云公子莫怪,在下楚怀生,是白虎堂踞虎门的门主。这次白虎堂受两位公子邀请而来的所有宾客都有名目在册,分为三组,由踞虎门、飞虎门和卧虎门的三位门主分别负责,保证众位宾客的安全。白虎堂近年来怪事频出,实属多事之秋,我等不得不谨慎为上,时刻掌握各位宾客的行踪以防不测。”
云中玥怒道:“嘿,我看恐怕保护是假,监视倒是真!白虎堂既怕那白袍来找他们的麻烦低挡不住,又怀疑我等是否有人与夏堂主的死有牵连,可真是前有狼后怕虎,进退两难呐!”
楚怀生急的头上都冒出了汗,连忙拱手,“云公子误会了!此次来的贵宾皆是我白虎堂信任的朋友,小人贸然前来,打扰了公子的雅兴,还请公子千万不要误会!”
秦蓉搭在云中玥的肩上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小心的很!不过既然他们催的如此急,那我们还是速速赶去,别让大家等着了。”
云中玥瞪了一眼楚怀生,这才朝楼下喊道:“咱们走罢!”接着不等秦蓉反应,便一个飞身跃出栏杆跳下楼去,正落在闻声赶来的马儿背上。
秦蓉觉得有趣,“你这马儿倒是知晓你心意,难道它竟能听懂人话,早早便在这儿等你了?”
云中玥得意道:“你们盛居山有内力御马的绝技,咱们神兵山庄就不能有听得懂人话的马儿?”
秦蓉笑着打了个响指,一匹白马听到了立刻撒着欢儿跑来,不偏不倚地停在窗下。秦蓉略一纵身跳到马上,两人相视一笑,随即挥动马鞭,并肩向白虎堂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