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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男人的手机还在她手心里,黑色,很薄,没配手机壳,带着些微凉意。
密密麻麻的二维码中央,林赛屿的头像是一只蛰伏的蓝蝴蝶。
背景颜色很深,氛围感莫名有些压抑。
林赛屿把手机递给她那一瞬间,方苒心里涌上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想直接把手机摔了,又想转身跑开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也想肆无忌惮地落几滴泪。
但好像又什么都不能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几秒后,手机屏幕灭屏。
方苒温吞移起来视线:“你说真的?”
小姑娘眉头不自觉上扬,带了点可怜巴巴的感觉。
林赛屿大概是懒得再重复一次。
他手肘撑在扶手上,食指搭在眉尾,面上不掺杂任何情绪。
下巴很小弧度地朝方苒扬了扬。
眼里写着——
去啊。
方苒看着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可是……”
林赛屿扬眉:“可是?”
……可是连她都还没加上他微信呢。
这么多年的胆怯与起伏,躲藏又试探,原来加他微信也不过是别人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
手指顺着手机边缘摩挲了下,方苒摇了摇头:“算了,没事。”
她把情绪压下去,手机递给林赛屿,“赛屿哥,你把手机重新解一下锁。”
“没密码。”林赛屿说。
“……哦,”方苒点开手机,二维码重新显示,“那我去了。”
方苒咬住唇,握着手机起身。
——手机却忽然被人抽走。
手机在他修长手指间灵巧地转了一圈,林赛屿把手机倒扣回扶手上,轻飘飘嗤了声。
“加什么加。”
正在这时,方徊从门口进来,朝这边招了下手。
林赛屿点点头,起身往那头走。
方苒手还摊着没来得及收回,盯着他逐渐远去的高挑背影,很轻地眨了下眼。
-
这次的过敏相较以往的都要更严重一点,但问题也不大。
医生开了些涂的和口服的药,叮嘱方苒这几天要忌口,不要吃辛辣食品。另外,之前王彤有带方苒去专业医院测过过敏原,结果是方苒对灰尘轻微过敏,医生建议她还是尽量少长时间待在空气质量差的环境中。
拿了药后,林赛屿去停车场取车,方徊带着方苒在路边等。
过程中方徊跟王彤打电话说了诊断结果。
王彤听了当机立断,再次给方徊布置了一个任务——帮方苒在学校附近比较安全的小区里租一套房。
本来之前就考虑到方苒上高三,学习任务重,学校宿舍人多,洗漱睡觉什么的都不太方便,王彤就想让方苒搬出宿舍的。现下又加上了方苒身体原因,这个决定便立刻下了。
好不容易有个下午没课可以休息,方徊却再次沦为家庭奴隶:“……”
方苒乖乖地背着书包,站在方徊身边听他打电话。
“……好好好,知道了。”方徊不耐烦地抠了下耳朵,把手机拿下耳朵开了外放,跟电话那头的王彤道,“要是您女儿有个什么闪失,我去变个性把女儿赔给您行不?”
“你什么意思?”王彤疾言厉色,“我女儿没了你还要把我给吓死?”
方徊:“……”
王彤又让方徊把手机给方苒,关心了两句,电话挂断。
方徊把手机扔回裤兜里,冷笑吐槽:“我有时候真他妈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啊!”方苒闻言惊恐地捂住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方徊:“……啥?”
方苒有点不忍心道:“爸妈不让我告诉你的。”
“……”
“你其实是爸爸在荫湾巷巷口往外数第三个垃圾桶里捡到的。”
“……”
黑色suv停在俩人面前。
方徊拉着个脸绕到副驾车窗边探头:“赛爷,商量个事儿。”
林赛屿手肘搭在窗边,抬抬下巴。
方徊:“我这妹妹送你了行不。”
方苒刚拉开车门,正在往车后座爬,动作一顿。
越野车本来底盘就高,她现在小腿有伤,腿上不敢用力气,上车只能双腿双手并用,屁股撅着,整个人像个小小软软的团子。
半秒后。
爬车动作继续,耳朵却不由自主尖了起来。
林赛屿眼皮掀起:“怎么。”
“快被气吐血了,缓缓。”方徊低头在方苒装药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等下,我去买包纸。”
他往旁边小卖部走,跟方苒指了指车:“你先上去坐着等我。”
方苒“哦”了声,爬上车坐好。
“你哥要把你送我?”
车里安静,林赛屿看着后视镜,低低开口。
时间接近傍晚,天边火烧云散下红橙色光点,一隅长方形光束打在男人鼻梁上,密密睫毛在眼底垂下阴翳。
稍稍柔和了一点他眉间自带的冷厉。
方苒背脊骨一紧,心脏咚咚直跳:“你不愿意?”
“我是行,但……”林赛屿思忖着瞥过来,“你敢跟哥哥不?”
方苒佯装若无其事低头看伤口:“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
林赛屿忽然觉得小姑娘还挺有意思。
“就敢了?”他舌尖抵着嘴角哼笑一声,“你知道跟了哥哥什么后果么。”
方苒愣了下:“什么后果?”
“吃不饱,穿不暖,”林赛屿眯眼看天边夕阳,“还遭人唾弃。”
男人语气很淡,声调也平缓,像是在陈述什么不重要的事情。
“……”
方苒心里没由来疼了一下。
顿了顿,她用同样平常语气回道:“那你知道我继续跟我哥什么后果么。”
林赛屿:“嗯?”
“吃得饱,穿得暖,”少女语气认真,“但有点没面儿。”
“……”
林赛屿静了两秒,倏忽勾了下唇角。
眉间戾气再度消散下去几分。
“那是了。”他语气仍然懒懒散散,但明显不似之前低沉,“还是跟我划算点。”
方徊声音幽幽在敞开的车门外响起:“方苒,你是不是以为你哥是聋子。”
他买完纸过来有一会儿了,站在车门外借着缕夕阳正看药品说明书呢,就听见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他的话,有点没面儿。
方徊:“?”
“……”
他他妈的。
方徊手里刚拿出棉签袋,准备沾药水给方苒涂药:“行。”
他立刻把棉签扔回袋子里,直接把袋子从副驾车窗扔去林赛屿怀里:“赛爷,去把你妹管好。”
“……”
几分钟后,黑色suv开车上路。
但驾驶座开车的人变成了方徊,林赛屿坐到了后座,在方苒身旁帮她涂药。
男人没看说明书,只寥寥看了眼药品名称,便速度很快地给药品开盖,然后抽出两根棉签。
动作看起来很是熟稔。
要先消毒。
用棉签沾了药水之后,他勾了勾手:“腿,裤子拉起来。”
方苒侧脸发热,一时之间竟没做出反应:“啊?”
林赛屿便也没重复,上身直接朝这头倾过来。
男人身高腿长,肩膀宽阔,宽敞后座一瞬变得拥挤。
车内空调风将林赛屿身上的味道卷过来,丝丝萦绕鼻尖。
他衣襟是薰衣草洗衣液香,清新的味道很好闻,香味过了,很淡的烟草味又蔓延开来。
林赛屿一手拿着两根棉签,另一手毫不客气地径直掀起方苒裤管。
还好她校裤宽松,腿也够细,他手指夹着她裤管往上一提,膝盖以下小腿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涂了。”
随着男人声音落下,小腿伤口沾上药水,霎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方苒倒吸一口冷气:“嘶,疼。”
小腿下意识往后躲。
然而才微微动了一下,立刻就被林赛屿牢牢牵制住。
男人反应极为迅速,涂药的右手没停,视线也还盯着她伤口,左手手掌就一动不动地固定在了她膝盖上。
他看起来只是使出了一分力气,方苒却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男人手掌宽大,一手就能把少女纤细腿骨握得严严实实。
手指关节处粗糙茧子磨在她柔嫩腿部肌肤上,不算疼,有点痒。
“忍着。”
林赛屿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点也不心软地撂下两个字。
方苒悄悄瘪了瘪嘴:“……”
刹那间和九岁那年,她第一次过敏时,林赛屿帮她涂药的画面重叠上了。
小姑娘嚎啕大哭着往沙发上躲,少年一言不发,冷着个脸逮住她脚踝,唰地把人拖到面前来。
八年过去了。
这男人依然没有心。
而她……也依然不争气。
-
晚饭随意找了家中餐厅。
林赛屿去停车场停车,方徊带方苒先进去落座。
服务员递过来一张菜单。
方徊先给方苒点了一碗粥,然后转头问她想吃什么菜。
方苒葱白圆润食指指尖小心翼翼指向香辣牛肉,然后冲方徊讨好地笑笑。
声音甜甜地喊:“哥哥。”
“……”方徊冷冷道,“现在又是哥哥了?”
方苒能屈能伸:“当然,您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哥哥。”
方徊:“刚不是还没面儿么。”
方苒从善如流:“我的意思是当我哥哥您没面儿。”
方徊扯唇,懒得跟她掰扯,抬头跟服务员说:“一份香辣牛肉。”
方苒:“哥哥你真好!”
“我也觉得,”方徊兄友妹恭道,“但还是要说明,你不能吃。”
“……”
如果在世界上的所有悖论中,一定要说出一件最矛盾的事情,方苒一定会说她过敏性体质和无辣不欢的口味。
像是天生和她作对似的。
喜欢。
但偏偏不能。
林赛屿停完车过来,菜也差不多都上来了。
方苒和方徊坐一边,林赛屿坐俩人对面。
方苒抱着手里的粥碗慢吞吞喝着,眼睛虽说是盯着桌上菜品,余光却也总忍不住注意对面的男人。
林赛屿吃得并不斯文,速度也不算慢,牛肉扔进嘴里稍微嚼两下就往下咽,但吃相却莫名不难看,突出喉结规律地上下滚动。
“喝你的粥。”方徊倏地在耳边低声道,“总偷看什么。”
“?”方苒呼吸一滞,“谁偷看了?!”
“偷没偷看,”方徊直接把香辣牛肉端到离方苒最远的地方放着,“当”的一声餐盘落桌声音,“都不能吃。”
方苒:“……”
呼吸隐隐放缓:“……知道了。”
吃了一会儿,方徊突然想起王彤交代给他的,帮方苒在学校周围租房的事。
他对这个区不太熟,于是问了林赛屿:“赛爷,长北附中周围有没有比较好的出租房啊?”
“你要租房?”
“不是我,”方徊眼神往右边示意,“是给这小鬼。她那身体不是娇嫩得要命么,我妈让我给她租个房子办走读。”
“应该是有,”林赛屿说,“回头帮你打听打听。”
“行,谢了。”说完,方徊又想起了什么,“诶对了,赛爷,你现在住那小区是不是就在附中对面啊?”
林赛屿:“昂。”
方徊开玩笑说:“要不直接让方苒去住你家好了,省得我再费力了。”
林赛屿已经放下了筷子,人靠在沙发背上,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含到嘴里,斜斜咬着,没点。
闻言,他平淡道:“我没意见。”
方苒心里下意识一紧。
喝粥的动作都笨拙了起来。
“……”
“真的?”方徊觉得这提议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她跟着你也安全,你也正好能帮我照顾照顾这小孩儿。”
林赛屿明白方徊什么意思。
方徊不是个喜欢平白无故给人添麻烦的人,林赛屿自然也不具备什么上杆子乐于助人的品德。
但纵使这样方徊也要给他找点事儿做,多半是有点儿,让他能因为付出点什么,获得些许宽慰的意思。
“照顾小孩儿?行啊。”林赛屿懒洋洋陷在沙发,咬着烟打量了方苒一眼,含糊说,“带坏别怪我就成。”
“那哪儿能呢。”方徊转头问方苒,“怎么样啊,就住你赛屿哥家?”
“……”
方苒咕咚一声把嘴里的粥咽下,下意识拒绝:“不!”
耳根也跟着热了起来。
方徊从鼻子里哼笑了声:“真不啊?”
方苒皱着眉咬了咬唇。
一边拍胸口顺气一边挣扎了老半天,最终还是细小声音吐出几个字,“嗯……还、还是算了吧……”
……她不敢。
实在是不敢,也有点不好意思。
除非让她别呼吸了差不多。
对面的林赛屿像是早就料到似的,无所谓地嗤笑了声,视线递向落地窗外。
“行吧。”方徊撇撇嘴,“你就给你哥找事儿吧。”
说完,方徊起身去厕所,林赛屿和方苒坐在位置上等他。
桌上的菜品都吃得差不多了,只有香辣牛肉刚好还剩一小串。
方苒吞了吞口水。
方徊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对面林赛屿也低头摁着手机,没注意她。
吃一小串应该没事吧?
做了几秒心理斗争,方苒悄悄咪咪地拿起筷子,伸向那盘菜。
筷子尖刚碰上牛肉,对面男人倏地抬起眼皮。
将她所作所为明晃晃纳入眼底。
“……”
方苒只好憋屈又依依不舍地收回筷子。
“吃啊。”
林赛屿扬了扬下巴。
方苒:“?”
她有些受宠若惊:“真的可以吗?”
林赛屿:“嗯。”
方苒觉得像陷阱:“你不阻止我?”
林赛屿低回头,手指夹下烟:“关老子屁事。”
话听起来糙,但相对以往的他来说,算是正常语气。
“……”
方苒筷子停在空中,一时之间拿不稳究竟是吃还是不吃。
“不过就是多进几次医院,小腿整个儿腐烂完。”
林赛屿低着头,波澜不惊地补充完,“这有什么的。”
方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