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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方苒觉得小学的她手里捧着不及格的数学成绩单时，脸都没这么绿过。
电话那头的方徊等了两秒没听到回复：“兄——”
电话被方苒眼疾手快地摁掉。
然后她憋着一口气，把手机保持静音直接甩回包底。
车内空气凝滞。
即将抵达荫湾巷巷口，suv开始均匀减速，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声量微微响起。
方苒愤愤地坐在副驾上，好一会儿没说话。
突然冒出一句：“我智商不低。”
林赛屿：“？”
方苒：“我初中时我妈带我去机构做过智商测试，测试结果是正常水平以上，尤其是创造力这项还达到了令人惊艳的水平。”
林赛屿：“……”
小姑娘眼珠子乌溜溜的，圆圆眼头用力瘪着，显得整个人奶凶奶凶的，像只自以为威慑力很强的刚出生小奶猫朝你恶狠狠地挥起软绵绵的爪子。
“而且我小学数学也总是及格。”她顿了下，又客观道，“就算不说总是，那也是经常！”
林赛屿：“……”
林赛屿转动方向盘，越野车划过一道圆滑弧线，驶入不算宽的荫湾巷绿化道。
见身旁男人没有反应，方苒侧过身，微微瞪大了瞳孔：“你不信吗？那你现在就出道数学题考考我。”
林赛屿：“……”
“没有不信，”林赛屿说，“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方苒：“？”
“因为哥哥呢，”林赛屿眯了下眼，“还就喜欢智商低的。”
方苒：“……”
-
方苒家住在荫湾巷59号，那颗繁盛香樟树斜对面。
黑色suv驶过香樟树荫蔽后速度放缓，杵着拐杖、臭着张脸站在路灯下的男人进入视线范围。
车在荫湾巷59号大门口稳稳停下。
方苒闭了下眼，深呼了一口气，勇敢打开车门下车。
“方苒。”
两米外的方徊像是刚从阴曹地府爬出来似的阴冷，从他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方苒小碎步绕过车前乖乖站到方徊面前：“哥哥。”
方徊冷笑了声：“这怎么才十一点咱们方大小姐就回来了？怎么不等小的明天早上睡醒过后拿轿子去抬您回来啊。”
方苒：“……”
方徊：“而且方大小姐出门也不通报一声的，未免也让小的太过惶恐了点吧。”
方苒：“…………”
“是，我是回来晚了，”方苒今晚心情本就五味杂陈，方徊这两句直接把她不好的情绪都给勾出来了。她扬起眼尾瞪他，“但你有必要这样讽刺我吗方徊？！”
“啧，还敢直呼你亲哥名字了。”
方徊眉头一拧，想抬手敲她头，却忘了自己腿还伤着，手刚脱离拐杖就重心不稳，只好顺势往方苒脑袋后的车门上撑。
不撑没发现，一撑倒是反应过来了。
这“妹夫”胆子还挺大，他都搁这儿杵着了都还不跑呢。
“名字不就是取来称呼的么，”方苒抬头反驳，却见方徊视线往自己身后看，“你在看啥呢——”
“你让开。”方徊冲她挥挥手。
方苒有点懵，但脚步还是下意识往右挪开两步。
拐杖被扔在地上，方徊大爷往那头蹦两步，双手抱臂，姿态异常帅气地斜靠在驾驶座车门上。
屈起手指，敲了敲车窗。
方苒：“？”
方苒愣愣地盯着他：“……你在干什么？”
方徊：“哥跟他说两句。”
方苒：“不是，车里的人是赛——”
“行了。”方徊手掌朝外推了推，做了个让她不必多言的手势，“你先进去，男人之间的交流。”
方苒：“……”
正说着，耳旁响起车窗缓缓下降的声音。
方徊说完，胸有成竹地转回头。
然后和驾驶位上林赛屿冷峻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
客厅。
方徊被可怜巴巴地赶到沙发最角落的位置，一双长腿拥挤地屈着，剩余空间连拐杖都放不下。其余三人坐长沙发上，方启正和王彤分坐方苒两旁，一个递西瓜，一个嘘寒问暖。
而被嘘被暖本人坐在沙发正中间，被西瓜瓤塞得满满的嘴巴仓鼠似的慢吞吞鼓动着，手背用力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哥哥刚才在门口可凶了，要不是赛屿哥在那儿，看他那比倒拔垂杨柳鲁智深还凶悍一万倍的表情，说不定都想抡起拐杖把我腿给打折……”
方徊：“……”
他心说你还知道老子杵着拐杖呢。
王彤即刻回头，狠狠剜了方徊一眼：“没事儿啊幺幺，一会儿妈也用拐杖把他腿给打折。”
方徊忍不住道：“……本来就是折的好吧。”
“你还敢说！”方启正正色吼了句，随即又端着西瓜盘边往厨房走，边疯狂给方徊使眼色：现在就先顺着她娘儿俩，不然今晚都没完。
方徊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话吞了回去。
王彤：“对了幺幺，今晚是阿赛送你回来的啊？”
方苒吸着鼻子点点头：“我们偶遇到的。”
“在你们玩儿的地方偶遇到的？”
方苒愣了下，迟疑：“……嗯。”
“诶，但我听淼淼她妈说，阿赛今晚不是跟小慎他们去酒吧聚会了吗？”王彤和蔼地问，“难道……你们是在酒吧偶遇到的？”
方苒：“……”
方苒口中的一大块西瓜咕咚一声硬生生挤下细小的喉咙，然后打了个很响很短的气嗝。
客厅刹那安静下来。
方启正刚推开厨房门走出来又行云流水地开门回了厨房。
方徊手撑在下巴上，十分有兴致地盯着这边。
方苒默默放下手里的西瓜瓤，没敢看王彤眼睛，盲人似的起身直直往楼梯口走：“啊那个妈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篇作文没写我先回书房写——”
“方苒。”
身后女人声音阴森森的，大夏天的莫名让人想打寒战。
方苒停住脚步，一脸视死如归地转身。
然后缓缓把双手背到身后，垂下头：“妈……”
“叮咚。”
门铃声突然响起。
厨房避难的方启正听觉灵敏，健步如飞地走出厨房去了门口开门。
“阿赛，稀客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
“叔叔好。”林赛屿低磁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来给苒苒送东西，她单反落我车上了。”
方苒还哭丧着个脸在楼梯口罚站，闻言小心翼翼抬头往门口看。
男人应该是回家换了身衣服，现下是黑色无帽卫衣和灰色运动裤，衬得身材瘦削高挑又清爽。
王彤神色川剧变脸似的一秒堆满了笑容，即刻起身迎过去：“呀，阿赛啊，都好久没见啦是不是，快进来吃西瓜。”
林赛屿站门口没动，微微颔首：“吃西瓜就不用了，送个东西就走。”
“哎呀你看看，”王彤眼神示意方苒赶紧过来接住，“好麻烦你的，今晚还送我们幺幺回来。”
方苒连忙趿着拖鞋啪啪往这边跑。
男人单手就能一掌握住的单反到了小姑娘这里，竟是双手抱着占据了整个怀里的位置。
林赛屿：“不麻烦，顺路的事儿。”
王彤笑盈盈看了眼方启正：“对哦，你刚回来是该和朋友聚聚，而且听我们家阿徊说，幺幺正好也在你们聚会的地方玩呢？”
方启正唰地仰起头，开始研究天花板的装修。
方徊：“……”
坐沙发边缘的断腿方徊又要站起来了：“妈我什么时候说——”
王彤不动声色左挪一步挡住林赛屿看向方徊的视线：“还挺有缘的是不是，哈哈哈哈。”
方苒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边上，垂丧着个头。
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王彤一向都很宠她的。
但一旦她犯了原则性的错误，比如未成年人进酒吧……
方苒有点欲哭无泪。
只能缓缓闭上眼，等待林赛屿将暴风雨来临的最后一道前兆降临在她身上。
“没有，阿姨。”
林赛屿平淡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在绮梦公主屋里遇到的苒苒。”
方苒“唰”地抬起头望向他。
……
“我还是想象不出来，”方徊表情一言难尽地靠在方苒房间门边儿，绞尽脑汁地想象着林赛屿这个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镌刻着a字的超级大酷ma
，逛一家少女心爆棚的芭比娃娃专卖店的样子，最后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用我并肩爱因斯坦的空间想象力也想象不出来。”
方苒手撑在门后，心里又痒又麻的，把门把手转来转去，耳根莫名其妙染上些烫意。
“你这是歧视，”她眼睛看着别处，一本正经地控诉道，“赛屿哥怎么就不能喜欢芭比娃娃了？那你还相信光呢！”
“那不一样啊，奥特曼是世界上真实存在的！”方徊激动地反驳，视线往回落，“那和大男人喜欢小姑娘的玩意儿——你笑什么？”
方苒：“……？”
方苒腾地抬手捂住下半张脸，小姑娘脸涨得通红：“谁笑了！你别污蔑人！”
下一秒，房间门“啪”地在他面前关上，带上的风把他家居服都吹得飘起。
方徊：“……”
方徊翻了个白眼，单着一条腿踉跄了两步拿上拐杖，转身上楼。
走了几步，又倒退回来。
敲敲门。
“方苒。”
“干嘛！”小姑娘清脆又凶狠的声音传出来。
“我那个……”方徊咳嗽了下，“我今晚真的很凶么。”
里面悄无声息。
“咳——对不起啊。”
他含糊的语气和清喉咙的声音一同滚出。
几秒后，方苒悄悄晰开房间门一条缝往外看。
夜晚静悄悄，只剩楼梯间里，男人略显匆忙的背影。
-
夜彻底深了，方苒洗完澡躺上床。
没什么睡意，她平躺在床上，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发呆，缓慢眨着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林赛屿站在防盗门边的画面。
男人身材颀长，五官线条都很凌厉。神色毫无波澜地说出“绮梦公主屋”这五个字。
心跳声在寂静封闭的空间里不断鼓动着耳膜。
他配合她说谎的缘由。
会不会，其实也有那么一丢丢，是不想让她受批评的意思在？
方苒呼吸有点发烫。
她缓慢拉过被子翻了个身，细小声音闷在枕头里：“方苒，你好自作多情。”
确实。
林赛屿一直是个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人。
说不准人就是随口一句。
方苒又翻了个身，边用力闭上眼睛边告诫自己：别再想这事了！快睡觉！
然而才刚闭上，记忆又开始不自觉往回倒——
是车上那幕。
男人微热气息靠近带来的感官触觉再次回溯。
……
方苒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今晚是注定失眠了。
她下了床，打开床头灯。
赤脚去到窗边，想拉开窗帘透透气。
刚把窗帘拉开几寸，斜对面的微微光亮倏地闯入视野。
方苒动作一顿。
黯淡的光点里。
林赛屿弓着腰，双肘搭在窗沿，短袖黑t被夜风吹得微鼓，勾勒出宽阔突出肩胛骨一路延伸到背脊的流畅线条，微垂着头，后脖颈棘突明显。右手指尖夹着的猩火橙红，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方苒屏住呼吸，下意识把自己藏到窗帘后面。
顿了顿，又忍不住悄悄从缝隙里探出一双眼睛。
记忆继续往前。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在此刻回想起方徊电话里说的那句话——
“就回来今天一天？怎么也不多留几天的。”
就回来今天一天。
啊……
那明天开始……可能就又要很久都见不到他了么。
方苒心里止不住浮上难过。
但又更难过地发现，她好像已经习惯这种难过了。
方苒再次投过去视线。
男人指尖橙红愈发明亮，似乎已是燃到尽头了。
不能再犹豫了。
这么好的机会。
忽然来的冲动。
方苒转身去拿上自己的单反，再次来到窗边。
镜头尺寸刚好合适，悄无声息地伸出窗户缝隙。
放大，聚焦。
呼吸停滞，轻轻摁下拍摄键。
下一秒。
单反镜头上方倏地爆发出极亮的一瞬闪光，两栋楼间的小道霎时亮如白昼。
单反屏幕自动返回准备拍摄界面。
镜头里，斜对面男人微眯了下眼睛，然后缓缓直起身。
掀眼皮，偏头看过来。
方苒：“…………”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安静地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