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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平常上朝的一日。
下朝后,吴广升站在台阶高处,往下一打眼便发现,这才回京仅仅数日,江风南这小子就大不一样了。从前是江风南弯着腰搀扶着周知礼下朝,而如今,周知礼早早离去,江风南却被众多大小官员众星捧月挤在中间,徘徊在大殿门口。
李格达一案江风南可谓尽出风头。如今各路官员都在打探这位江大才子究竟是何种路数,何种喜好。都希望趁他根基未稳,率先巴结上关系。更有人暗中相传,只要入了江风南的眼,那一步登天到皇上跟前难道还远吗?
不过也有恨不得离江风南八丈远,绕着走道的。比如御史台大夫孙兆,又比如他吴广升。朝中谁不知道,孙兆跟随周知礼多年,而他吴广升与廖仲人走得最近。这些早有归属的臣子可不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他们都明白,不论周知礼和廖仲人,此时都处在神经敏感的时候。谁也不想被卷入旋涡来个船毁人亡。
被众官员围在中间的江风南,此时只觉大脑嗡嗡作响。他也同王炽一样,已然多个夜晚未曾安眠。如今他着实疲惫,却只能舔舔嘴唇,羡慕地看着王炽下朝后摆摆袖子便转入帷帐后,落得个一身轻松,然而自己还要打起精神,结交众位大臣,谁都不能落下。
终于,江风南好言好语送别最后几位官员,坐上了回家的马车。一上车,他便瘫软在车窗旁,顾不上马车上下颠簸,靠在木板上打盹,一心想着回家好好补上一觉。
江府在一条幽深的窄巷子里端,那弯弯曲曲的巷子连马车都塞不进去。这深巷里的宅子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以江风南如今的官职来说,很是寒酸。
在几代以前,江家原是汴京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可自江风南的父亲死于意外后,江家日渐落魄,庭院也是日渐冷清和闭塞,江家夫人把地接二连三划拉着卖了出去,以至如今江家周围倒是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留下江家宅子不成型地扭曲着挤在中间。
江风南来到巷子口,就听到幽暗的巷子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哇哇痛哭声。江风南一下子没了睡意,扒开马车帘子,只听得那哭声又大了一些,哭得是相当厉害。大概是什么亲人死于非命,或是遭受了莫大的冤屈,这人才会哭得如此歇斯底里。
江风南下了车快步走回去,看见在自家门口围着一群邻里乡亲,正纷纷够着头朝里面看。有人见了江风南,忙喊“江大人回来了”,大家才慢慢让出一条道来,让江风南进去。
江风南等不得邻居们让道,口称抱歉扒开人群来到家门前,便看见一个阿婆正由一个姑娘搀扶着,在门口与江夫人对峙。
江夫人横起一把破扫帚抵住门,指着门口这阿婆,口中骂骂咧咧,说她无理取闹,硬要闯江家家门。那阿婆就是那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大嗓门,她此时已哭得断断续续,正两手扒拉着身边的姑娘,一个劲往地下瘫倒,仰着面干嚎。
江风南一来,瞬间成为两方都要争夺的对象。
江夫人连声喊着江风南,让他赶走这两个麻烦。而那阿婆一见到江风南,收了嗓子一擦眼泪,便朝江风南扑了过去。她重心本来就低,此时几乎连爬带滚地朝江风南的小腿抱过去,把江风南吓了一跳。
江风南脑子还来不及跟上趟,身子便不由自主往旁边一闪。
阿婆拽住的那个姑娘本来双手拉着老太太不让她倒下,此时那阿婆突然撒手,姑娘一时站不稳,身子一偏朝旁摔下,好巧不巧,正是江风南闪避的那个方位。
江风南稍微张开双臂,闷哼一声,正好接住这个摔下来的姑娘。
就在这一瞬,江风南略略低头撇了一眼,见怀里的姑娘身穿粗布麻衣,衣服上还有补丁,脸上划了一道泥渍,却掩不住脸颊上那两抹红晕。他皱皱鼻子,竟还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江风南微微一愣,便赶紧起身将这姑娘扶稳当,自己往后退了一步。他抬眼,见这姑娘抬起袖子来半捂着脸,有些羞于见人,而围着的人群中议论声五花八门,越来越大。
江风南也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地,一抹红色从他的脖颈爬上了脸颊。
江风南发现自己双颊发烫,只好抬手捏捏眉心,不经意地挡住众人的视线。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这下才缓过神来,便觉这场面无论何处都十分糟心。他长吐一口气,安定下心神,轻轻扶住江夫人,先让母亲回了自家院内,紧接着把阿婆和姑娘都请进屋来,还得好言好语向邻居致歉,这才关上了屋门,把吵闹声堵在了门外。
“江大人!江大人,你还记得老身吗?”一进屋内,那阿婆拿着沙哑的嗓子又向江风南喊道,眼看又要扑过来。
江风南连忙伸出手扶住阿婆,让她坐下来喝口水再慢慢说话。
“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领,啊?风南,你长能耐了。”后面,江夫人也在气头上,提着扫帚指着江风南道。
“娘!”江风南又匆忙转身去,小声言语了几句把母亲安抚回屋中,这才终于坐下来问起事情原由。
阿婆含口水漱了漱口,扑哧一下又全吐在地上,水滴溅到江风南鞋子上,她不甚没在意,向江风南问道:“江大人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姓王呀,江大人在齐楚当青天大老爷时,还帮我家找到过那头下崽的大母牛呢。”
江风南歪过头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他找过的哪一头。
“你们上我家来找我,是为何事?”江风南只好问道。
“是这样哎,”王阿婆一说到正事,脸上又难过得扭曲起来,“我们家起先就在汴京有套宅子,我这不是带着我儿子和我女儿来这儿居住。我们来了这儿不到一天,我儿子就与人喝酒拌了些口角。你也知道嘛,小孩子年轻气盛,就打了别人一拳。结果这就招来了衙门,衙门把我儿子带走了。”
说着,王阿婆两手一摊,好似这其中她也占得几分理一般,她接着拍打起青石板的桌子,急道:“但是,但是我再去衙门寻人时,那里居然说没我儿子这号人。我儿子就这么不见了啊。”
王阿婆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嘶哑的声音喊叫,“大人,帮帮我们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谁给我养老送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