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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众人散去,胭红赶紧掩上门,急急地问,“姑娘,你还有一千两黄金?是存在钱庄了么?”
花问情莞尔一笑,调皮地眨眨眼,露出一对小虎牙和两个小酒窝,看上去是个不谙世事的明媚少女,全然不像已历生死的沧桑之人。
“没有啊。”她笑着道。
“没有?!没有你刚才说十五之前必凑足千金?”胭红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们去哪里弄这一千两黄金啊?”
“管它呢,到时自然就有了。”花问情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走,咱们上临江仙吃饭去。”说罢她就让胭红给她梳洗打扮起来。
临江仙是宁国都城金安城的第一大酒楼,临江而建,极尽风雅,尽目远眺,天高云阔,碧浪排空,有登而临仙之感,故名临江仙。
临江仙菜肴精致,排场讲究,是金安城的富贾名流出入之所,花问情还是头牌的时候,也曾是这里的座上宾,只不过今非昔比,现在她穷的,比这里的堂倌都不如,更别说想买一粒米、一口茶了。
虽然不解姑娘哪里来的底气要去这么阔气的地方吃饭,但胭红还是按照花问情的吩咐,为她精心梳洗一番。花问情虽还在病中,却是遮不住的天生丽质,配上三分病态,更是有说不尽的弱柳扶风之仙姿。
出门的时候,胭红特意给花问情披了一条银狐皮大衣,眼下已是十月,姑娘又病着,自然着凉不得。
披好衣裳,她又拿起斗笠问道,“姑娘,我们今个儿带着斗笠出去吧?如今天香楼的车马是不归咱们使了,咱们要走到临江仙去,虽是不远,但也合该带着斗笠,既能防风,也免得好事之人议论。”说罢,她拿起斗笠,一圈薄纱自斗笠上披散而下,带上去就能让人看不清女子真容。
“无妨。”花问情淡淡说着,“就叫他们看吧,无妨。”
无论是花问情,还是慕紫骁,从前是顶顶在意自己名声的。花问情要做名妓,慕紫骁要做明君,她们一个小心翼翼,一个呕心沥血。还有前世的朱怜碧、柳如倾,哪个不是在世俗伦理道德的羁绊里活得规规矩矩,可是到头来呢?
命运给她们以暴击的时候,可曾考虑过这些如履薄冰的女子,是付出怎样的努力才得到半世安稳,又可曾考虑过好人应有好报呢?
她花问情有什么错?错的是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她花问情为什么要以纱覆面,不见天日?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不是让她战战兢兢重蹈覆辙的,而是让她手刃仇人、重回巅峰、痛痛快快活一回的。
所以这一世,她不会再躲。
她倒要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大天去!
说着主仆二人便出了门,今日是初一,街上的人并不少,金安城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繁华,只是花问情的心境已经不同。她身上背负了太多仇恨和责任,她要扳倒的人太多,要爬上权力巅峰的路太漫长,她必须细细谋划,重新审视这偌大的金安城,重新审视这暗潮涌动的宁国国土,重新审视这云诡波谲的神牧洲大地。
许是许久未出门,沐浴着明媚阳光走在宽敞的街道上,酒旗招摇,小贩叫卖,她的心情不错,步子也轻盈,那沉鱼落雁的容貌,和凌波微步的姿态,让她更显鹤立鸡群,很快便被人认出来。窃窃私语声也开始不绝于耳。
“那不是神牧洲第一名妓花问情么?”一名胖胖的妇人和身边的另一名身着粗布衣服的妇人说道。
“哎呦,还真是,不过她现在不是第一名妓啦,听说是从相府里被扔出来的。”另一名妇人应和道。
“如果是我被从相府扔出来,肯定没脸见人了,怎么还能大白天地在街上晃悠,青楼女子,果然是顶顶不要脸的。”又一名妇人加入了讨论。
“听说她小产了,差点没命。”街边另一名少女小声说。
“呸呸呸,咱们没出阁的姑娘家,说什么小产不小产,真没得害臊,难不成你要像她一样,名誉扫地?”另一名少女赶紧打断她的话。
“这花问情当真是好看啊,不愧是以前的第一名妓,可惜是个没人要的骚货。”街边一个泼皮模样的男子嘴里不干不净地评头论足道,眼睛却不曾离开花问情曼妙的身姿。
“没人要也轮不到你啊,瞅你那癞蛤蟆留口水的恶心样儿。”另一个泼皮也一边盯着花问情,一边淫邪地打趣同伴道。
听着这些评论,胭红脸上有些挂不住,眼见着离临江仙还有一段距离,她担心地觑着花问情的表情,过去花问情是极爱惜自己的清白的,如今被这样难听的品评着,她担心姑娘受不了回去伤心,她此刻真后悔同意姑娘出来吃饭,或者至少要想法设法雇辆马车,也免得姑娘受这许多委屈。
可是花问情并不在意,经历过五个女子国破家亡、支离破碎的人生,这世间的大奸大恶都见识过了,还在乎这些市井刁民的评论么?
这世界,从来都是凭实力说话。
这落井下石的世道,得改!
她花问情此次重生,就是要改一改这世道。
“啊!”
众人正注目着花问情和胭红向临江仙走去,突然被一名男子和一名妇人的惨叫声吸引了注意力,只见两个人像被什么蛰了一样,当街抓挠起自己的衣服来,尤其那名妇人,快要把自己胸前的衣服抓烂了,胭红定睛一看,这正是说青楼女子顶顶不要脸的那名妇人和骂花问情是骚货的那个男子。
胭红疑惑地看相花问情,只见花问情微微含笑,眼神里有些许爽快和得意,袖口里暗暗透出半包药粉,示意胭红不要出声。
果然!是她们姑娘搞得鬼!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姑娘变得这么厉害,从郑妈妈到林纤姿再到这两个人,姑娘什么人都有办法对付!
众人的目光都被两个当街瘙痒的人吸引走了,再也没有人说三道四,花问情和胭红很快步伐轻盈地走到临江仙。
临江仙一如往日俊美奢华,高挺的门柱雕着仙鹤祥云五福图,其态之精美,俨然是宫廷画师都不能及的手笔,金灿灿的匾额题着临江仙三个大字,据说是当朝名士薛如之的祖父道学大师薛千秋的手笔。江风浩荡穿堂而过,极致风流。
“顶楼雅座,天字位。”胭红上前跟堂倌说道。花问情在一边等候,并不说话。没了银子也不能没了排场,这些问座布菜的事,自然不能让姑娘来做。
一看二人气度不凡,又是要的临江仙最好的座位,顶楼天字位,这名堂倌就知道她们来头不小,赶紧殷勤地往里边请。
最好的座位必然价钱不斐,等待她们落了座,胭红按照花问情的吩咐点好菜,堂倌下去了以后,胭红不禁小声问花问情,“姑娘,我们这一餐,点了这么多菜,要花多少钱?”
“至少要一百两吧。”花问情临窗而座,在顶楼远眺江涛翻滚,心中仍旧涌起一种豪情壮志。
父皇、母后,骁儿一定夺回天下,为你们报仇!
“一百两!”胭红大惊,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姑娘,我们哪来的一百两?”
花问情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笑着拉着身后胭红颤抖的小手,“来,胭红,你也坐下,我病重的这三个月,你为了护着我,受了不少苦。今个儿我们就好好享受一下,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没钱不给就是了,反正我不会把你押在这做女工就是了。”花问情打趣道。
胭红一边被她拉着坐下,一般心惊胆战地说道,“姑娘,敢情咱俩今天,是来吃霸王餐的啊?!”
花问情看着胭红又认真又惊诧的小样儿,笑的花枝乱颤,“你只管吃便是了。”
精美的菜肴一道道地上来,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地大快朵颐,很快便用完了,过了三个月苦日子,这一餐,吃得胭红甚是满足,从前她跟着花问情,过的也不差,但是这么精致的菜肴,还是头一回吃。
转眼就到了结账的时候,花问情示意胭红叫来堂倌,胭红犹犹豫豫将信将疑地叫来了,正担心着自家姑娘怎么收场,只听花问情那如百灵一样优美的嗓子淡淡说道,“小哥,我问你,我点的这几道菜,可是临江仙的招牌菜?”
“姑娘,正是。”年轻的堂倌答道,“尤其是无量尊佛玉千酥、乾道真龙弄天珠和临江仙子渡轮回是本店的三大名菜。”
“那我问你,为什么无量尊佛玉千酥里面没有佛祖?乾道真龙弄天珠里面没有真龙?临江仙子渡轮回里面没有仙子?”花问情含笑问道。
啥?姑娘这是?要胡搅蛮缠?
胭红听的都傻了,她家姑娘这是要,要耍无赖么?
堂倌被她问的也是一愣。
这时候从远处走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穿着藏青长褂,上面点缀金丝云纹,笑容温和,眼神精明。他目光炯炯地冲着花问情问道,“姑娘,你可是在问无量尊佛玉千酥里边为什么没有佛祖?乾道真龙弄天珠里面为什么没有真龙?临江仙子渡轮回里边,为什么没有仙子?”
花问情也意味深长的注视着他,笃定地答到:“正是”
藏袍掌柜又问,“那姑娘以为,是为什么?”
“这三道菜,最初见于上古奇书《食珍录》,只不过其中的做法已经失传。贵店的做法,无量尊佛玉千酥,以莲花造型的千层碧玉酥,作为尊佛法座,而仅有法座,不见尊佛,取佛祖功德无量亦无形的意思,同时莲花法座之后,点缀山岳丘陵,以显山水之形,虽造型精巧,立意新颖,却不得其佛法要义。”
藏袍云纹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疑惑,静静听着她说。
花问情见地不凡地娓娓道来,“无量佛,就是汉传佛教的阿弥陀佛,又名无量光佛,无量寿佛,西方的极乐世界,就是阿弥陀佛发宏愿所成就。
在这个极乐世界中,自然丰美,土地平坦,人界胜乐,身心清净。而贵店这道菜,辅以山岳丘陵,是与极乐世界的平坦无山的自然愿景所不符,此其一。
空有莲花宝座,而无尊佛,且色彩以暗玉色为主,凸显清冷寂寥,是与极乐世界的人事胜乐所不符,此其二。
在佛教显宗中,阿弥陀佛的造像为右手下垂,掌心向前作与愿印,左手持莲华,而非坐莲。在佛教密宗中,倒是有无量寿如来坐莲的造像,但是据我所知,密宗传入大宁,也不过十年。
但是临江仙这三大名菜,却是从前朝传下来的,可是彼时并没有密宗传入,可见这无量佛的坐莲造像是弄错无疑了。此其三也。”
“姑娘见地不俗,在下佩服。”
藏袍掌柜抱拳,“临江仙三大名菜,自前朝传下来,名扬四海,还并未有人做如此犀利点评,今天在下也是受教了。只是不知道剩下两道菜,又作何讲?”
“我今日还有些事要做,剩下两道菜,且等我下次来再与先生探讨,如何?”花问情笑道。
“当然可以,姑娘,今日之餐食本店做东,还请姑娘常来。”藏袍掌柜作揖道。
“谢过,自然会常来。”花问情说罢,气定神闲地带着胭红收拾妥当,娉娉袅袅地走了。
顺着走下楼的花问情主仆二人的背影,同时射出两道目光。
一道来自藏袍掌柜,目光里满是玩味。
另一道来自顶楼云字位的一间雅座里,一个身着青花赤金真丝袍的男子,幽幽地喝着雪顶参茶,缓缓地拨弄着眼前这道无量尊佛玉千酥,用有磁性的嗓音低声吐出两个字,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