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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里自称抱恙便早早离席了,临走前还顺走了天君的一坛青竹酒。
原本是想回程南禺,却在行至梨花林时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她犹记初见李冉龄时,便就是这在矮梨树下。
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外表浪荡但内里纯良的小郎君。
也只单是这一眼,南禺山上万年不曾开花的老鹓鶵自此懂得了如何珍爱一个人。
现如今历劫圆满,大梦初醒,一切终归于茫茫虚无。
可月里却似乎是被困在这场梦境里出不来了。
月里心中苦闷无处发泄,于是便提着酒壶飞身上树,仰身躺在梨树枝上自斟自饮起来。
青竹酒味甘,喝到喉咙里甜甜的,似乎能起到安抚月里心神的功效。
但没过多会儿酒坛便见底,任月里如何摇晃也再不见一滴青竹酒。
月里气急,一把将酒壶丢了下去——
“嘶,是,是谁?!”
树下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声音虽极力克制,却还是听得出他心情不悦。
月里也不甘示弱,从树上直起身,纤手一指树下来人:“就是本仙君,如何?!”
半晌不见树下的人说话,月里这才揉揉眼睛垂头望过去。
“夫、君?!”
月里喜极而泣,不管不顾的就伸开双手想要抱住那小郎君,却忘了自己如今置身树上。
那小郎君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跑过去接住月里,毕竟这家伙一天之内给他找了那么多麻烦。
初次是帮她收拾了放走恶鬼的烂摊子;而后又被当众质问丢了脸面;再来又是被她的酒壶砸破了额头。
现如今还为了接住她,自己却摔在地上,腰背生疼。
月里趴在那小郎君身上,妥妥的一副小女儿姿态:“夫君,你还好吗?”
小郎君嘴角微抽,未曾想到这喝醉的月里天尊会是这幅尊容,皱着眉头撇开脸道:“我很好,但是你敢不敢先起来,我腰疼。”
“腰疼啊,那你活该哈哈哈。”
“你说什么?!”这小郎君被月里的一句话气到干瞪眼,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里艰难的从那小郎君身上爬起来,将身上的梨花花瓣拍落,而后双手叉腰,幸灾乐祸的看着还仰面躺在地上的小郎君道:“谁要你那时把我从你怀里丢出来,害得我一连几日腰酸背痛,如今你这算不算报应哈哈哈。”
“胡言乱语。”那小郎君白了月里一眼,懒得同一个酒鬼言语,于是站起身就往林外走去。
“夫君,你去哪儿,你等等我,你——”
二人拉拉扯扯行至树林外,巧碰已经陆续离席的一众仙人,而月里的醉话也自然被众仙都听到了耳朵里。
孤男寡女,梨林幽会,众神仙不禁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于是还不等那小郎君回到青丘,他与南禺月里天尊的林中秘闻便在整个天界都传开了。
后来一些没能亲自到场的神仙们纷纷找到当日亲临宴会的神仙询问当时的真实情况,于是衍生出了更多经过润色后千奇百怪的版本。
譬如说是那小郎君家中顾及辈分不堪议论只能分离,多年后宴会相见情难自禁。
还有说是小郎君红杏出墙,月里由爱生恨,宴会之上公堂对簿。
最最最靠谱的一个,是说二人上辈子情缘未了,这辈子早就暗生情愫,但是唯独多添了一句,说他们孩子都好多岁了。
诸如此类谣言,数都数不清。
小郎君那边愁云密布,但月里却因喝了太多酒,被白露小仙拖回南禺山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悠悠转醒。
“天尊,你可算醒了,住在结魄灯里的那位姑娘向我问及你好多次了,把我问的厌烦了,我就把结魄灯放在藏书阁了。”
听闻这话,方才还迷迷糊糊的月里瞬间清醒了过来。
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套了身衣裳,匆匆赶至藏书阁去了。
藏书阁虽名叫藏书阁,却从来没放过什么书,空闲了好多年,落了不少灰尘。
“白露仙子,白露仙子,求求你告诉我吧,我家小姐到底如何了,你有没有按时给她擦身,有没有给她喂药,小姐怕苦,喂药的时候记得备上一碗蜜饯,这样小姐就会乖乖吃药了……”
结魄灯内传来画扇的声音,月里听闻当下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画扇,是我。”
“小姐!小姐你没事!你没事就好,我都听白露仙子说了,小姐并非凡人,如今还将我从孟婆那里拉了回来,画扇欠小姐的,画扇会用一辈子偿还小姐……”
月里破涕为笑,拿起书阁上的结魄灯重新放回怀里:“你等着我,我会为你重塑肉身,自此我们再也不分开。”
“好,画扇都听小姐的,如今我还能继续陪着小姐,又听白露仙子说姑爷也找到了,就是不知道昭庆长公主怎么样了,京都沦陷,她虽贵为公主但也应该不好过吧……”
月里微怔,自说自话着:“江沅,是啊,江沅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天上虽才将将过了四日,但重回凡间长公主府却恍若隔世一般。
如今禹国已经被迫成为赢周的附属国,长公主府的辉煌早已不复存在。
府门红漆泛白,因为年久失修,风一吹过还会吱呀吱呀的响。
月里今日特意换上男装,顾虑再三终于推开了公主府的大门。
院落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地上被吹落的枯叶只收拾了一半,旁边的院墙上还立着一把扫帚。
大概是下人去取什么东西去了吧,月里正如此想着,却听得身后“哐当”一声,是竹器掉落的声响。
月里闻声回头,正瞧见一个身着破旧宫服的宫女匆忙拾起地上的装落叶的竹篓。
月里一眼便认出了,她就是当年江沅的身边的大宫女,春桃。
对上月里的视线,春桃忍不住浑身一震,十分惊诧道:“驸马,驸马你还活着?!”
“说来话长,春桃,快带我去见你们长公主。”
春桃愣了半晌没动,再开口已是哽咽出声:“长公主她,毙了。”
月里跟春桃到了摆放着江沅牌位的灵堂,桌前的供果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橘子,再无其他。
目光缓缓移至牌位之上,上面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公主的字样,只有冷冷清清的八个字——
供奉月江氏之灵位。
“驸马,你还不知道吧,公主她其实早就发现驸马你的女儿身份了,但公主怕自己的一意孤行会再次给你带来困境,于是不但将假尸身安葬在皇陵,还央求她父皇为假尸身追加封号,因为如此一来,驸马已死的事情坐实,再也不会被人找出漏洞,而驸马你,也可以安心的在国舅府生活了。”
“本来公主都打算好了,一辈子独身只为驸马不再嫁人,可万万没想到赢兵突袭,京都沦陷,国舅府上上下下满门被屠,就连驸马你也不知所踪。”
“公主听闻后终日以泪洗面,后来又得了肺痨病,就是那日我出去为公主买药的功夫,公主她……她就悬梁自尽了。”
“公主留了两封遗书,一封留了给奴婢,一封留给了驸马你。”
“公主的信中告诉我,她这个人平日里直来直去,最烦啰嗦,所以她的牌位上不需要很多的字赘述她是个公主如何如何,只要写上是月江氏,证明她是月里的妻子,便足矣。”
“公主还说,要我做完这些,就把她的首饰都变卖了,让我自己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可是我怎么能,公主待我不薄我不可能撇下她的……”
“驸马,其实你应该早些来的,早些来看看公主该多好,公主她又该多高兴啊……”
从春桃手里接过江沅留给自己的那封遗书后,月里便匆匆离开了公主府。
路上她小心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下次,换你请我吃一辈子的糖葫芦,好不好?”
月里鼻子发酸,渐渐红了眼眶,她将信纸重新叠好放回信封内。
这才抬腿,迎面便是一个小姑娘撞了过来。
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也就约摸三岁左右,但周围却并不见家人陪同。
瞧见自己撞了人,那小姑娘非但没有道歉,反倒是两只小胖手一捂住脑袋,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月里被她逗的有了一丝笑意:“你,没事吧?”
那小姑娘听月里轻声细语的,这才放大了胆子将手放了下来,冲着月里鸡贼一笑:“你请我吃根糖葫芦,我就没事啦!”
月里瞧见那个小姑娘的脸一怔,而后点点头:“好,我给你买。”
月里如约给小姑娘买了糖葫芦,临走还塞了一支翎羽在她手心。
“记住,有什么事对着这根翎羽说,我就会出现,千万不要弄丢了,明白吗?”
“嗯嗯,我知道啦!”小姑娘说完便啃着糖葫芦重新跑回刚刚的摊位了。
此时月里这才瞧出来,那个卖糖葫芦的摊主眉眼间与小姑娘有七分相似。
摊主见小姑娘回来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一口。
“好闺女,真聪明,下次就这么办。”
小姑娘略显嫌弃的蹭了蹭被她爹爹亲过的脸颊,炫耀似的跟她爹爹比划。
“爹,那个大哥哥不仅买了咱们家的糖葫芦,还送了我这个。”
“这是啥,丢了丢了。”
小姑娘闻此却不乐意了,撇了撇嘴,将那根翎羽很宝贝的藏在自己的袖口里。
“不能丢,这可是大哥哥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