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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下山啦,嘿,收获看来不错,这次有什么卖?”
“有獐子不?有多少我买多少啊!上次的肉,当真好吃!”
“我就问问有没山鸡?山鸡炖蘑菇,可鲜了。”
苗家村往西是一陇陇地势渐高的山群,被称为西笼山。村就位在西笼山的东南侧山脚下。
杨大郎打完猎回家,路上得经过苗家祠堂前,也是苗家村中心,平时没农忙时,经常有人聚在这,搬张矮凳子聊天侃地。今日正巧碰上村里集会,好分配春耕人手,有活儿都得放放。集会后一堆老的少的还聚在这没走,比平时热闹。
依杨大郎习惯,手上有的猎物,若不是特值钱,不会走上个把时辰到镇上卖,直接在祠堂前的空地,便宜卖给乡里乡亲。有这种过年以外嘴里添油腥的机会,还便宜的,自是颇受村里人欢迎。这也是老杨这家外姓人,最初很快能在苗家村站稳脚跟的关系。
因此纵使杨大郎人生的高大,长年打猎让手臂上肌肉纠结成团,小麦肤色添上左脸颊三道狰狞的疤,打猎伤的,浑身气势堪比卖油贩子嘴里说的那什么山寨头子,看在能买肉的份上,挺多人还是愿意主动招呼杨大郎几句。
“这次没货要卖。”杨大郎脚步一顿回了句,又打算走。
一旁冒出个尖利嗓音阻止,“嗨,怎会没货啊!瞧你背后背篮沈淀淀,腰间不还挂两只兔子么?哪,婶子就要那两只了,五串钱应该够了啊?回头婶子拿给你。”
钱是这里最小币值。十钱算一串钱,十串钱算一角银,十角银才是一两银子。等于一千钱换的一两。单买只兔子,五串钱跑不掉。
“花大婶儿,这可不是你家,是祠堂前,想占便宜也得紧着脸皮呗!两只兔子五串钱?嗨啊,要这个价,我天天跟你买行嘛?”苗平一听嚷嚷道。他身边几个汉子跟着哄笑几句。
要说杨大郎不止打的一手好猎,平时愿意带人组队进山,教个几把,偶有野猪冲下山祸害庄稼时,更是一大战力。就算话少,汉子之间,人缘不错。
被叫花大婶的则是苗家村里苗又的老婆,张翠花,嫁过来自然跟着姓苗。苗家村里一堆姓苗的大婶儿,平时喊人就得用名字区别。而这苗又据说五代以前跟苗家村村长是一家,就这么远的关系,也让花大婶自觉在村里地位不同。
所以花大婶闻言插腰,可不怕,“买卖不就你情我愿的事儿嘛!只要大郎肯卖,谁管的着?再说谁不知咱家对大郎多好,大郎家里夫郎,不就咱家给牵的线?否则啊,大郎这二十三四的,还破相,上哪儿娶个那么标致的哥儿!”
苗平他弟苗高也在旁,一听乐了,想没想就张嘴,“说的可是那苗禾?他先前不还--”说到这,苗高被他哥狠狠一拐子揍上,噎了阵才醒悟过来,赶紧改口,“嗨,大郎,我没啥意思啊。就想说那苗禾肯定脑子笨,没长眼--”
苗平再揍他弟一拳,终于让人住嘴,但周遭不出意外,起了阵奚落笑声。所有人都知道,杨大郎的夫郎苗禾先前可是逃跑时被拦下,对汉子来说,简直是种污辱。
然而当杨大郎视线淡淡扫过那些发笑之人,这笑声也就歇了。做猎户的,身上血腥气就是比作农的强上许多,杨大郎这块头这气势,面无表情,瞧着可凶,敢轻易得罪的不多。方才还想占便宜的花大婶,这下也不敢轻易开口。
直到四周静下,像是确认再没人开口之后,杨大郎才又跨起大步,走了。
等人走远,一个汉子撇撇嘴,“事实就是家里夫郎偷人,还怕人说?再凶又怎的,难道还能说错了!切,平白吓唬人。”
方才被压制住的某些人似乎觉得没面子,想在嘴上找回几句。
另一个也阴阳怪气接口,“那是,要我说,这门亲算说的好,门当户对了。一个被退亲的跟个被嫌弃的在一起,还跑什么,谁也不用看不上谁,就该好好凑一起过日子。”
在旁一婶儿听到立马反驳,“苗二你胡说什么,什么嫌弃,我们家远子可与苗禾间清清白白!苗禾自己心思大,想错了误会了,可别把污水往我们远子上泼啊。”
“哟,这话英婶子也真好意思说。感情早前苗远老与苗禾在村边晃荡的这事儿,是大伙儿眼瞎,瞧错了?嫌贫爱富就嫌贫爱富嘛,能理解,何必多踩一脚可怜人,”苗二就是个爱嘴上逞能的。但欺软怕硬,方才安静现在就敢说了。
英婶子就算被说的脸红,依旧硬声道,“我、我们远子对谁都这么斯文有礼,是你们没瞧见!还有在村边走走又怎么了,住的近,碰巧撞上难道还不成!本就没订没聘的,有什么可说!要再这么害远子名声,别怪我们找村长说理去!”
一提到村长,镇摄力还是有的,村长又与苗远家关系好,想耍嘴皮的某些人于是讪讪闭嘴。
只是苗禾与苗远这事,嘴上不说,村里人心里都有自己一把尺。
话说从头。
方才话题中的苗远,出身自苗家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家。苗远家几代均是靠着识字,在村里镇上帮人代笔写信教教认字,地位崇高,堪比村长,便是村集会,也一定等他们家到场才行。苗远爷爷苗觉二十几年前考中童生,这苗远家地位就更高了。
而苗觉养有三子二女,最终承父衣钵走上读书路子的,是苗家三房的苗文叔。毕竟读书是颇费钱的事儿,笔墨纸砚样样精贵,还有赴考的银钱,苗觉这个童生就算占了免交人丁税的好处,也只能在有天分的孩子当中,选一个培养。
苗远作为苗家二房苗文仲的长子,本也没被苗觉看上,小时都跟着老爹帮忙农活,却是在半年前,苗远突然考中童生,惊掉了众人眼球。
据苗家二房的说法是,苗远总是会捡他堂哥苗逴用过的旧书看上几遍。苗逴也就是苗觉看上的孙子,也是三房长子,打算重点培养。此次见苗逴考试紧张,苗远便自告奋勇说也陪着进场帮忙壮胆,这当中也有望子成龙的苗远他娘极力争取,还拿出私房添上路费,最终苗觉松了口,也就让考了。
却没想,苗逴落榜苗远却中了。自此以后,苗远得了当家苗觉的最高重视与资源,可这时,苗远早与住隔壁的苗禾竹马竹马十几年,混的相当亲密。
照说男女间有大防,哥儿也是,但乡下不讲究什么七岁不同席,正式说亲前,在路边碰上,讲几句都是常态。经常被当半个苦力用的哥儿,做的活儿与汉子并无不同,这防线也就更模糊。
加上苗禾可说是村里容貌数一数二的哥儿,白晰肤色似乎怎么都晒不黑,圆圆杏眼黑白分明,笑起来弯弯的眉与颊边两个明显笑窝儿,瞧着就比村里的女娃子都甜。
就算苗禾是个在婚姻市场上不太受欢迎的哥儿,但凭外貌优势,处一起时满足了苗远不少虚荣心,于是苗远并不抗拒与苗禾亲近。两人先前可说是两小无猜。
便是双方家里,早先也考虑过结这门亲。先说一句,此地习俗并不禁同姓氏成婚,而苗远家虽是读书人,但多了读书开销,经济条件不算太好,苗禾家则是有人在镇上茶楼做事,有门路,一些蔬菜庄稼能得个较好的价,经济条件算是中上。
要苗远娶了苗禾,就能有苗禾娘家帮扶,以后子弟读书不用愁钱。至于苗禾家这边,能与读书人家结上亲,也是风光。两家又住的近,若这对小的互相有意,长辈便没有太阻止,话里话间有时还会带上,却是因先前苗禾爷爷过世,家里得守孝,找媒人说亲这事儿才耽搁下来。
直到苗远考中了童生,苗远家再看不上苗禾这哥儿,甚至找门路让苗远搬到镇上读书,好隔开苗禾的纠缠,后头还传出可能与主簿女儿订亲的传言,这翻脸不认人的戏,就算苗远家嘴上再怎么否认,村里人心中还是有些看不上。
不过苗禾最后反倒比苗远更早成婚。来自于村长手笔。
苗远考中童生这事,让村长治村政绩高大许多,立场上自然偏颇苗远一家。见苗远被苗禾纠缠,有损名声,便让远亲的花大婶暗地施压兼牵线,好让苗禾赶紧找个夫家嫁了。如此一来,苗远摆脱苗禾,要能顺利娶上主簿女儿,他这村长也能居一份功,日后讨些好处庇荫子弟都有盼头。
至于苗禾家,村长也不忘恩威并施,说这苗禾纠缠汉子,名声都坏了,谁还敢要,若能找到夫家嫁了都算好运,可别过了这村没这个店。苗禾家见苗远这头真盼不上,也就应了,将还不相信苗远变心的苗禾,半强迫地嫁给杨大郎。这才有先前那出村里人说的八卦。
话不绕远,且说杨大郎离了祠堂,便转去杨二婶家一趟。
杨二婶是杨大郎二叔的婆娘,在老杨家算是辈位最高的长辈了。
老杨家上一辈的男人,包括杨大郎的爹与他二叔三叔,都被十二年前一次凶险的打猎给祸害了。杨三叔甚至连尸身都没寻得,被那次碰上的大虫直接拖走,只有杨老大与杨老二侥幸重伤回来,但最终,杨老大没有撑过。更上头的杨老头与他伴儿也因此去了。而杨老二残了一腿一手,过了几年同样郁郁而终。
老杨家因此家道遽落,本来还能住上砖房大屋,自此以后都过的苦哈哈。因为杨大郎的娘受此沈重打击,当时不仅滑了胎,身子骨也大坏,年年用上的药钱,连同杨老二的份,足够把杨家的老本啃光。
也所以杨大郎很感激他二婶。患难见真情,杨二婶在杨家最艰困的时候,用她自娘家带来的一手绣功,硬是在杨大郎独当一面之前,担起家里经济。
前些时日杨大郎的娘久病辞世,他堂弟也就杨二婶的大儿子又生了小子,二儿子差不多也该准备新房,杨大郎遂把杨家老宅留给二房一家,不顾二婶阻止搬了出去。他这房没其他手足,老宅留给堂弟们,那也是杨家的根。
“二婶,这几日多谢。”杨大郎在二婶家门前,解下腰间绑的兔子递过去。
杨二婶背上背著一娃子,满脸不赞同,“又拿这些做什么,收回去收回去!我帮忙照看你哥儿,可不也为了老杨家,应当的。你这兔子肥,赶紧到镇上换银两去,好还上钱,欠什么都不好欠药钱,否则不吉利,会让家带霉的。”
杨大郎却直接弯腰,把兔子放地上。两只兔子被绑的紧紧,脱逃不了。“篮里还有。二婶要不收,日后也不敢来换吃食。”
杨大郎搬家后,自个儿弄得吃食不精细,多是拿猎物向杨二婶换。这么一说,就表示相当坚持,杨二婶又推了几句争不过,只得收下,就是又念叨起来。
“不是婶子爱说,你哥儿手腕里边的痣还在对吧,是不是没真处着?你成婚都个把月,就算娶这哥儿是要让你娘走的心安,但娶便娶了,难道还能改?你就别顾念人甘不甘愿,村里哪桩婚事不是这样。你要把人处着了,这哥儿还能想着跑么。”
面对杨二婶的苦口婆心,杨大郎只应了声。
杨二婶顿了顿,有些迟疑,“还是说你还……”
“没有,”杨大郎立即打断。
“唉,二婶知你是个好的,你别听人说的那些,好好过日子最紧要,知道不?”
见人依旧只应声,杨二婶也无奈。
已劝了许多次,这大侄子就像他爹一样,主意定了谁都劝不听,连老宅都是说让就让。想想日后自己帮忙多盯着就是,便摆手让杨大郎赶紧回家,好管管他那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