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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在这?”
容嫣脱口问道, 然瞥了眼身边人又敛容福身, 端雅道:“虞少爷, 我以为您已经回京了。”
虞墨戈勾唇。“容小姐也要入京?”说着, 看了眼容炀。
与他碰上, 容炀惊讶。自从二十九那日相遇, 容炀便总觉得他和姐姐之间有那么些微妙的地方,此刻见他与自己颌首, 茫然施礼。
眼看天色渐暗, 即便车修好走夜路也不甚方便, 虞墨戈把自家马车让给了容嫣一行,带着他们去前方客栈留宿。
不便同车, 虞墨戈卸了匹马。路上, 容嫣挑起车窗帘的一角向外望,枣骝俊马上, 虞墨戈微抬着上颌目视前方,侧容精致的弧线犹如雕刻,俊逸出尘。他脊背挺拔, 双肩在颠簸中稳如磐石。少了往日的慵然,眼前人威严而又沉敛……凛凛之气,轩轩之神好似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让人看得忘了心魂。
容嫣突然好奇,驰骋沙场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呢……
似感觉到了那束柔光, 虞墨戈偏头, 垂下眼皮看了她一眼。视线相对, 方才的清寂衍出魅惑他挑唇笑了。容嫣蓦地一怔,脸红躲了回去。
雪之将至,天色不明,到客栈时已暗得看不清前方的路。
今儿天气不佳,又因着除了驿站这是方圆里最近的客栈,留宿人不少。容嫣选了二楼的两间上房,她和云寄一间,容炀和杨嬷嬷一间,其他人睡在楼下。二楼已满,虞墨戈住在楼上,隔着庭院的天井两人房间错层相对。
杨嬷嬷安排好了小少爷便来隔壁伺候容嫣,趁云寄去安排热水的空档,她一面给小姐卸发簪,一面狐疑问道:“不是说过些日子再走吗?虞少爷不会是跟着您来的吧。”
容嫣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怎么会,许临时有事吧。”
“也不怪奴婢多想,您和她偶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细想倒也是,容嫣笑了。“遇到他不好吗?”
这……杨嬷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每次需要帮助他都会出现,好似守在小姐身边一般。可若说好吗……想想两人的关系,她提心吊胆,好不起来——
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容嫣拍了拍她手。“别多想,明个就到京城了还不如唠唠外祖家的事,免得到时候失礼。咱去看看容炀吧,有话我得嘱咐他……”
……
为母亲秦晏之临行前在祖父前求了一个头晌。祖父的话还是那句:一切待你父亲回来再定。南边倭患闹得厉害,过年都没消停,父亲这一趟还不知何时会回。他不回,母亲便只能被关在佛堂。
秦晏之揉着额角,想想母亲这辈子过得太顺遂,活得自我从不在乎他人感受,也该静思一番了。
思绪飘荡,他又想到容嫣。从上一次相遇,他总是不自觉地想到她。许是自己对她的愧意太深,他总能想起她小时候。她好似一直都很怕他,每每见他都谨慎地把各种情绪压抑,所有的话都写在眼睛里。
那双眼睛真的会说话。她做错事,它会展露无辜楚楚让人心软;他乏累时,它会漫射温柔,浸润人心;他烦心时,它清亮得会让所有愠意烟消云散……原来那双眼睛那么神奇。
秦晏之越想越深,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可最后都被冷漠代替。
“兄长,可要我去点些吃的。”身后,秦翊的声音把他思绪拉回来,秦晏之猛然回神,看着弟弟淡笑道:“你饿了吗?”
秦翊皱眉。“不是我饿了,是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秦晏之笑笑。“没关系,我不饿。”
不论韩氏做过什么,如何待秦翊,他从未迁怒于兄长。秦晏之喜欢这个弟弟,也并未因他庶出而怠慢,不然当初也不会把他留在容嫣身边。
“到了京城好生进学,我知道你往昔过得不易,不过以后都会好的。”
秦翊闻言,没应声。秦晏之看着他,“可是还在想母亲的事?”
“没有。”秦翊摇头。“只是想到嫂嫂了,每次出门她都会给我收拾行装,还会给我请平安福……”
秦晏之怔住,默默错开了目光。母亲的事秦翊过得去,但容嫣的事却过不去。那毕竟是唯一给了他温暖的人,他把她当至亲。
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秦晏之无措起身:“我去楼下走走……”说着,朝门口去了。
就在推开房门那一刹,他僵住了——天井对面的房间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是因想得太久花眼了,可当她转过来时,他看清了,是她……
容嫣,她怎么在这?
和杨嬷嬷出门,方转身容嫣便觉得好似有束目光在盯着自己,她蓦然回首,只见二楼天井对面的房门“嘭”地一声关上。她怔了会儿,随即抬头,对面三楼虞墨戈正双手撑着围栏慵然地看着她,微眯的双眼噙着抹佻薄的笑,俊逸得让人不忍错目。见容嫣也在看着自己他唇角一勾,魅惑的薄唇翕动,溢出无声的两字:
“等我。”
容嫣会意,心登时扑腾起来,羞着绯红的双颊赶忙去了隔壁。直到见了容炀这颗心还未平复……
二楼。
秦翊看着退回来的兄长,纳罕道:“您怎又回来了?”
“……没事,突然不想出去了。”秦晏之心不在焉道。
秦翊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兄长,方要开口只闻楼上“嗵嗵”两声,虽不算大,但在这极安静的晚上也把足够把人惊一跳。兄弟俩互相望了一眼,随即楼上一片安静。
被这一声扰得,秦翊竟忘了方才要说的话,忽而想起来再开口时,楼上又是一阵慌乱之声,没听错似还有半遮半掩的嘶叫,随着震动地板的一声巨响,总于平静了。
秦翊噤声,望着兄长指了指楼上。秦晏之蹙眉,淡定摇头示意不要管。往来通州与京城多次,这客栈他留宿过,虽非官办却也是留了底管理极严,且客栈自有护院守卫。楼上是天子雅间,住的非富即贵,许是争执耍闹而已。不过他还是把随从陈寄唤来,让他陪着小少爷。
他突然又想到对面……
听闻容炀要入府学,容嫣应该是去送他,也不知道随从几人,想来不会多。顾虑彼此关系秦晏之没明言,唯是唤陈寄派两个随侍留心二楼……
三楼。
“三少爷,您没事吧。”九羽急迫问。
虞墨戈冷目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刺客,摆了摆手。“没事。”说着又抬头看着对面黑衫紧裤的男子,淡笑道:“谢过陆参军,今日亏你发现得及时。”
“少将军客气了,只可惜没留下活口,问不出到底是何人派来的。”陆延真收回手里的短刀,抹了抹血迹插回刀鞘。
“问不出的,也不是第一次了。”说着,给了九羽一个眼神让他把尸体处理掉。伸手请道:“陆参军,坐。”
陆延真抱拳。“谢少将军。”
连称呼都没变过,两人对坐,好似又回到从前。不管南征北战,还是任大同总兵时,陆延真一直跟在虞墨戈身边做他的参军,虽任武职实则文将,是虞墨戈运筹帷幄的智囊团。
陆延真今年三十有二,看上去亦如往昔彬彬儒雅,连握刀都带着书生气。可方才他杀人的时候,眼里一丝怜悯都没有,手起刀落果断狠绝。如果不是经历劫难,虞墨戈完全想象不到那个温润如玉的军师竟然也会挥刀饮血。
三年前旧案重翻,除虞墨戈外所有被牵连将士一律处决,包括陆延真。虞墨戈一直以为他不在了,然前世被围困虞抑扬带兵支援时,他在队伍中发现了他,才知他死里逃生,隐姓埋名周旋于辽东和京城的军队中,以山人名义出谋划策。
他找过虞墨戈,以为可以东山再起,然见到拥香醉饮的少将军,每每都是失望而归。所以,这辈子虞墨戈先来找他了。
“抱歉,为了掩人耳目只得把你叫到这来,没成想还是被人跟踪。只望不要牵连到你才好。”
“无碍。”陆延真淡笑,“况且这人是冲着您来的,不是我。”
他看了看地上,又问:“真的查不出是谁要害您吗,用不用我帮您……”
“不必。”虞墨戈淡笑摆手。“有他存在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倒是能帮我时刻保持警惕啊。”
果然他还是那个脾气。陆延真笑笑,不说什么了。而虞墨戈却凝神道:“虞晏清的案子定下了,可上次你帮我寻到的关于大同的证据,总觉得有些蹊跷。当初大同虽失守,可后来鞑靼已被驱除,为何皇帝如此动怒。参与在内的军将不少包括虞晏清,虽我为他顶了全责,但他依旧逃不了指挥失误,可为何只削我的职,只有我的部下将领全部处决。我怎么觉得不似处决,倒似灭口。而且只针对英国公府。”
陆延真也察觉了,毕竟他也是其中一人。他目光描着手里的刀,思量片刻,摇头道:“不是针对英国公府,是针对您。您没发现被处决的兄弟,都是曾经跟你救过先帝的将士吗?”
虞墨戈恍然。他二十岁那年,先帝御驾亲征被虏,是他金戈在握甲胄披身,带领五千精兵直捣天镇,借用地势出其不意大败鞑靼,迎回了先帝。因此大功,他不但升任大同总兵,并成了非公侯而获铁券的第一人。
先帝极重视他,后来他替虞晏清顶罪,先帝也只收了他铁券并没降罪于他。怎奈一年后先帝驾崩,新帝继位,上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重翻此案,所以被牵连人统统获罪。
“的确,难不成与先帝被虏有关……”
虞墨戈看向陆延真,陆延真没应,但锐利的眼神中闪着肯定。他懂了,既然重生一次,他得给这些枉死的将士讨个说法。
二人商议了会儿,见九羽回来陆延真也该走了,临行前虞墨戈捻着玉佩又道:“今儿请你来还有一事相求。虞抑扬回来了,辽东,你还得帮我走动走动……”
容嫣嘱咐着容炀见到外祖亲人要注意的事,心里总放不下方才虞墨戈的话。他不会真的来找她吧,这楼上楼下这么多人,还有容炀在呢……
算了,还是回去吧。劝容炀早些歇息吧,她匆匆离开,正赶上给容炀送水的小厮进门,一个急刹容嫣被漾出的水淋了一身,袄裙上下都湿了。小厮连连道歉,杨嬷嬷拉她出门,道先带小姐换衣衫,让云寄伺候容炀歇下待会来再换她,二人回了隔壁。
容嫣思量。房只定了两间,四人必然要两两分开。云寄今年十六,容炀十三,虽说主仆在这个时代没那么多忌讳,可在她眼里不过是少男少女,即便两人都让她放心,可还是不要独处一室的好。所以云寄得随她。
“嬷嬷,你找个由头去楼上一趟,告诉他别来了。”
杨嬷嬷明白,连连点头,来不及伺候她更衣,趁虞墨戈还没来赶紧上楼了。她一走,容嫣只得自己找出干净的衣服来替换。这水洒得可是猛,外袄浸透,连中衣都湿了。
她才脱了外衣便听闻有敲门声,她回头瞧了瞧。杨嬷嬷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嬷嬷吗?”
外面人没应,半晌,熟悉的男音低声唤了句:“容嫣,是我。”
容嫣吓了一跳,心慌不已。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就这么来敲门若是让云寄或是容炀撞到如何解释。她急得赶紧穿了外衣去开门,方想把他拉进来躲开视线,然傻眼了……
——是秦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