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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情之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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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焦扬摘到周露西这朵花以后,就不再啃书本了。周露西嘴上有个胭脂记,像被上帝啃了一口的红苹果,惹得焦扬也想啃。

    恋爱中的女人对胖十分敏感,周露西刚胖了一点,就嚷嚷着要减肥,她恨不得瘦到李清照《醉花阴》里“人比黄花瘦”的境界。

    恋爱中的男人对自己女人的胖也很敏感。焦扬听说木瓜能减肥,于是投周露西以木瓜,可惜周露西没有报之以减肥,而是报之以丰胸。女人即便相貌平平,也不要胸部平平。周露西减肥失败,意外收获是丰胸成功。

    有人说:爱情建立在互相欣赏的基础之上。此言不虚,他们一个欣赏对方的才气,一个欣赏对方的身体。

    焦扬安慰周露西道:“加油,宝贝,减肥是一场持久战。”焦扬说完方才意识到:不是所有事都要加油,减肥应该是减油才对。

    两人喜欢到校外约会,周露西喜欢吃校外小摊上的零食和小吃,这无疑是对焦扬钱包的考验。

    焦扬阮囊羞涩,脸上不羞涩,为了省钱,不惜得罪所有的地摊小贩,道:“小摊上的东西不干净,你没听过歌里唱吗——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路边的小吃不要买。”

    周露西娇嗔道:“哪有这首歌?你就会哄人家。”焦扬其实并不擅长“哄”女孩子,他觉得这种泡妞方式屡试不爽——可惜是屡次尝试都觉得不爽。因为追女孩子的前期主要靠“哄”,到了后期就要把“哄”字的“口字旁”去掉,摆个“单人旁”上去,变成了“供”。焦扬更不擅长“供”女孩子,因为“哄”只需要靠嘴,而“供”却主要靠钱包。

    焦扬为哄周露西,借机拿竖捺开玩笑:“没事,吃胖点健康,有的人吃那么多,还长那么瘦,简直浪费粮食。”这话分明在说竖捺,竖捺坐在他们二人前面,常沦为两人笑柄。

    竖捺竖起耳朵,听到二人谈话,转过身来,十分不忿地说:“你这是在含沙射影吧?”

    焦扬强词夺理:“背后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厚道的。”

    竖捺回驳:“我才没有偷听,是风把你们的话吹到了我的耳朵里而已。”

    焦扬抵赖:“天下又不是你一个瘦子,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罢了。”

    竖捺为瘦子辩解道:“瘦子怎么了?我要是不瘦,岂不是太完美了,人总要有缺点的嘛。”

    “是吗?可你这个缺点缺的也太大了点,我看是缺角。”焦扬不依不饶地挖苦。

    “那又怎么样,没看到肉夹馍纯瘦的比肥瘦的贵吗?”竖捺不甘落下风地加以反驳。其实他心里十分羡慕猪的消化系统,吃什么都长肉。

    “就你身上的那几两肉,能卖几块钱?”

    “我虽然瘦,却浑身都是肌肉。”

    “是吗?呵呵,我怎么没看出来?”焦扬冷笑道。

    “不带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今天咱们就掰开了揉碎了、当面锣对面鼓、有冤伸冤有仇报仇。”竖捺说了一大堆俗语,撩起袖子欲和焦扬比手劲。

    焦扬镇定地说:“我们来个文明的方式,不服气,下五子棋一角雌雄”。

    竖捺抢白道:“不用角了,你们一雌一雄。”他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

    焦扬道:“你不敢了吧?”

    周露西被竖捺株连,也来帮腔:“你不敢了吧?”

    “有什么不敢的?”竖捺斩钉截铁地说。两人开始下五子棋。

    周露西和焦扬两人共享一个灵魂,两张嘴有重复的作用,与人吵架有双倍的攻击效力。竖捺力有未逮,遂向宁馨儿求援。

    宁馨儿手里正在拿着一张明信片在欣赏,像猪吃饲料一样全情投入,无暇他顾。

    “人家在想男朋友呢?才懒得理你呢。”焦扬偷笑道。

    “真的假的?”竖捺疑惑地问。焦扬研究女人已久,竟然可以解读女人心。

    “真的,骗你的话,我以后就不姓焦”。焦扬这话一出口,才感觉到别扭,还好周露西愚笨,没有听出来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竖捺不关心焦扬以后还能不能性jiao,他开始对宁馨儿手里的明信片感兴趣。

    竖捺凑过去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Letmelooklook!”

    宁馨儿见到男朋友从法国寄来的明信片,像小学生见到了发新书一样激动,激动地急于和别人分享,她把明信片递给竖捺看,想求得他的羡慕和品评。其实她主要是想让竖捺羡慕,至于品评则可有可无。

    竖捺违背了宁馨儿的初衷,他接过明信片,没有露出羡慕之意,倒郑重其事地品评起来。他这人深受杜威实用主义的影响,直言不讳地说:“明信片这东西最无用,不能当饭吃,只能画饼充饥,千里迢迢就寄来一张明信片,简直就是浪费邮政飞机的汽油”。

    宁馨儿一脸不快地说:“那是你不懂欣赏。”

    那明信片上面印着巴黎黄昏下的埃菲尔铁塔,旁边写着寥寥几行字:

    意映卿卿如晤:

    如果世间真的有天使

    天使一定是你的模样

    我在地球这端看夕阳

    你在地球那端看朝阳

    我们看的是同一个太阳

    这样仿佛你就在我身旁

    竖捺觉得这首白得像顾城那顶掉色的帽子的白话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思忖片刻,瞧出破绽,恨不得向世界人民宣告这诗是抄来的。他不留情面地指出:“这诗剽窃了林觉民《与妻书》的开头,却忘了把问候语里的‘意映’改掉。诗的内容也是剽窃的,原诗是‘我坐在你常坐的座位上,这样仿佛你还在我身旁’、‘如果世间真的有天堂,天堂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

    宁馨儿的男友秦中吟在炮制这个信不像信、诗不像诗的东西时心想:“这年头国内的高中生的阅读范围局限于语文课本,课外阅读量小的像自由落体运动的空气阻力,可以忽略不计,根本看不出来这诗里的抄袭痕迹。”可惜不巧的是他碰到了李竖捺这样一个以揭发丑恶现象为能事的人。

    竖捺揭发了秦中吟的剽窃行为,还好秦中吟远在法国,鞭长莫及,无法与竖捺抗衡,任凭他践踏自己的大作。

    宁馨儿没有追究秦中吟的剽窃罪行,可见爱情是宽容的。她反而饶有兴趣地追问竖捺:“意映是谁?”

    竖捺回答道:“意映是林觉民的妻子。”

    “林觉民是谁?”

    “林觉民是林徽因的叔叔。”

    竖捺怕宁馨儿会再问林徽因是谁,担心一直这么问下去林家人口太多问个没完,暗自嘀咕:“女人可以反复无常,但不可以反复无常识。”

    “你嘴里咕哝什么呢?”

    “我在说林徽因这个女人反复无常,她在徐志摩、金岳霖、梁思成几个男人之间跳来跳去的,把三个人搞得颠倒终生。可见一个普通的美女足以让一个男人为她颠倒终生,一个美女加才女往往可以颠倒众生。”竖捺一番高论,只恨无处发表。

    “林徽因我知道,很有才情,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你的思想有点阴暗哦。”宁馨儿眨着眼睛说。

    “如果你看不到人性的阴暗面,怎么断定自己看到的是阳光面?”竖捺自恃用心若镜,理性客观,可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愤青。

    “算了,我不和你争论了。我最喜欢林徽因那首《你是人间四月天》。”宁馨儿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摘抄的一段: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林徽因这首诗原本就零散,而宁馨儿的字又写得像半身不遂的人,整首诗歪歪扭扭地像腿有残疾的人站不稳随时可能会倒下来。竖捺猜到她小时候一定临摹过庞中华的钢笔字帖,庞先生的钢笔字最大的特色就是没什么特色,然而越是中规中矩的字就越难模仿。竖捺像看陀思妥耶夫斯基杂乱的写作手稿,皱着眉头,硬着头皮强迫自己看,仍看得一头雾水。

    宁馨儿看竖捺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啦?看不懂吗?

    “嗯,写得太高深了,着实令人费解。”

    “哪里高深了?”

    “这铁画银钩的,我需要深入研究才能搞懂。”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字写得很难看?”

    竖捺委婉地说:“哦,不是,我是说你的字个个相貌不凡啊。”

    宁馨儿反复咀嚼这句话的意味,幡然醒悟:“哼,你不还是在说我的字很难看吗?”

    竖捺笑而不语。他刚批完林徽因,接着批林徽因的诗:“这首诗太零碎,零碎得像蛋炒饭里的鸡蛋,简直就是堆砌词藻。林徽因的诗是向徐志摩学的,这首诗还不如徐志摩的那首《偶然》。”他说完把自己摘抄的诗句递给宁馨儿看。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下面还摘抄了一首吴敬梓《儒林外史》里的宝塔诗:

    呆

    秀才

    吃长斋

    胡须满腮

    经书揭不开

    纸笔自己安排

    明年不请我自来

    宁馨儿正在看,竖捺自我赏析道:“这两首诗风格迥异,各有特色,徐志摩那首有音乐感,吴敬梓这首诗有建筑美。”他又觉得这样赏析太学院派,转而又评论道:“吴敬梓这首诗的文字布局上面少而窄,下面多而宽,更像是一个酸腐的书生双腿叉开,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衣,下身穿着肥厚宽大的棉裤。徐志摩这首诗还好是写在民国,假如写在现代,那这首诗某些诗句就应该改成‘你我相逢在白天的上海,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因为现而今上海的雾霾令人堪忧,更令人迷路。”

    竖捺独自乐在其中。宁馨儿对徐志摩的音乐诗不感兴趣,对吴敬梓的建筑诗也不感兴趣,只对秦中吟的诗感兴趣,又埋头欣赏那张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