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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外围的码头区在经过白日的喧嚣、吵嚷,此时霞云染红天际,归鸟群群,沿江而建的数十条木桩板道已渐清闲,人也少了许多。
泊於岸边的船只皆以中、小型篷船为多,因运货载物的大船早赶着往货主指定的地方启航,务求在期限内将货送至。至於那些靠岸的篷船除部分是来往河道各处的渡船外,一些还是码头工人们遇上赶工时候,用来临时休憩的所在。
码头区摆摊小贩着实不少,这儿靠劳力挣钱的人多,摊子上不卖姑娘家的胭脂水粉,更不卖啥儿花瓶、瓷器等精致玩意儿,以吃食为主,烙饼、面片儿汤、肉包、馒头等等,全是些嚼感扎实、进了肚立时解饥的寻常食物。
此时分,一整排的摆摊也收了个七七八八,卖热汤面的摊前倒还坐着些人,边吃面边天南地北地闲聊,几个嗓门大些儿的汉子说起话来,真像要卷起衣袖同谁拚命似的,吵归吵,可气氛也搞得挺活络。
不远处,那身形修长的文质书生正缓缓沿着江边走来,手中尚拎着一壶在前头酒馆沽的二锅头。刚走近,面摊这儿已有人出声招呼。
「落霞姑娘,天都要沉啦,来这儿帮谁瞧病吗?还是专程来替年家小嫂子寻年爷回去?」那汉子搔搔头,又道:「今儿了儿个年家行会的货船没赶工,年爷走得挺早的,他不在这儿啊!」
殷落霞步伐一顿,循声望去,见是与义兄相熟的几位码头工人,她淡淡挑眉,音若江风清冷。「只是出来走走,没为什么。」
「咦?怎不见裴九爷?他上哪儿去啦?你同他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只见你、不见他,这倒怪了!」说话的汉子没啥特别意思,就仅是单纯问出疑惑罢了。
闻言,她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却是无语。
工人们对她的冷淡模样早已惯然,仍冲着她咧嘴笑开。「江边风大,冷得人直打颤,你那件披风得拉紧一些,别被吹啦!」
「要不要过来坐坐、避避寒?张麻子这面摊的炉火烧得好旺,暖呼呼的。对啦!你吃过没?来碗馄饨面加卤蛋吧?咱儿请!」
殷落霞兀自立在原处,双颊被风刮得泛红,尚未回话,那面摊老板张麻子已手脚俐落地边往大锅里下面条,边张声嚷着——
「落霞姑娘来这儿吃面,还用得着谁请吗?咱张麻子煮的面,落霞姑娘爱食多少,就食多少,一个子儿也不用给!前些时候,咱这腰和左腿一遇到变天就酸疼得死去活来,要不是落霞姑娘那帖子药方和那几张特制药膏,咱瞧啊,真连卖面都没法子啦,根本站不住嘛!」
一干码头工人里,好几个连连颔首,竖起大拇指。
「张麻子说的那特制药膏,咱之前搬货不小心给扭到了肩颈,也是从落霞姑娘那儿要来了好几张,烤过火后直接贴在患处,连贴四、五日,那药效可神啦!』
「谁人不知落霞姑娘年纪轻轻,本领却不容小觑啊!哈哈哈~~咱那日才听见东街「杏林春医馆」里的大夫在抱怨,说是落霞姑娘这么四处替人义诊,都快把『杏林春』的生意给搞垮啦!」
「什么话啊!这大夫也太不道德,开医馆当是作生意啊?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他要真是妙手回春、有医德、不胡乱开价,医馆就能开得长长久久!落霞姑娘,咱说这话没错吧?」
殷落霞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胡乱应了声,面对这「人多嘴杂」的情状,她总是不知该如何让话题继续。
那些工人倒也没真要她表示意见,已迳自又说了起来——
「咱说现下这世道,好人少之又少,能教碰上,算是祖宗积德,烧了几辈子高香啦!」
「老兄,这论调也太悲了吧?咱瞧,武汉好人不少呀,年爷不就是个大大好人吗?」
那工人哈哈大笑。「所以说,咱们几个都是祖上有德,才能在年家行会底下做事。年爷是天大的好人,娶的媳妇儿是天大的好人,连结拜的义妹也是天大的好人,一屋子全是好人!哈哈哈~~咱们这福分也跟天一样大啦!」
「说得好!」
「来来来,这没酒,咱拿面汤敬你老兄!」
「哈哈哈~~痛快乾了吧!」说着,两名汉子各举着大碗碰了碰,也不怕烫,仰头咕噜咕噜地灌起面汤来。
这一方,被称赞是「天大的好人」的殷落霞仍动也没动地杵着,清素面容静谧谧的,没什么表情。
她不是好人,她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家好,怎是好人?
她若是好人,三年前就不会这么刁难人家,明晓得他喜爱那可人意儿的好姑娘,他要替人求药,她给,却固执地要他付出代价。
她想看他挣扎、看他后悔,看他的无可奈何。
呵……她的恶意,他瞧出来了吗?
这样的她,怎地被称作好人了呢?
荒谬得教她想笑啊……
怔怔思索,如何也想不通透,殷落霞轻眨眼睫瞧向江面,迷蒙江色与锦红霞天相映,美亦孤寂。
随即,她又调回头,对着那群汉子淡然启唇。「请问,这儿有篷船出租吗?」
她想,那美亦孤寂之处,很适合今夜的自我放逐……
殷落霞到底租不到船,毕竟武汉码头这儿不兴租船的行业,至於那些送往迎来的渡船,要坐船可以,得连船老大一块儿带在身边。
但,到得最后,殷落霞仍独力撑着小船往一片凄蒙的江心去了。
那艘小型篷船是码头工人不知使了啥劲儿替她弄来的,船身细长,乌篷搭得较低,单人操作起来也较不吃力。
小小篷船借她月夜游江去,可没收她半毛租金,只是她坚持要自个儿行船,一群汉子挑高粗眉轮流劝了一轮,还是没能打消她的念头。
「没事的。」她喃喃地告诉自己,用力地摇动大橹。「没事的……」只要让她静下心来仔细斟酌,把那些早该厘清的东西好好想想,一切就没事的。
自前两天夜里,杜击玉在小亭里道出即将出嫁的事儿,男子的铁箫音韵几一入夜便幽幽而起。
不能再听了……那轻泛在夜中的幽调太孤伤,仿佛极力压抑着心绪,有着旁人不懂的渴望,於是在进与退间,所有的情意无处宣泄,便无可奈何地融进铁箫清音里。
她不能再听,也不敢再听。
整个行会里,似乎只她受了这般影响,对这接连两夜的清韵,旁人全没放在心头,生活作息不都如寻常模样?是她在不知觉间允许自己陷落下去,才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有种近乎灭顶的绝望。
所以……得逃呀!逃到一个静谧谧的所在,不让那恼人的曲调追来,她才能稍稍喘息。
此一时分,夕日落下,天色灰沉,江面上似起薄雾,小小篷船在江上显得孤零零。
她不知船是否已在江心,扶着大橹,她喘息不已,掌心有些儿发麻,虎口似乎磨破皮了,而臂膀也感到微微酸痛,心中不禁苦笑。
她哪个时候变得这么弱、这么娇贵了?技巧不好、气力又不足,撑不到半个时辰就掌控不住了吗?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呵呵,这想法很美啊,她一直以为靠她自个儿便能办成,是不为也,非她之所不能也。
十五岁出大雪山,没谁相伴守护,她不也是一个人只身在外、大江南北地闯游?是后来过上义兄,她才在武汉有了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仍是潇洒、孑然的个体,她心如深渊,静然无波。
然后,是三年前,那男子的出现。.
她把他死扣在身边,也让自己太过习惯他的存在,不觉间变得「娇生惯养」了。反正有他在,什么粗重的活儿全教他一肩担去,她还烦恼什么?
他是投进她心渊里的石子,沉得越深,她越能感觉他的存在。他化作她的一部分,让她感到酸涩、疼痛,又不能弃舍。
所以,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所以,她算是作茧自缚吧?
心乱如麻……这无力回天的心乱如麻……她唇角幽笑,没了力气乾脆就放手让小篷船随波逐流,高兴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她不在乎。
入夜的江面更寒几分,她不愿躲进篷子里避寒,因月色极美,一江孤沉的幽静,让她淡淡笑着又淡淡叹息。
曲膝坐在船板上,她打开之前沽来的酒,浓烈酒香教她秀鼻用力嗅了好几下,双手捧着小酒壶,仰首灌了一口。
「咳咳咳……辣……咳咳、咳咳……」说实话,她还是头一遭饮烈酒,这二锅头比她自酿的蛇胆酒还要猛上好几分,辣得她喉咙到肚腹像被火烧一样。
「咳咳……我没那么娇弱、没那么不中用!」同自个儿赌气似的,她深吸了口气,捧着又灌下两、三口。
「呼——」这回,酒汁依旧辣呛,但身子已渐渐习惯那份烧灼。
瞧呀!她说得没错吧,习惯真是件要不得的事呵……低低笑着,感受到一股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清容如绽开的红花。
「心里头不欢畅得饮酒,心里头好快活更得饮酒,酒——呃!」她不文雅地打了个酒嗝,觉得顺喉,又吞了不少口,跟着眯起凤眼吃吃笑了。
「有酒真不错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唔!同、同销万古愁,同销万古……万古愁……呵……」
素身一斜,竟顺势倒卧下来。眨眨眸子,她迷蒙地瞅着那轮月儿。
动也不想动,蜷缩的佣懒姿态在月下轻镶白光,船在江面上无依无靠地悠转,她发现那月娘也跟着打起转儿了。
「唔……」她又咧嘴,暍了酒的她变得挺爱笑的。
有些困,她合起眼。似睡未睡的,也计量不出过了多久,直到船身碰着了岸,才将她稍稍震醒过来。
撑着身子坐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芦,满满的一片,好美的一片,摇曳生浪的芦花儿仿佛在向她招手。
她踉踉舱舱地爬起,跳下篷船时没站稳,还结实地摔了一跤,所幸是湿润的泥地和柔软的芦苇,她没怎么摔伤,可素衫下摆裂了一长口子,袖子和膝处弄脏了,连额头也抹上一块泥。
「呵呵……对了,忘了拿酒啦……」随意往脸上抹了一把,她喘了口气,脚步不稳地回过身。
这一瞧,她怔了怔,傻呼呼地杵在原地,迷蒙秀脸上的笑带着浓浓憨气。
那小小篷船不肯搭理她啦,竟又随着水流漂开,荡呀荡地,缓缓隐入幽夜的江雾里。
「唉……」叹气是为了那壶酒,好像还剩半壶呢!
又是憨笑,她摇摇晃晃地走入长满白芦儿的坡岸,那些芦花同她的腰一般高,隐隐约约,似漾着凄清气味。
脚步陡地一颠,她再次跌跤,倒在软软的白芦儿上。她翻过身躺成「大」字,仰望着,瞧见月娘还是挺重义气地追随着她,没像那艘小篷船,带着她的酒私逃去啦!
脑子昏沉,身子却暖暖又轻飘飘的,她嘤咛了几声,觉得压在底下的芦花好软,软得让她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这儿真好,没有琴音,更没有箫声,这儿真好……
或须臾、或许久,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来人似乎很急,那步伐凌乱又沉重,把她给吵了。
「唔……」她刚刚睁开眼眸,前方及人腰高的芦苇恰被一双大手用力拨开,男子伟岸身影陡现。
「落霞?!」
谁?
她身子忽地一颤,下一瞬,那高大身影已挨近过来,背着光的峻颜上,那对深瞳显得特别炯明,正上上下下、仔细又迅速地端详着她。
他双掌像是极想碰触她,却不知该如何下手,那僵硬无比的神情从未有过,好看的下颚线条此时绷得死紧,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天莫不是要塌下来了?
他喉结蠕了蠕,胸口起伏甚剧,硬是压下激动的心绪。「哪里受伤了?告诉我。」该死的!她到底伤着哪里?
裴兴武忽地扳正她的脸容,见她意识不清,浑身如此狼狈,心里尽管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仍沉声又坚定地问了一遍:「落霞,看着我,你哪里伤着了?」
殷落霞愣瞅着那不该在这儿出现的男人,脑子里好几个结没能解开,定定地说不出话。
裴兴武再也等不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头往她后脑勺摸索,没寻到什么肿块后,那双大手又移向她的四肢和躯干,毫不避讳地碰触。
当他的手指按在她双乳下端时,她心猛地一震,倒抽了口气,这才清醒了几分。
「我、我没事,没事……」稍退的酒意似又涌上,她双颊出奇殷红,挣扎地欲要坐起。
裴兴武扶住她的腰,那藏在书生宽袍下的女性曲线柔软却过分纤细,他眉峰成峦,阴郁地盯着她红得极不寻常的脸蛋。
「你喝酒?」而且是烈酒。心中稍定,他终於嗅到浓烈的酒气。
「我没……」她下意识想否认,可教他双目一瞪,话竟卡在喉头吞吐不出。
这是怎么了?
她就非得沦落到这地步,连要放纵一番、彻底堕落,都还得问过他的意思吗?
咬咬唇,她难受地撇开脸。
下一瞬,她的下巴竟被稳稳扣住,再次扳回,她瞧见他瞳底乱窜的火焰。
「你……你、你……」心脏促跳。她该使劲儿拍掉他的手,冷傲地警告他自重,可是……可是……她为什么有做错事的感觉?
「为什么单独跑出来?这么冷的天还来游江?你连件保暖的披风也不带吗?!」连三问,问到最后一句,他语调陡扬,剑眉翻飞。
这不能怪他,他的怒气师出有名、其来有自。
这两日,他明显感觉到她在躲他。
为了什么?他下清楚。只推敲着是否那夜在小亭里,击玉天真地询问他的话,无意间教她听取,又惹得她心生不快了。
她向来心高气傲、孤卓不群,但就算真恼恨他,也不该一声交代也不给,独自一个在寒夜里撑船游江。
晚膳时候没见到她出现,一问之下才知她根本不在行会里,询问大伙儿,也没谁能把她的去向说出个所以然来,而马厩里的马匹一匹未少,众人皆不知她究竟上哪儿去了?
到得后来,若不是有几个码头工人上行会来告知,他等不着她返回,真会盲目地在武汉城里寻她踪迹。
然而,就算知她只身游江,茫茫江面上却全是方向。他按着码头工人所指的方位而去,费了番功夫仍遍寻不着。
夜更深沉,他左胸更为窒闷,一颗心高高吊起,七上八下的。再顺流寻去,竟在甚浓的雾气中差些撞上一艘无人掌控的小篷船。
见到那艘细长,低矮乌篷的小船,同码头工人们所描述的一模一样时,他急得快发疯,一辈子从未如此恐惧过,就怕她真不小心栽进江里。
他推测着她可能落水的地方,着急地循着小篷船漂来的方位前进,骤然间,见到这满坡的银白芦花,记起她偏爱深秋白芦儿。然后,终於在皎月下发现陷在芦浪里的一团影儿。
他能不气吗?
在急得心脏几要从口中眺出、肌筋绷得死紧之际,乍见到她浑身狼狈地躺在那儿,动也不动的,他的意志濒临疯狂,就怕她真出了什么意外。
结果闹腾到最后,她根本安然无虞,只因一时兴起,她把自己给灌醉了,才大大刺刺地平躺在这儿!
他能不气吗?能吗?!
他修养还没好到能位列仙班的境界!
殷落霞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唇嚅了嚅。「我、我有带披风出来啊……」
「披风呢?」语调虽已控制,他双目却眯紧。
殷落霞凤眸溜了一圈,愕然地发觉披风不见了。
呃……该不会是遗留在那艘小篷船上了?还是……嗯……诚如那几个码头工人所戏谵的,她迷迷糊糊地没系紧,所以教风给吹跑啦?
「我真的带了,它就是不见了,我也没办法……」她脸好热,特别是他长指轻扣的地方,有种奇异微麻的感觉在扩散。「……你、你最好相信。」
裴兴武沉着脸,跟着脱下自个儿的黑色披风,不由分说地盖在她肩上。
「我不冷……」
「披着。」
「可是我真的——唔?!」尽管他已收起目中过分锐利的辉芒,脸色缓和许多,可在他的注视下,她竟又气短,而心口热呼呼的,因披风上有他的气息,像是他张臂拥抱了她。唉……
「落霞。」他忽地低唤。
「嗯?」她呼吸一紧,下意识等待着,不知是否仍在醉酒中,觉得那嗓音似有情感,便如细网般对着她密密罩来。
「为什么躲我?」
「啊?」凤眸眨了眨。
「是为了那一晚,击玉所问的那些话吗?」清俊眉心显出阴郁颜色,认真且严肃地道:「她没冒犯你的意思,她只是过於率直天真……我会找机会向她解释清楚的。」
「……要解释什么?」凤眸不眨了,定定望着他。
「解释你和我之间不是她所认为的那般,当初我之所以会留下,其实……其实……」裴兴武话语一顿,脸皮竟也温热起来,他额角青筋淡浮,有些粗声粗气地道:「其实理由很单纯!」
是吗?
是吗?
理由果如他所说的单纯吗?
殷落霞幽幽想着。
这心乱如麻的思绪痴缠了她这么、这么的久,她的心一层层被剥开,藏在最深处的究竟是什么?
她呀,还能睁眼说瞎话来欺瞒自个儿吗?
那殷家姊姊没亏待过你吧?
她……待你可好?
这些年你和她差不多是早晚相对、朝夕相处,正所谓日久生情,又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待你究竟如何?
她若待你好,表示是喜爱你的,要不,她一开始怎地想要留你在身边呢?
她是喜爱他的吧。那杜家姑娘问得真好,她若非喜爱上他,怎会感到不甘心、感到酸涩、气苦?
她要他留下,拿命换药,不就是打一开始与他相遇,便朦蒙胧胧对他起了异样的好感?
只是这样的好感又教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他的「别有所图」让她将情意藏入极深之处,即便深心仰慕他,她的倔强、别扭与孤傲,却教她如何也不愿去承认。
她的确喜爱上他,即便,她待他不好、亏待了他。然而这会儿,果然是恶有恶报,她害着了他,把自个儿也陷害下去,跌得好惨。
怎么办?怎么办……
心思百转千回,她凝睇着他,醺然脸容绽开幽静的笑意,透着点无可奈何的神气,却是娇美异常。
裴兴武气息微浓,他头用劲儿一甩,沙嗄地问:「你自个儿能走吗?我把船拴在岸边石上,走一会儿就到了。」明明滴酒未饮,他体内的热度自适才兴起后,就持续奔腾着。
隐约晓得原因出在哪里,此时此际,他最好与她保持点距离。
可,似仍醉酒的殷落霞却道:「兴武……你抱我吧。」
嗄?!
他左胸陡鼓,像被狠撞了一记,瞥见近在咫尺的清容淫浸在月光下犹如粉桃,眸光似雾,菱唇轻逸而出的馨气尚混着酒香……她说的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真是醉了,醉得没法儿走路,当然只能靠他抱起。
端正心思,裴兴武不发一语地将手探到她背后和膝下,打算抱她回船上去,藏在黑披风里的书生宽袖却伸了出来,紧紧揽住他的颈项。
他一愣,正欲垂眸,那带着酒香的软唇蓦地凑近。
他瞠圆眼瞳瞪住莫名其妙与自己鼻贴着鼻的秀脸,嘴唇湿热,被紧紧着,而那力道紧得让他感到疼痛,随即,他尝到酒味和柔软的香气,这才猛然惊觉——
他正被姑娘强吻!
而这姑娘啊,以热烈又笨拙的方式,在他唇上辗转、、啃咬,吻得他头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