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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人们心目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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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演一次?

    片场这么多人,不是没听过这种要求。

    但大多都是因为之前的表演差强人意,演员想要表现的更好,才会提出再演一次。

    可关世呢?

    刚才与曹国安的对手戏,在整个《官渡》的对手戏中,都称得上优秀表演。

    这还能不满意?

    即使不满意,也不会有人陪他胡闹。

    能一次过绝不拍第二次,不然耽误的不止是时间金钱,还有其他演员的档期。

    王默尽愣了愣,你让我很难办啊!

    以前由他一手执导的电影,确实是这么拍了一次又一次,即使一条过,也会拍第二次。

    他一向这么精益求精,不过这次比较特殊,不是他能决定的。

    王默尽看向了郑荣光。

    “行。”郑荣光轻轻点头:“你要是能拿出更好的表现,别说再演一次,两次、三次,你就是演几天,整个剧组都能陪着你演。”

    “不过要是演得不行,这期间各种费用,全都由你承担。”

    “所以,你明白了?”

    宫黎见势不对,赶紧挥了挥手,算是帮关世做了决定:“别在这七的八的,快去准备,赶紧拍下一场!”

    资本家可不是傻子,《官渡》这种大制作,哪怕只耽误一下午拍摄所需的费用,也绝不是一个刚冒头的小演员能负担得起。

    郑荣光的小算盘打的响亮,只要关世执意重演,表现不好欠下费用,荣光娱乐就能以极小的代价签下关世。

    签下关世后,再抹去这零星费用,还能收获关世的感激。

    宫黎可看得很清楚,他虽然也想要荣光娱乐这种资金雄厚、资源丰富的公司,签下关世,但不是以这种形式。

    他希望关世走得更高,那就不能受到公司太多约束。

    只是关世并没有领会宫黎的苦心,反而更加认真。

    “王导,我想重演一次。”

    宫黎有点头疼,年轻人这股劲,还真压不住,他只能寄希望于王默尽,希望老王能劝住吧。

    被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王默尽,同样认真看着关世,打量许久,忽然猛地转身,抄起喇叭:

    “灯光,准备!”

    “道具,准备!”

    “摄像,准备!”

    “曹老师,麻烦了,再来一次!”

    关世再次入场,与曹安国演了起来。

    “曹孟德...”

    “呸...”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操爱惜先生才学.....”

    重复的表演,一次就过。

    “有点东西。”

    王默尽盯着镜头,喃喃自语。

    “如果说刚才的沮授,是一个宁死不屈,一心为主的忠贞形象,现在的沮授,就是宁死不屈的同时,还表露了对袁绍的失望。”

    宫黎连连点头:“这样的沮授变得更复杂了一点,也更合乎情理一些,毕竟是袁绍不纳谏,才导致了失败。”

    “不过这也不能说比之前好吧?只是演出了一个角色的另一种形象。”

    郑荣光对关世的演技又多了几分认可,同一个角色,不同的心态、性格,不同的动作、语气,饶是他一个半外行,也知道演出这种效果有多难。

    可难,也只是难在表演。

    关世刚才的表演,将一个形象的沮授表现得淋漓尽致,现在的表演,又将另一个形象的沮授表现得入木三分。

    只能说演技很强,说明不了两段表演哪段更好。

    “再来。”

    关世毫不顾忌,说出了这两个字。

    王默尽看了看关世,他从这个年轻人眼里,看不到与郑荣光的赌斗,只能看到“我想演戏”。

    “开机,再来。”

    “曹孟德...”

    “呸...”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操爱惜先生才学.....”

    这次的沮授,又换了一个性格,除了誓死不降的刚烈,还有酣然赴死,演出了洒脱。

    “这...”

    宫黎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世演的每一种沮授,都不错,都属于可以当做成片播出去的镜头。

    可终究只是换了一种角色演绎方式,而非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

    “再来。”

    “开机,再来。”

    宫黎:“....”

    他已经完全搞不明白关世和王默尽在干什么了,一个呢,是真敢演,一个呢,是真敢拍。

    一下午过去了,关世演了八九个沮授出来,每一个都很精彩,每一个都不一样,偏偏每一个都符合逻辑。

    但他还是不满意。

    “再来。”

    “开机,再来。”

    关世就好像入了魔一样,又要开演。

    “小关,停停停停,让老头子喘口气。”

    关世一下午不间断演戏没什么,曹国安上了年纪,可撑不太住。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水喝多了,想呸我。”

    曹国安笑着,接过剧组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后,忽然严肃起来: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到底应该演出什么样的沮授,所以才这么一直演?”

    关世点点头,他实在不知道哪个沮授才是沮授,这几天都要疯了,他只能都演一遍,看看哪个最符合。

    曹国安摇摇头,他很欣赏关世的这股认真劲,但现在显然走错了路。

    他语重心长道:

    “当年《三国演义》开拍的时候,导演告诉我,要我创造出一个人们心目中的曹操,当时我和你一样茫然。”

    “华夏有十几亿之众,他们心目中的曹操,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和你一样执着,想着上要对得起老祖宗这部经典之作,下要不负广大观众的期望,不过我不是用演的方式,当时剧组也没这个资金给我浪费。”

    “我逢人便问,开始民意调查,问他们心目中的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概调查了几百人次吧,我愕然了,回答多种多样,因年龄、学历、阶层和社会背景的不同而各异,他们之间,往往对曹操在同一事件中的同一行动,看法截然不同。”

    “你认为是英明决策吧,我认为是阴谋诡计,你认为是任人唯贤吧,我认为是政治权术,你们年轻人不是老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利波特吗,这也有一千个曹操。”

    “人人各抒己见,侃侃而谈,我又翻阅资料和大量评论文章,依然是言人人殊。”

    “在这种压力下,我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

    说到这里,曹国安话音一顿。

    关世记得抓耳挠腮,脸都憋红了,关键时刻,您老怎么不行了?

    曹国安哈哈笑了几声,又喝了口水,给关世也递了一瓶,四下看了看:

    “你也喝点,演一下午肯定很累吧?不过适度,省得一会儿呸太多。”

    关世讪讪一笑,循着曹国安的视线环视四周,他发现自己一直演着戏,完全忽视剧组的其他人。

    “你啊....”曹国安走进关世:“不是要我们创造出一个人们心目中的角色,而是要我们创造出的角色,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形象。”

    “要让人们看了我们的表演,就觉得,噢,这个角色就应该这样。”

    “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演出这样的曹操,大多数人,连坎儿都没摸着,你不一样,你可以做到更多。”

    “......”

    “来吧,我们开始。”

    “嗯。”

    关世眼睛里闪闪的,他知道怎么演了。

    管他脑子里有几个不同的沮授,有几种不同的画面,他要演出自己的想法,演出无数画面中,自己最想要的那一个,自己最能发挥的那一个。

    “曹孟德...”

    “呸...”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操爱惜先生才学.....”

    这一次的沮授,没有之前的刚烈,气节也不明显,眼神里反倒对曹操多了几分佩服。

    官渡之战显露出了袁绍、曹操的差别,沮授这种有大智慧的人,自然看得比谁都明白。

    不过说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时,还是没有任何犹豫。

    因为沮授的家眷、宗族都还在河北,袁绍只是官渡败了,河北依然在其统治下,他一投降,一家老小全没了。

    沮授不是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的角色,他本来就是从韩馥手底下投降到袁绍手底下的,这样的表演,是关世特意突显出沮授“人性”的一面。

    曹操是明主,但我不能投降,家人还在袁绍手上。

    这样的表现,对曹操的认可,无疑也更符合《官渡》这部电影,人们都喜欢看到曹操这个主角、胜利者受到认可。

    不过关世的表演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趁着曹国安饰演的曹操躬身再拜的时候,眼疾手快牵起了旁边一匹装饰场景用的马。

    牵马的龙套老沙都给吓住了,关世却没有半分停顿,仗着腿长,直接翻身上马。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只让曹国安稍稍一愣,随后拿走身边龙套手中的弓箭。

    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就是老爷子射术不太行,射是射出去了,就飞了不到半米。

    但那稳健的动作、毫不迟疑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早有准备,不为我所用,就杀了。

    与刚才的礼贤下士形成明显反差,将曹操的奸演绎到了极致。

    关世也恰到好处的落下马来。

    “滚蛋!”

    王默尽早在关世抢马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一把推开摄影,亲自操作起摄影机。

    这时候,他将镜头对准了关世的脸。

    关世的表情,不是痛苦,不是不甘,也不是后悔,而是一份解脱。

    以沮授的智慧,知道曹操不会放自己走,但他因为家眷,也不能投降。

    所以他选择了求死,这一死,全了忠义之名,家眷安全。

    他也不用再忍受河北党争的困扰,不用再忍受不纳谏的憋屈,不用再操心这乱世的纷争。

    以后的波澜壮阔,任他去吧,我解脱了。

    关世也解脱了,他演出了自己心目中的沮授。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