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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位于建阳宫不远的东侧。皇帝疼惜长子,并未沿用前朝废太子的府邸,而是在离建阳宫更近的地方破土兴建了如今的太子府。
长孙玥下了马车,听雪前去递上腰牌,门口的禁卫便没有阻拦。
太子妃夏侯氏听到禀报,已然到了门口迎候。看到长孙玥到来,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玥儿,你可算来了。快帮着劝劝你哥哥吧,我的话是没有用了。”
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赶忙攥着手里的丝帕将泪水拭去,左右看了看,用力握了握长孙玥的手。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哭腔,
“玥儿,你可一定要救救他。”
太子妃本是个爽利人,容貌清秀,将太子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宫里的四时节礼从未出错,皇后和嫔妃们很喜欢她。长孙玥从未见她如此惶然。
“宏哥哥还好吗?”
今日来此,是为兄妹亲情,长孙玥没有称呼长孙宏为太子。
“从宫里回来就没说过话,谁也不理。”
“先是守着那老妇人的病,昨日一天也未见好转。而后去了静安堂,就没再出来。谁也不叫进去伺候。”
静安堂里供奉着孝懿皇后的牌位。
“如今已是第三日了,水米未进,从宫里回来还带着伤,也不叫人处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啊。”
进了静安堂的院门,四下里再无旁人,太子府终是忍不住低声啜泣。
长孙玥捏了捏太子妃的手,以示安慰。
“我进去瞧瞧。”
说罢抽出自己的手,提起裙摆推门进了静安堂正厅。
前脚刚踏进去,一只茶盏从里面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滚出去。”
太子妃吓的连连后退。
幸亏长孙玥躲避及时,未曾受伤。转身将门从里面关上了。
“宏哥哥,是玥儿来了。”
正厅里没有点灯,门关起来,昏暗无物。长孙玥瞧见前面亮着点点红光,知道是孝懿皇后牌位前供奉的焚香。香案下方跪着一个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听见她进来,那人换了个姿势,盘着双腿坐在了跪垫上。
“玥儿,过来坐吧。”
声音嘶哑,却也能辨认的出来,正是太子长孙宏。
长孙宏递给她一个软垫,长孙玥也没有计较,提起裙子坐了上去。
外面天光亮堂的很,正厅里昏暗无光。长孙玥一时难以适应,有点眼花,揉了揉眼睛。
长孙宏垂着头,问她,
“你来做什么,父皇叫你来问我的罪吗?”
言语间透露着疲惫。
“不是的不是的。”
长孙玥连忙否认。
“是我自己要来的。前日听说宏哥哥受了伤,方才太子妃说伤口还没有处理。”
“宏哥哥,你还疼吗?”
长孙玥此时,只是一个疼惜自家哥哥的幼妹。长孙宏自幼最是宠溺这个妹妹,方才一时失手,差点伤了她,如今也是后悔不已。
“我不疼。玥儿是不是吓到了,有没有伤到你。”
“我真是没有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朝你和阿筠撒气。”
阿筠是太子妃的闺名。
“我没事。宏哥哥这几日不好,太子妃嫂嫂心里急得很,我方才看着她这几日,竟是又瘦了好些。”
长孙宏沉默,
“是我拖累了她。”
又自嘲道,
“我原就不是个好儿子,文不如七弟,武不如三弟,论起讨父皇母后的欢心,更不如你。”
“阿筠她跟着我,也是很不好过。”
太子妃的母家夏侯氏一族,书香世家,满门清贵。原也是不愿高攀皇家这门亲事,奈何天命难违,才把女儿嫁进了太子府。从此更是低调谨慎,生怕惹上半点流言蜚语。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长孙玥急了,短短数日,原本意气风发,脸上整日挂着笑容,令人如沐春风的长兄,竟然颓废至此。
“宏哥哥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沛儿。他才学会了说话,正是需要你陪伴的时候啊。”
太子的儿子长孙沛,年方一岁。
长孙宏垂着头不说话。转头又望向香案上供奉的牌位,“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把长孙玥吓了一惊。
长孙宏抬起头,目光空洞。
“玥儿你不知道。你和其他的弟弟们,都是自幼有生母在身旁的。”
“皇后疼惜我,我知道。可她终究不是我的生母。”
“我小的时候,多少次夜里都是哭醒的,因为梦见了母亲,可我连她的样子都看不清楚。我哭着求她,求她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可是醒了,又是一场空。只有我一个人。”
长孙玥不再开口,静静地听着他说。
“每次见到皇后抱着你和七弟,我心里都像针扎了一样难受。我都想着,若是皇后是我的生母就好了。”
“独孤贵嫔对三弟虽然严厉,我心里也是羡慕的。还有四弟,六弟,八弟,九弟,他们的生母位份不高,可他们都有母亲。”
“为何偌大一个皇宫,只有我没有母亲。”
长孙宏双手捂着眼睛,低声抽泣。
“一年到头,只有母亲生辰和忌日的时候,才能去祭拜她。”
“都说父皇对母亲一往情深,如今他可还记得我母亲的生辰吗?”
长孙宏竟又冷笑。
“他从未对我说起过母亲。她长什么样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这个做儿子的,只能对这个木牌位尽孝。”
长孙宏起身,将香案上的牌位抱在怀里。
“她走的时候,都没有抱过我一下。”
长孙玥闻言至此,也忍不住落泪。
孝懿皇后,确实是个可怜人。
“现在有人说她是被害死的,我怎么还能袖手旁观。”
“玥儿,你说我怎么能不管啊。”
长孙玥听得心都碎了。心里想的那些劝慰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抱着长孙宏的肩膀,任他痛哭流涕。
过了一会儿,正厅里静悄悄的,长孙宏停止了哭泣。
长孙玥这才握着哥哥的手,劝慰道,
“我知道宏哥哥心里不好受。孝懿皇后的案子,是一定要查的。”
“只是这案子已经过了这么些年,想来不是那么容易查的。”
长孙宏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渐渐有了光芒。
“你是说--”
“父皇不许明着查这个案子,那就我来。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情,父皇也不会怎么降罪于我的。父皇最疼我了。”
长孙宏有些不忍。
“玥儿,这件事,你最好还是不要掺和进来。”
“宏哥哥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长孙宏沉默了,他的路已经被堵死了。不要说查案,现在连太子府都出不去。
“宏哥哥放心,就算真的查不出来,我也会想办法劝劝父皇,让他早日放你出府。”
“父皇也不是真的想要罚你,他自己也是一夜没睡。担心你的伤,又不好意思开口,让我带了上好的云南白药过来。”
听到这里,长孙宏心里一热,到底还是嫡亲父子,心里记挂着他。
长孙玥没好意思说,这云南白药是她找夏江讨的,不过讨来了给谁用,夏江心里一清二楚。今日他进太子府,皇帝未必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宏哥哥要振作起来,养好身体,才能和玥儿一起查案子。”
长孙宏点点头,扶着香案站了起来,准备叫人进来收拾一下。长孙玥伸手拦住了他。
“还有一事,只有宏哥哥能帮上忙。”
长孙宏脚步一顿,
“从前潜邸的旧人,尤其是贴身服侍过孝懿皇后的人。宏哥哥可有认得的,说不定能查到一些线索。”
长孙宏思索片刻,
“我的乳母常嬷嬷,是从前王府的旧人,她肯定知道一些往事。”
迟疑片刻,
“不过。五年前,常嬷嬷就告老还乡,和她儿子回云州去了。不知道现在--”
长孙玥了然,常嬷嬷尚在人世还好说,若是过世了,就更难寻到线索了。
“交给我吧,我派人去查常嬷嬷的下落。”
“宏哥哥,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太子妃嫂嫂和沛儿。若是玥儿下次来,太子妃嫂嫂还是这么瘦,玥儿可要罚你了。”
长孙宏不禁笑出声来,宠溺的摸了摸幼妹的鬓发。
“好了,我们出去吧。”
厅门大开,外面立着端庄秀丽的太子妃,旁边的乳母抱着牙牙学语的幼子。
长孙宏觉得,老天爷还是对他不薄,有爱妻稚子,好像旁的也不那么重要了。
一个无人知晓的念头,就这样悄然在心底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