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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天烈让攻入皇城的叛军在殿前远远等着,自己一个人走入殿内。
他穿一件白色长衫,没有穿作战用的铠甲,长衫宽宽大大,发髻松松垮垮,还有几丝悬在额间,随意的好像刚刚睡醒从王府走出来一般。
他的脸上无甚表情,无视立在一边的秦公公,径自向内室走去。秦公公也没有跟他问安,面无表情地由他去。
金銮殿后的内室温暖如春,烛光明亮,古香古色的红木,雕梁画栋的装潢,彰显着帝王内殿的尊贵舒适。室内茗香袅袅,皇帝慕天雄盘腿坐在罗汉床的一端,中间是一方花梨龙桌,上面摆着棋盘和两杯上好的碧螺春,另一端的金丝软垫空着,虚位以待。
室内的布置还跟许多年前一样,慕天烈甫一走入,就有一种熟悉之感。小的时候,他和慕天雄还常常在这里背诗、玩耍。只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来的少了,后来自从那一年,刘皇后莫名其妙地病逝,万贵妃失宠,他自己也为先皇所不喜,就再也没有来过了。慕天雄登基之后,他奉旨赋闲,更是从未踏足金銮殿,也就自然不会来到这个内室了。
作为王爷,慕天烈本来未经宣召不能入宫的。此刻见他走进来,慕天雄并不惊讶,神情安然地招呼他,“来,天烈,坐。”
慕天烈眉头微微一皱,他心中有些异样。
他讨厌慕天雄此刻的样子,总是这样的泰然自若,胸有成竹。总是这样的宠辱不惊,气定神闲。他的情绪如此稳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让慕天烈不由得觉得这都是刘皇后自小给了他很多很多爱和抚慰的缘故。对比之下,自己更像是个可怜的,为了索求爱而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内心总是空落落的,即便今天攻入了皇城,拿下了江山,也依然心理缺失,在内心圆满的慕天雄面前,还是那么的相形见绌。
慕天雄越是平静,慕天烈就越觉得气愤,自己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还不急,还不怕,还不跪在自己的脚下,俯首称臣。他恨不得要揪着慕天烈的耳朵大声喊,
“你输了!
你不如我!
你还我一切!”
还他一切?
还他什么呢?
虽然心中有所不悦,不过慕天烈还是走过去坐下了。要是平日里,按照他的性子,在皇亲家宴或是重要场合,只要有哪里安排的不顺他的心意,他都直接拂袖而去,一点不给皇帝留面子。
但是今天,他不想走了。
没错,既然来了,就不走了。
如果他们两兄弟必然有一个人要离开,那从今天开始,要离开的,不再是他了。
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没错,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还依稀记得,在还没有慕天雄的时候,父皇、母亲和母妃,都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母亲万贵妃不怎么管他,在万芳殿,他总是跟着老嬷嬷睡。老嬷嬷精明干练,对待孩子,却不亲不近。倒是庄母妃,待他很好,打心眼里关心爱护他,在慕天烈的心里,庄妃更像是自己的亲娘。
慕天烈继承了万贵妃的美貌和聪明,不仅是个长得漂亮的哥儿,说话也一套套的,哄得父皇母妃都很欢喜。
后来庄妃和先皇有了慕天雄,万芳殿里的老嬷嬷们说,庄妃有了自己的孩子,不会再真心待他了。他自己的亲娘万贵妃,也成天冷嘲热讽地挖苦他,说他放着好好的外祖家不亲近,只知道热脸贴冷屁股的往庄妃那里跑。
从此他幼小的心灵,蒙上一层阴霾。
好在庄母妃待他一如往常,甚至更好了。
他和慕天雄,也有许多快乐的时光。
夏天,他带着慕天雄在永福宫后面的池塘抓青蛙,慕天雄年纪小,抓不到,看着慕天烈一手一个的矫健样子,直拍手叫好。
春天,慕天烈带着慕天雄一起放风筝,放着放着风筝断了线,掉了下来,两个人玩的高兴来不及去修,慕天烈就让慕天雄骑在自己脖子上,慕天雄高高举着风筝,他驮着他欢呼着在院子里疯跑。
冬天,大雪埋了腿,两个人穿着庄母妃做的厚厚的棉衣,圆滚滚地像一大一小两个皮球,在雪地上奔跑追打堆雪人,累了就并排躺在雪地里吃糖葫芦。
还有许许多多这样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都在他九岁那年,戛然而止了。
九岁那年,宫里发生了大事,弟弟慕天雄被封为太子。
太不太子的,他倒无所谓,他高兴的是,庄母妃被封为了皇后。
这样庄母妃,就真的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了,她是他的母后,他是她的儿子。他再也不用羡慕慕天烈有这样一个好母亲了,因为她也是他名正言顺的母亲了。
新后晋封,又是深得人心的庄妃,合宫里都欢天喜地,张灯结彩,但是却有一个人,阴翳无比。
这个人就是慕天烈的亲生母亲,万如芳。
万贵妃先是寻了一些由头折磨死了一些宫人,发泄心中的怒火。接着称病不出,连封后大典都没有参加。再接着,宫里的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
这些怪事无不围绕着慕天雄慕天烈兄弟俩展开,尤其是慕天烈,总是奇奇怪怪地受伤,每次都要闹好大的风波,渐渐的,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抓着他让他再也去不了永福宫。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和慕天雄一起玩耍时,被人推到一口深井里。井水刺骨,井内幽暗,他挣扎了许久,真的差点被淹死,起初他还能听见弟弟慕天烈的哭声,后来意识就渐渐模糊了。
等到被救上来清醒了,就发现自己躺在万芳殿的软榻上,所有人跪了一地,包括已是刘皇后的庄母妃和弟弟慕天雄,父皇眉头紧锁,亲娘哭哭啼啼,说着谋害皇嗣什么的。闹了好久,两个孩子说不清楚是怎么掉下井的,最后不知怎的,竟要把慕天雄送到宫外去养。庄母妃哭得嗓音沙哑,歇斯底里地拦着,瞥向自己的目光中,有心疼,也有责备,那是在怪自己没有帮弟弟说清楚么?
“用茶吧,茶要凉了。”慕天雄打断了他的思绪,“我记得你喜欢碧螺春。”
“皇弟记性倒好。”慕天烈喝了一口,果然是上好的碧螺春。
“能不记得么,”慕天雄苦笑了一下,“我和母后都喜欢喝普洱。只是因为你喜欢喝碧螺春,母后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疯跑渴了来永福宫,扑到桌子上找水喝,所以那些年,永福宫里的茶盏里,永远盛着碧螺春。”
听到这里,慕天烈的眼睫颤了颤,那些年的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慕天雄从棋笥中卷出一颗棋子,一边放在棋盘上,示意慕天烈开始下棋,一边云淡风轻地说,
“万杜重,不可留。”
万杜重是万家老爷,拜宁国英骑大将军,手握重兵,是现在万氏一族的顶梁柱,也是慕天烈的表哥。
慕天烈此次谋权篡位,从调兵遣将,到人马周旋,从这么多年渗透军中,到最后设计出凌风渡骗局,都少不了他的帮忙。
可是此人阴险、贪婪、野心勃勃,今日吃掉慕天雄,明日吃掉的,可能就是慕天烈。
慕天烈不置可否,也在棋盘上落了一个子,“皇弟小瞧我了。”
“哦?”慕天雄有点出乎意料,慕天烈此言的意思,是他的根基和底气,远不是一个万杜重给的。
这么说,除了慕天烈的外祖家——万氏一族,此次谋反,还有更多人参与?
慕天烈想着,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在脑海里已经把满朝文武过了个遍,一如这几天他不断在心中推演的那样,如果万杜重不是慕天烈唯一的军事支持,那么很有可能,是广陵王这么多年在江南,不甘寂寞了。
“碧螺春虽好,终究不似喝酒过瘾,此时此地,应该畅饮才是。”慕天烈呷了一口茶,幽幽地说道。
“江南的花雕,不知你今年可有饮过?”
听出慕天雄是在试探他和广陵王的关系,慕天烈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慕天烈想着,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在脑海里已经把满朝文武过了个遍,一如这几天他不断在心中推演的那样,如果万杜重不是慕天烈唯一的军事支持,那么很有可能,是广陵王这么多年在江南,不甘寂寞了。
“碧螺春虽好,终究不似喝酒过瘾,此时此地,应该畅饮才是。”慕天烈呷了一口茶,幽幽地说道。
“江南的花雕,不知你今年可有饮过?”
听出慕天雄是在试探他和广陵王的关系,慕天烈微微一笑,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