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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增井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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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增井幸人还很年轻,非常不谙世事时,他的父亲便告诫于他:

    “每当你想要评头论足以他人之时,都要牢记,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有你这么好的出身。”

    父亲的话到此为止。在日本,父子之间的交流素来不多。

    不过,增井幸人与父亲之间却有着别的父子所没有的“心有灵犀”。因此,增井幸人深知父亲此番心长重语的弦外之音。

    于是从那之后,增井幸人从不轻易评价别人,也不轻易评价事情。

    这一习惯,让他得以见识到许多奇怪的品行,也让他碰到不少混账之辈。

    一个正常人表现出这种“缄默于谈论他人”的特征,某些脾气古怪的人很快便会察觉,并像抓住了了不起的把柄一般缠你不放——

    这结果导致了在二战期间,增井幸人曾被不公正的冠之以“心机之人”“可能是日奸”的帽子。

    但是,他的这个品格也使得就连一个陌生人都愿意对他推心置腹。当他们伤心之至或情绪激动时,便会毫不犹豫地向增井幸人吐露心事。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无意于去打探别人的隐私。

    假使,有了迹象表明某人想要向他吐露衷肠,他常会假装困倦或有心事儿,甚至到了不太友善地故意无视,因为这些年轻人的倾诉——尤其喜以矫揉造作浮夸之词——不是前篇一律的情情爱爱,就是拾人牙慧的风气败坏,若非刻意隐瞒的龌龊事情,便只剩下语焉不详的体制崩坏啦之类。

    没有比倾听这样的牢骚更糟糕的了,简直是一潭泥沼。

    不轻易地下结论,不随便地去评价,这样也意味着可以对看待的事物怀着无限的希望。

    可是,增井幸人还是有些担心,他害怕自己会在这方面除了错——

    所以,他总是提醒自己:增井,你需牢记,就像父上当初颇为矜持地暗示你时的那样。

    也不止一次的,增井不乏优越感地对自己重申这一点:这种基本的美德,可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有的。

    增井虽然自诩宽容,但也必须声明它也是有限度的。

    一个人的言行之根基,可能硬如磐石,也可能软如烂泥,甚至是游离在靠得住与靠不住之间的。

    可不管怎样,一旦超过了某个限度,即便是容忍如他——丰山镇镇长(在日本的文化中,越是高官越看重器量、格局)——一旦超出了某个限度,他也就未必那么宽容了。

    说起镇长这个职位。

    在这座日本最南端的小岛上——冲绳群岛——增井家三代以来都是有头有脸的富贵之家。

    增井家族也算是大家族了,根据家史传说,战国时期,增井家的家主侍奉过岛津家,从那时开始就变得高人一等了。

    总之,增井的所有美德正与他的身份配的上便是了——起码,他是如此认为。

    当增井知道出事的时候,一大群好奇的人跟随着两个青年来到水稻田边,他们正聚在一起喧闹、起哄。他们离得尸体很近,就差把脚底板怼到凉子的胸口上去。

    然而凉子露出的鲜血淋漓的脖子,与不甘的眼睛——这种冲击人心灵的惨状——还是让大家在看清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镇民们在田边逗留,在田边张望,在田边徘徊——就像死掉的那位和自己有着莫大交情一般,就好像自己没能阻止这场凶杀案而感到无比自责一般。

    倒也有几个小伙子,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打探死者的身份。

    “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而宗介熏这才察觉,广末凉子仍旧有些衣不蔽体,尽管他的衬衫遮住了身体的大部分,但是下体仍有些不雅——如果有人猥琐地低头顺着腿弯曲的方向去看的话。

    他赶忙从田里扯了几把已经结出穗的稻秧,将她裸露的敏感部位遮盖住。

    一旁的人,惊讶地看着光着上身的宗介熏的一举一动,那狡黠地目光,像是打扰了虔诚仪式的异教徒一般。

    便在这时候,一个身形微有些发福,两鬓雪白的男人拨开窃窃私语的人群,走了进来——

    正是闻讯赶来的增井幸人。

    其实在来到这里的某个时刻,他有些想要退缩——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心头觉得隐隐的不安——但是身为这个镇上的镇长,他必须出来主持大局。

    若是抛开镇长的身份,就这么站在一旁看戏,倒也是乐得自在,但是身为丰山最大的话事人,若是出了命案却缩起来,恐怕也未免太失格了。

    正是抱着那样复杂的心情,他耸动了一下喉咙,眼下一口痰,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拉开一条道儿来到凉子的身边。

    增井镇长与宗介熏交头接耳着。

    没有听到他们俩说了些什么,不过很快,增井便蹲下身子——

    他先是微微掀开覆盖的衬衫,仔细端详一番死者的面容与伤口情况,然后又伸出食指,有节奏的戳了戳死者身上的几处部位的皮肤与关节僵化程度。

    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增井站了起来,深处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揩去额头和脸上的汗水。

    “谁去弄台驴车来?”他大声说道,“我们得先把她弄回去才行!”

    没人接他的话。虽然在场的男女老少都有,但是都不为所动,与之前“无比关切”的神情判若两人。那眼观天高地阔的模样就像是在说“跟我没关系”“真麻烦啊”。

    增井幸人的目光扫过这些人的脸上——这群人的脸上写满了“我就是个看戏的”的表情。

    终于,增井还是看到了可以跑腿的人——一个天生有些缺陷兔唇的少年——新山正男。

    “快,正南,去牵你爷爷的驴车来。”

    仿佛才从惊吓中惊醒,正南的脸上还残余着未定的惊魂。被增井这么一嗓子,正南终于回过神来,他看了增井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尸,咽了口唾沫,头也不回的马上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然后场面再度陷入从未经历过的“诡异”之中,若说众人是看好戏的心态,空气中分明正蔓延着恐惧的气息;若说大家是害怕着的,但是众人却在交头接耳中。

    不管怎样,一时间,增井与宗介熏二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死的这个是谁啊?”

    越来越多的人从镇上过来了。交头接耳中有人问道。

    “是宗介熏的女朋友。”

    不知道是谁,冷不丁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像是嫉妒宗介熏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一般。

    顿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眼光也是不时地看向宗介熏与地上的女尸。有同情的眼光,有惊讶的,有疑惑的,甚至还有妒忌的,不一而足。

    夏天的小镇没有风,哪怕是靠近着礼见河畔,此时也是非常的炎热起来。

    开始时,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花香,但是现在,气味已经渐渐变得不好闻起来。

    “真可惜,她从被割喉到现在还没多久——”增井小声的对宗介熏说,“尸体还没有完全的僵化,也没有蚂蚁啃咬的痕迹···应该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要是再晚点发生,也许就能有人救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