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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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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和林飞出发。先是乘坐大巴车到县城,再等着乘坐那趟从县城回天龙村的公共汽车。今天的公共汽车来得尤其慢,到上了车,我和林飞已经花费了八个小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太阳最毒的时候,林飞尤其爱出汗,此刻他满头大汗,脖子里也汗津津的,我拿出包里的湿纸巾递给他。我和林飞在车的后门旁落座,怕一会学生一蜂窝涌进来后,不好下车。但司机没等别人上来就打响了发动机,我疑惑问,师傅,今天没有学生们回家吗?师傅扭头一笑,以后都不会有了,今天是这辆车跑的最后一趟了。我仍旧一头雾水,接着问,什么意思呀师傅?他已经将车缓缓启动,车子已经很老旧,我上车前注意到车子的轮胎附近锈迹斑斑,上车后发现车上每一个座位旁的蓝色挡光窗帘上,也都落了一层灰,跑起来吱呀作响。

    师傅没回头,我上学时他就穿着的那件蓝色工作服(其实就是一件统一的蓝褂子,上边无任何这时一件工作服的标志)已经磨得泛了白,他的声音穿过驾驶座和空荡的车厢传过来,现在公交车直接通到各个镇上,两块钱就到家,车辆多,又不挤,没人再坐我们这些“老爷车”了,其他的老爷车都已经跑完它的最后一程,我这辆是最后一个还在路上的。我和林飞相互看了一眼,庆幸我们的回归之路赶上了这记忆中最后一班回家的车。

    走了一会,我冲着驾驶座喊,师傅,有点热!通常这种时候,师傅都会装作听不到,但今天他拧开了那个空调开关,一阵阵凉风迅速吹向我们,奢侈地为我们三人服务。林飞拉开那落了灰的挡光帘,毒辣的太阳照进来,我转身趴在林飞的身上和他数,刚刚过去的这个是黄杜庄,这个是王古楼,这个是汪庄,如数家珍。我意识到无论我走多远,我对故乡仍旧熟悉到记得她的每一条路通向何处,毕竟,我曾在她的身体里长大。

    下了车,我和师傅告别,他开走后,我知道这最后一辆老爷车将最后一次途径杨庄,园艺场到达葛集,它的使命就完成了。或许他曾载过上万名学生从学校回家,见证他们的归心似箭,也载他们离家去学校,见证他们的百般不舍,但从今天开始,它将在风雨中延续着它的锈迹斑斑,直至成为一把废铁。我拉起林飞的手,不再看向它的方向,该逝去的便不要再怀念,只是徒增遗憾。

    这是我们在内蒙时,一位途径海拉尔的大师说的。他走进路嘉轩的家化缘,路嘉轩招待了一顿素宴,我和林飞给了他一些钱,他单手立掌于胸前向我们道谢,最后同我说了这句话。

    我先带林飞去了坟地,阿婆和黄毛的坟离得不远,我先带林飞去看阿婆,我才发现一直没给阿婆立碑,他和我爸妈的坟在一块,三个人应该互相照应地很好,这么多年很少给我托梦。林飞跪在地上给我爸妈和阿婆的坟拔草,说,对不住了叔叔阿姨,还有阿婆,这辈子你们的宝贝儿子、孙子要陪着我了,希望你们能喜欢我,我会对他好的。我看着林飞,摸摸他的头,笑说,他们得多省心啊,我给他们找了个这么帅气多金的媳妇啊。林飞伸手在背后掐我一把,我伸直背装样子哭诉,爸妈,阿婆,这媳妇哪儿都好就是太辣了呀。林飞笑起来,说,默,我去黄毛那看看,你跟他们说说话,我不再玩笑,点头说好。

    林飞走后,我跪下来先给他们三人一人磕了三个响头,这是我欠的,我五年没回,一人该磕15个。我们四人好久没有团聚了,磕完头我久久地低下头,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然后我抬起头摩挲着爸妈的碑,说,我很好,不用挂念我,我知道你们在那边等我,不用太久,我就会来找你们了。我又说,你们应该见到黄毛了吧,他性子急,也先去了,我现在去找他说说话,你们钥匙有啥事,就托梦给我,我做梦少,你们找不到我的话,找林飞也行。刚才你们都见到了啊,长得贼好看那个就是林飞,是不是跟个明星似的。对了,他还是个画家,很厉害的,我赚到了,真的。

    走向黄毛坟前的时候,我发现黄毛的爸爸也在,林飞和他蹲在一起,俩人没说话。我走过去也在黄爸旁边蹲下,以我、黄爸、林飞的排列顺序对着黄毛的坟头,代表我们和黄毛的团聚。黄爸说,默,你回来了,好多年没见你了。他说话时根本没看我,对着黄毛的坟头说的。我说,对,叔,我五年没回来了。他说,这你对象啊。我知道他意指林飞,便说,是,我对象。他说,挺帅。我说谢谢叔,我转过头看黄毛的坟,说,叔,黄毛这咋没刻碑啊?黄爸说,不知道写啥。他不再蹲着,转而盘腿坐下,揪起坟上的一颗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

    他接着说,你看啊,默,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真不知道写啥合适,你觉得呢?我知道他伤心了,便安慰说,叔,别难过。他说,不伤心,还伤心个啥呀,这么多年了,早就不知道伤心是啥感觉了。他扭过头问我,默,你还别说,黄毛走后,我觉得自己快成仙了,啥都伤害不了我了,我的心哎,他不再对任何不好的事儿有反应了,你说神不神奇?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叹了口气。他又说,可你婶子说,我是在痛苦里泡发了,麻木了,她还说我这辈子都游不上岸了,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解于怀疑的神色,冷哼一声说,还说我游不上岸,我根本就不会游泳好吧。他说完自己又笑起来,是在自嘲。

    那天我没和黄毛说几句话,全程都和林飞沉默着听黄爸说话,他时不时就要重复一遍,我真的不会游泳呢。我们在林飞的坟前坐了近3小时,天都快黑了才起身,黄爸已经走出两步,又回过头问了一句,你说,这孩子跳之前在想些啥呢,我一直都没琢磨透,怎么就那么大的勇气,都不怕疼吗?这句话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黄毛,他停驻片刻没有等到任何人的回答,长叹一口气后,他大步走回家,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