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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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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叔的表现令宋青小扬了扬眉,俊美的年轻人含着笑意,垂眸打量着跪拜在自己面前,因他一句话便激动无比的老年人。

    仿佛并不因为他异样的表现而吃惊,而是早就已经见惯这样的情景。

    也就是说,相叔与玉仑虚境中的这群人——

    不,至少是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不像是相叔原本所说的,和他们做一些交易,反倒更像是相叔主动送货,以换取玉仑虚境中的某些对他有利的东西。

    想到此处,宋青小不由对双方之间的交易内容感到更加好奇。

    “不辛苦的……”相叔五体投地,激动的颤抖了半晌,才泣不成声的说道:

    “能为意昌大人办事,是我的荣幸。”

    他说完,又要伸手去摸自己的身体,‘悉索’的衣物翻动声中,所有人、声都仿佛静止,将相叔的翻找声越发放大了数倍。

    被称为意昌的年轻男人含着笑意看着这匍匐在地的老人,既没有托扶他一把的意思,也没有动容的样子,仿佛他真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冷眼围观着跪拜他的信徒,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之气。

    船无声的靠拢码头,船身碰到船坞,发出轻微的‘砰’的撞击声,又被力量所反弹,推远了船坞少许。

    亭台之后,站立成排的几个衣着一致的男人都垂手恭立,仿佛木偶人,一动不动的样子。

    船头之上,两个相互扶持的青年也像是受了这种凝重至极的氛围所影响,既不敢轻易下船,也不敢出声,就连那痛苦异常的年轻人都死死咬住了下唇,忍住了即将逸出嘴边的呻_吟。

    品罗浑身直抖,吞了数口唾沫,越发靠近了宋青小一些,紧紧的盯着岸上这诡异的一幕。

    半晌之后,相叔终于像是翻找到了。

    他从衣物内层的夹缝之中,摸出一个约摸巴掌大的袋子,取了出来,高高举过头顶:

    “意昌大人,这是此次运送的货物清单。”

    相叔面目狰狞,人也不算讲究,那双手黝黑粗糙,看起来就不是个细致人。

    但偏偏他对这贴身珍藏的袋子却十分珍惜,除了他的体温之外,并没有沾染到半分污渍。

    那袋子色泽红艳,上面以针线绣了大团牡丹,看起来十分喜庆。

    那面带微笑的俊美少年并没有去接,而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一动作之后,便如一个信号般,站在第二排一个恭手而立的男人便直起了身,径直往相叔走了过来,将他的袋子接了过去,撕开了这相叔珍惜万分的荷包袋口,从里面取出一张叠得齐整的小笺,握到了手里。

    相叔一将这东西送出去,便如卸下了浑身大石,随即直立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年轻的信昌似是与他打了多年交道,对他了解极深,一看这情景,便走了两步,相叔松了口气,也跟着爬起身来,往他身后跟了过去。

    两人越过亭子,走到那架在水中的长廊中段才停了下来。

    信昌身形笔挺,相叔佝偻着背脊站在离他约摸一米开外,像是深怕离得近了,会玷污这位如神仙下凡般的俊美年轻人。

    二人站定之后,不等信昌开口,相叔便道:

    “信昌大人,此次三年一祭,我领了一个女子过来。”

    船上的众人隔得极远,又有玉仑虚境中的人守在此处,在没有得到这群‘神仙’般的人物许可的情况下,几个年轻人都不敢轻易下船,维持着相同的姿势站在船上,屏住呼吸,一声不吭的紧盯着走廊上两人。

    岸上种的几株歪斜的桃树开了满枝的花,花影之中信昌的身影被衬得更不似凡人,越发清俊。

    品罗紧盯着相叔二人看,但因距离太远,哪怕他视力不错,但也只能注意到相叔嘴皮子上下开阖,似是在跟意昌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又听不清。

    “此女姓宋,我观此人年纪十七、八岁,且肌肤细滑,眉毛顺贴,应该还是完壁之身……”

    后面两句声音压得更低,哪怕就是近距离也未必听得清晰。

    可宋青小的神识何等强大,相叔的一字一句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听到这里,她已经感觉到相叔领她来此,恐怕是另有所图的。

    结合他话中所说,三年一祭、女子、完壁之身等等话中信息,再结合之前品罗所说的传言,便不难推测出,玉仑虚境的人确实有祭祀的传统,每三年一次,且必须以完壁之身的少女为祭。

    但祭祀的是什么呢?

    据品罗所说,祭祀为的是安抚被黄帝所斩的恶龙怨气,令百姓安居乐业,可宋青小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托词。

    在九泉之内时,相叔在她逼问之下,勉强说了一番玉仑虚传来历。

    虽说传说不能尽信,但在试炼场景之内,这些传说便都是与任务相关的线索之一。

    相叔说,玉仑虚境是黄帝为了后人所造的一处超脱三界的所在,居住在里面的‘人’上不升天,死不入地,不受三界管束——

    换句话说,如果传说属实,里面的人可以不老不死,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黄帝当年斩九龙,以激出龙气形成‘龙王’之气,将玉仑虚境托起,才可以形成这片独特之地。

    所以有没有可能,所谓的献祭,其实是为了安抚托住玉仑虚境的龙王,所以每隔三年送一妙龄女子献祭,以达到某种保持玉仑虚境存在的目的?

    她脑子转得飞快,又听相叔接着说道:

    “但此人有鬼。”

    他将宋青小上船之后的表现说了一番,提到她打听九龙窟、龙王的传说、秘闻,又说了自己对她的猜测和担忧等。

    “她十分冷静,对洞中的‘镇气’似是并不畏避,”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又道:“我怀疑她有些本事。”

    那意昌听到此处,不由微微勾了勾嘴角,相叔见他不出声,似是深怕他不信,忙不迭的又道:

    “是真的,意昌大人!”他情急之下,态度有些僭越,像是往前走了一步。

    俊美的青年像是受到了他的冒犯,微微皱了下眉。

    还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相叔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又诚惶诚恐的后退,接着再次压低声音:

    “是真的!意昌大人!”他又重复了一次之前的话,显示出他的焦急,“此女在经过九泉之时,曾以手掬水,池水之中的‘镇气’,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儿影响……”

    相叔先前说了半天,意昌都不为所动。

    可他在提到宋青小以手拨弄九泉,且不受泉中魔气影响时,才终于变了脸色。

    他往船的方向看了过来,目光有一瞬间变得锐利至极,且充满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凌厉气势,在宋青小尚未抬头之时,那种感觉又稍纵即逝。

    宋青小转头看去时,意昌仍维持着先前听相叔讲话的姿势,仿佛并没有转过头,先前那一瞬间她感觉到的注视,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真有意思。

    将关于宋青小的事情报告完后,相叔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年轻人的神情,见他目若点星,唇角微翘,神情温和,那股令人折服的风采依旧,便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当下惶恐不安的心都定了几分。

    “意昌大人……”

    他眼中涌出一股崇敬之色,似是激动,又似是有些哽咽,“我为仙境中诸位大人办事已经多年,从当年……有幸见识大人风采以来,至今已经五十七年,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所怠慢,深怕误了各位大人的要事……”

    “如今我已经七十有一了,近来感觉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大人当年曾经答应我……”

    宋青小听到此处,隐约感觉相叔恐怕会张嘴说出一个事关玉仑虚境的大秘密来,当下更是聚精会神,正欲听他接着往下说时——

    “宋……”

    站在她身侧呆愣了许久的品罗终于忍耐不住,附近她耳畔小小的出声。

    他本来内心就极度不安,如今大家都不说话,那玉仑虚境中站着的人穿着再是华丽,可意昌都离开了,剩余的人除了那接过相叔递来的礼单之外的老者外,其他人还维持着一动不动恭首而站的姿势。

    品罗在知道玉仑虚境时间的诡异之处后,便觉得此地样样都不对劲儿。

    如今再看这些如木偶一般的‘仙人’,静谧的氛围,越发感觉后背生寒。

    亭中、船上的人都仿佛中了魔咒似的,除了意昌与相叔是动态的,站得极远在说话外,其他人,包括船上的两个同伙,都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按了暂停键似的。

    关键是他同伙畏惧也就算了,偏偏一路表现最为淡然自若的宋青小也像是受了影响,船靠了岸许久,竟然也不下船,这就让品罗感觉不对劲儿了。

    他忍了许久,终于没能忍住,小声的出声唤了一句。

    可话音才刚出口,便见宋青小转过了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手臂微微一抬,指尖微勾,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青年人后面要说的话被她强大的气场所镇住,顿时不敢再出声。

    同时被她动作止住的,还有远处的意昌大人。

    他仿佛也发现了宋青小细微的动作,在相叔激动无比的开口诉说自己这些年的功劳,正欲讨要封赏之时,他也跟着比了个手势,禁止相叔再接着说下去了。

    “你做的很好,相仡,不过这些事,大典之后,我会单独再为你安排的。”

    意昌的声音低沉,像是一坛醇厚的老酒。

    相叔这一次诉说这些话,本来只是抱着一丝虚无飘渺的幻想罢了,没想到他竟然会有松口的意思。

    当下又更是激动无比,恨不能再跪下亲吻他的脚。

    但意昌在说完这话之后,已经没有再与他继续周旋的意思。

    相叔在几个年轻人及玉仑虚外的世界之中,当地人眼里觉得他异常神秘,且地位独特。

    可他在这位如神仙中的人物面前,却地位低微如蝼蚁。

    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转身往亭子的方向走了过来,留了激动得有些失态的相叔在原地,又哭又喊的叫着他的名字。

    这位大人一过来后,笑着看了宋青小一眼:

    “贵客来了,怎么还不请下船,竟如此怠慢呢?”

    他说的话斯条慢理,也不见发脾气,可那些先前如木雕一般的人却在他这话之后,便如被拧紧了发条一般,顿时全都‘活’了过来。

    那种‘活’不止是指行动而已,还像是表情都开始有了变化。

    好像宋青小一旦被定性为‘贵客’,对于玉仑虚境中的人来说,身份意义便与先前不一样了。

    一群老老少少动了起来,先前那站立的三角形方位打散,穿着深衣长裙的人都往码头边走了过来,几人合力,抓住船只一拽,被撞离岸侧约半米远的小船重新碰到岸边。

    船头的两个青年受宠若惊,被几个含着笑意的老头儿搀扶了下来。

    接着又有人想要来扶站在宋青小身侧的年轻人,他先是有些不安,下意识的缩手,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主动将手伸了出去。

    被抓住的一瞬间,他表情有些僵硬,身体都像是不听使唤一般,被两个老头儿一架,双腿腾空,从船上下地。

    接着有人想来抬宋青小时,她比了个手势:

    “不用了。”

    接着她轻飘飘的一跳,便随即跳落到岸上,岸上其他人见客人下了船,才接二连三上船,开始搬运货物下去。

    “宋……”品罗被抬下了岸,还有些腿软的样子,正欲靠过来,将之前被她打断的话说完时,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声则在宋青小身后响起:

    “宋姑娘。”

    宋青小转过身,便见意昌缓步过来。

    他穿着厚厚的绕襟长裙,每层的裙摆边角有繁复的绣边花纹,十分好区分。

    最里层裹住了他的双腿,其后每层渐短,花边绕行间,在深色的裾裙之上形成独特的花纹。

    正因为这裾裙不大方便,所以意昌的步子迈得并不大,每走一步仅露出下方黑色的云纹靴尖,看起来优雅出尘。

    品罗一见他过来,顿时便禁了声,躲在宋青小身后,偷偷以眼角余光打量这个相叔口中所称的意昌大人。

    这意昌对他的注视并不放在眼内,一双幽深如古井的目光落到宋青小身上:

    “不知道贵客远临,所以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安排得有些仓促,还希望宋姑娘不要介意。”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说话却文绉绉的,咬文嚼字间,颇有一种古派而严谨的风格,与他少年的外貌极不相符。

    但由他做来,却并不令人诧异,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他好像并不因为自己的说话、做派而感到尴尬,从他眼神看来,他目光带着这个年纪的人极为稀有的坚毅、镇定,仿佛历经世事之后沉淀的人才有的那种看破一切的冷静自若的感觉。

    “听说宋姑娘是为龙王而来的?”意昌含着笑意,像是随口闲聊一般,一下便提到了宋青小此行来的目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不止是平复了心情随后而来的相叔大吃了一惊,就连品罗也吓得不轻。

    这俊美的年轻人像是根本没有跟宋青小打哑迷的意思,甚至并不担忧她知道相叔告诉了自己她的底细。

    宋青小隐约感觉,这意昌很有可能知道他与相叔先前的谈话,已经被自己听到了耳朵里,所以此时借这话来探自己的神情。

    她抿了抿嘴角,索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确实对龙王十分好奇。”

    “哈哈哈。”

    意昌一听她承认,当即爽朗的大笑出声。

    他长相俊美,一举一动有种说不出来的出尘之意,此时大笑之下,双眼之中光彩流溢,露出几颗整齐洁白的牙齿,显得潇洒而倜傥,却又不失雅致。

    “那宋姑娘来得正是时候,两天之后,我们正要举动龙王之祭,到时姑娘可以好好观赏一番。”

    “咦?”品罗没料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吃惊的发出惊呼声。

    兴许是普通人的贸然出声打断了他谈话的兴致,令得这位看起来气质高雅的意昌大人有些不喜。

    他脸上的笑意很快收敛为恰到好处的微笑,接着冲宋青小点了点头:

    “临近龙王祭,我杂事繁多,先行失陪,留下初容在这里服侍,稍后他也会替你们安排住所的。”他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站在宋青小身后显得畏首畏尾的品罗,仿佛对这个普通的年轻人并不看在眼内:

    “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包涵。”

    说完这话,他点了点头,接着转过了身。

    其他深衣人都恭首弯腰,双臂交叉垂于腹前,等他离开之后,众人才像是去了一颗心中大石,抬起了头露出笑意。

    一个看上去年约四、五十岁的男人迈步上前,笑呵呵的看着宋青小道:

    “宋姑娘,我就是初容,意昌大人交待过,要好好照顾您。”他身材中等,肩膀也宽,身形比意昌略矮,穿着也与意昌相似,却又缺乏意昌身上的气势。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穿着打扮都与意昌相似的缘故,宋青小竟隐隐觉得他的面目竟与意昌有些相似,她正要细看,初容却像察觉到她的目光,本能的将脸一别:

    “我们这里,地方虽小,但风景都还可以,趁着天色未黑,不如我请人领姑娘四处转转、看看成不成?”

    他话音将落,便听到一道嘶哑的男声唤道:

    “三叔。”

    初容皱了皱眉,本能的转过身,宋青小也转头去看,便见不远处有个身形消瘦的老头儿站在约离几人七、八步开外,看着初容,欲言又止。

    那老头儿约摸七十来岁,头发花白,脸颊也满是皱褶,皮包着骨头,下巴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

    他出声打断了初容的话,令初容眼中闪过一道不快之色,转过身便问:

    “什么事?”

    他的语气严厉,像是受到了冒犯,令那老头儿舔了舔嘴唇,踌躇着开口道:

    “相仡领进来的人里,有个受了伤,需要医治。”